
【看图写作】回家
一
王木匠还是决定回家了。
王木匠的老家在八潭。八潭是个老土垸子。老土垸子的人多土地多,土地却因长年耕种,土力已尽,一季下来,一亩田也打不下几斗粮食。好在王木匠并不靠土地过活,王木匠因会木匠手艺,王木匠就在队办木工场做活,活路也简单,就是专做寿材。
那一时节,殡葬还未改革,还在实行土葬,棺材生意也还火红。
王木匠手头也还紧拘,每到月底,领了工钱,王木匠拿回家里,悉数交予母亲,母亲也不瞎用,一一存起。却也没存入银行,就存放在自家箱子底,衣柜中。这一搞法虽也老土、陈旧,但那梁上君子想要进屋顺带,却也要费蛮大一番苦功。积攒下的这些钱钞也不它用,就是留待王木匠结婚时娶媳妇用。王木匠家口单一,只有母亲与王木匠两人。日子过的也还温馨,一日三餐,也能见到白米。
当然,这也仅只王木匠在家时节。倘王木匠出去做活,家中仅只母亲一人,母亲就会在那吃剩的饭里,加上一把菜叶,草草裹腹,对付着打发一天。
有时,王木匠回家早了,见到余剩的饭食,不免皱起了眉头,不免要埋怨母亲:“家里又不缺这点食粮,你郎这一搞,身体拖垮了么搞?你郎这一搞,外人晓得了,还说我对你郎不孝哩。”
母亲听了,却也不恼,心里反倒象吃了冰糖样甜,知道自家儿子这是孝顺哩。母亲擦去眼角的泪水,呵呵笑言:“我个老婆子,粗的细的都吃得,我总在家里,还要讲究那些?你又要接媳妇,家里也没得么来路,攒一点是一点。别个外面也没得哪个来说,就是别个晓得了,我只说我儿子孝顺,是我个老婆子生的贱,想换个口味,变个花样。”
王木匠见说不过母亲,也不再说了。王木匠自己也更加节省了。
那一时节,兴起了的凉布。场里有人搞来几匹布。当然,搞来这些都也要路子。别个师傅们都是一件两件扯,王木匠却没去凑这个热闹,只在边上咧嘴呵呵笑。师傅们抢完,还剩了点布,也不多,做个套把两套还是可得的。见了一旁的王木匠,师傅们都说:“下剩的你拿回去吧,你和你那对象一个做一套。”
王木匠听了,头却摇的象拨浪鼓,身子直往后退,可那双眼睛却还死盯着那布,透出了贪婪。
场长见了,顺手拉起,三下两下折叠好,塞进了王木匠的怀里。场长见王木匠想拿出,场长恼了,场长说:“你拿下,钱也不要你一回出完,逐月扣点就行了。”
王木匠只得受下了。
闲暇,王木匠看着的凉布嘿嘿直乐。
晚上回家,王木匠献宝样拿给母亲看,面上却又显现出了忐忑,生怕母亲埋怨,说他乱花了钱。
母亲见了,却也没有马上去接,只把那一双手在裤子两边擦了又擦,这才接过,双眼喜得象豌豆角,轻轻抚摸,嘴里直说:“好,好,比那灯芯绒布细腻多了。我还准备托人跟你搞一套哩,顺带也跟你那媳妇也搞一套。你个青年人也该有套把象样的衣服了。这俗话说的好,肚里无食无人知,身上无衣被人欺。我吃了饭了就去找别个王裁缝跟你们做了。”
后来,这套衣服做起,王木匠也没多穿,只在节假日穿了几回。结婚时,还当新衣做了回新郎倌哩。
此为后话。
王木匠见母亲喜欢,没有埋怨,久悬的一颗心,这才“咚”的一声落回到了心腔里。
转年五一,王木匠来了个小登科,洞房花烛,成婚配了。
所喜那一时节,花费也不大,加之母亲又会操持,婚事办完,竟也没有拉下一分半厘的饥荒,只是母亲手头的存款已无,家中的米粮所剩无几了。
母亲也不隐瞒,一一将这家底,说与新媳妇听。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母亲不怕亮了这家丑。这也不是外人,是自家养命的新媳妇。
母亲说完,心下又有了不安,又见一旁儿子的紧张,母亲就埋怨自家嘴长,这要搞的不好,以后两个伢儿为这争吵起来,叫这做娘的以后日子么过哟。
正当母亲再想说道几句时,只见新媳妇淡然一笑,答言:“我也是穷家小户出来的人,你郎这一说,我还欣喜哩。这说明你郎也没把我当外人当媳妇。一家人也不说两家人的话。我们也年青,还有把苕力气。富贵是做来的。就是有那万贯的家产,后人不做,也会坐吃山空。哪家还比沈万三家富有?养个懒儿子,黄鹤楼上飘金嘞,不也照样饿死了?”
母亲听了,一双老眼都喜眯成一条线了。
王木匠更是长舒一口气。
从此,一家人和和美美,过起了小日子。
二
后来,殡葬改革,实行了火葬,棺材从此也断了销路,工场自然关门歇业了,王木匠也就此回了家。
好在乡村人家子弟,本也没得蛮高的欲求,这一回家,倒也没上演寻死觅活的戏码,也还叫人心安。
王木匠从此也就和老婆一起双宿双出,土里讨生活了。
可喜王木匠有手艺,隔三岔五,自有乡人接去做家什。王木匠也不推辞,自也一接就去。
在乡村,哪家做衣服,打家什,自是大事,短不了村人去观看。也短不了村人拿了缺胳膊断腿的家什,寻来求援。
东家见了,也不便多说,也总是笑脸相迎。
有那不会的,自要王木匠出手。
王木匠也不推辞,接过来,砍个楔子,叮叮哐哐一阵猛捶,那坏处也就修好了。
当然,这也仅只是那简单点,不费工时的,倘有那费工费时的,王木匠就面有难色了,毕竟是在别家做活,倘一天做不出么活来,东家不悦意,自己面上也过不去,传扬出去,还说自家手艺不好,长此以往,就再也没得哪个接去做活了,自已再想吃这碗饭也就难了。
当然了,王木匠也不推辞,只是笑着说:“等下,等下。”
毕竟是手艺人,说话和气,人也显得四海。
别个听了,也还能接受的下来。
可这一等,自是傍晚。
王木匠自在收工吃饭时,抽空做好。
别人也体谅,笑笑,放下家什走了,直到天黑才来,递上一根新华牌烟,干恩万谢,满意地走了。
当然,也有例外。
倘有那会的,就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会者只是打声招呼,自家搞起来了。
王木匠见了,自是不满,大喝一声,三步两步夺下来,爱怜地好一阵观看。待确定无虞,这才轻轻放下,口中还狠言一句:“莫拿。我这是吃饭的家伙,由你瞎搞?”
别个听了,讪讪一笑,也不争执,提了家什,回家去了。
从此,乡人都说:“王木匠小气,连个工具都舍不得。”
王木匠听了,也不恼,更不去辩解,只是嘿嘿一笑,心道:“巴不得你们都不来孬,我这不要钱买?”
王木匠在这家一干五天,其它家什都已做完,只下剩一张大木桌了。
此时,天已过午,又加农闲,乡人无事,都跑来看热闹。
桌面已上好,只余四只脚了。王木匠上了会儿,那脚总也难上。
边上有年纪大的人见了,提醒道:“你把那榫搞小些不就进去了?”
王木匠瞪一眼,道:“那不没劲了?”
那人不服道:“你这上也上不上去嘚。”
王木匠也不急,叫东家舀来瓢水,王木匠每上一点,又浇上点水。等四条腿都上完,王木匠已通身汗淋了。月兔也已爬上了东边。
那人又道:“你这何苦?把自己搞的这累?”
王木匠仰起头,骄傲地说:“你们四人去拉,倘这脚拉脱,材料我赔,我这几天的工钱也不要。”
众人自是不信,上去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使出吃奶的劲,终也拉不脱。
王木匠又得意道:“你们再去拖,那声音不是脆响,我也不要工钱。”
一壮汉自去炮制,果然。
众人这才齐声高呼:“神匠!”
自此,王木匠的活路更多了。
三
开放后,王木匠也与大多数人一样,怀揣发财美梦,去了武汉。
这一住就是二十五年。
此时,王木匠的一双儿女也大了,也都成家了,也有了下一代了。王木匠也已垂垂老矣。母亲也在王木匠搬出的第二年寿终正寢了。死时,倒也一脸的安详。
二十五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回想起这二十五的经历,王木匠只是一阵叹息。至于那大钱,却依然还在别家兜里装着,所赚到手的,也只几个小钱。看着自家手中下剩的几个小钱,王木匠与老婆一商量,回老家做起了一栋楼房。
从此,王木匠只与老婆在家侍弄孙子,安享晚年。
至于那发财的美梦,自由下一代去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