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
　　 前几天，喜逢同事的儿子满月，邀请我们喝酒庆祝。于是，我和单位的几个人应邀去庆贺和随礼，吃完同事那里的特色早饭——羊汤饸络，我们就被同事热情地安排到了他的邻居家中休息，在坐等吃中午饭的空挡里，大家闲的没事，就在邻居家里喝喝茶、聊聊天或者打打麻将……
　　 正当我们玩得起兴时，邻居家的女主人回来了，她人未到声先来，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喜气洋洋的和我们打招呼，高兴地说：“都来了！欢迎、欢迎，欢迎啊……”接着给大家一一发烟、倒水，光听声音我就断定她一定是个文化人。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她说的可都是标准的普通话，语调抑扬顿挫，语气如高山流水浸人心肺、娓娓道来，偶尔还妙语连珠、出口成章……我猜想，她一定是个气质非凡、才貌双全的女神。
　　 寒暄中，女主人磁性般的声音吸引了我。我慢慢地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她……女主人是一个中年孕妇，体态丰腴，挺着凸起的大肚子像扣了一个大铁锅似的，很是惹人注目。她的五官特别的精致，白皙的皮肤很细嫩，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皱纹和一个雀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特别犀利……但声音却很柔和、很甜美，很有穿透力和杀伤力……猛然间，我感觉到，这个女主人的眼神和声音，我咋就这么的熟悉呢？
　　 “虎哥，你咋来了？”女主人惊奇地问我。
　　 “你是？这是你家？”我茫然不知所措。
　　 “我？你忘了？我美妮啊！咱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美妮？是你呀！二十几年了！我都没有你的消息，今天终于见到了……”我兴奋异常地说。
　　 美妮原名王美妮，是我高中的同学，或者说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于是，我们亲热地交谈了起来，在交谈中我得知，美妮和丈夫都是育才中学的教师，她的儿子今年十六岁，他们家刚刚买了一辆小轿车，在我们的小县城有一套装修很不错的房子……她的经济条件很好，所以也积极地响应了当地政府计生政策的号召，又怀上了二胎。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我拉进了她的小客厅里。
　　 我真心地羡慕美妮美好的生活之余，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和她，在高考中的一件件陈年往事。
　　 复杂的思绪和美好的回忆，把我带回到了九三年的夏天。那是高考前的一个月，也是一个酷热、难熬的时光，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废寝忘食。因为，我们都面临一个严峻的现实，一个农村的孩子，家里条件都很差，命运似乎早已注定，能改变的只有求学这座独木桥。
　　 大家都对这次高考寄予厚望，特别是全班三十名同学中，经过了校方严格的考试，最后留下有高考资格的只有二十几名同学了，我和美妮都幸运的名列其中。对我们来说，考上了大学还有跨出农门的一丝希望，要是考不上，等待我们的将是放羊的鞭子、挖土的铁锄，和父辈们黯然伤神而无奈地叹息……农村孩子命苦啊！特别是，那些长期生长农村，且又孩子较多的家庭，我们的生活和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大家在共同的环境中，为了要改变自己的生存现状而努力着、彼此相扶，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中都一样。我们作为同桌，坐着同一条凳子、趴着同一张桌子，平时大家的话都不多，彼此都明白浪费时间将意味着什么。但事实上，有许多事情都是不用说出来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心领神会、表情达意；有时，她甚至连我的脚步声都能听出来呢！
　　 我俩是靠墙的一张桌子，我靠墙一边坐，她靠我一边坐，我的进出都要她让开座位，我才能进出。大多时候我需要进去时，还未靠近我们坐的桌子，她就会很及时、很自然地站起来让开，有时她还在低头忙着做题，眼睛也不离开书面，更别说抬头看我一眼了。可是，几乎每次她都能准确地判断出，从她身旁经过的众多同学中我的脚步声，无论是我从她前面走过来，还是从她后面走过去……但是，我却怎么也听不出她的脚步声，我努力的尝试过许多次，都没能成功，直到现在我才弄明白其中的原由。
　　 我很喜欢走进教室门时，第一眼就看到美妮，特别是她爬在桌子上认真做作业的样子，我注视着她一直走到她身边，她站起来让开桌位，我坐进桌位为止，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奇妙。
　　 我最喜欢观察美妮，在自然状态下的各种表情和神态，她有时明目低垂、静睛沉思，我就知道她遇到了一道难解的习题；她有时双眉紧皱、左手撑着下巴，我就知道她又把一道题算错了；她有时满面春风、脸露憨笑，我知道美妮远方的哥哥一定又来信了……
　　 我们之间有很多的故事。我清楚记得有一次，美妮不知道为什么好久没有来上课了，我刚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见她，急忙走近不假思索地开口就对她说：“好想你啊……”
　　 美妮顿时面红耳赤，还用手挡住了靠我这边的半边脸，一只手还在不停地算题。但我盯了她半天，美妮不时嘴角抽动一下，脸上露出甜甜的酒窝，手中的笔在草纸上算了很久，但最终一道题的答案也没有写出来。我当时很疑惑，我的一句话美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
　　 我性格很内向，平时没有太多的话，也没有太多的朋友，只有和美妮聊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有时都忽略了身边其他同学的存在和美妮是个女生的事实……日子就这样在其乐融融和平静如水中继续着。但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高考前半个月，老师给我调换了坐位，原因是有同学向老师打小报告，说我和美妮在“谈恋爱”，老师很严肃，义正言辞地说：“你们不分轻重，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当时，我不知道是年幼无知、不经世事，还是惧怕被老师肆意夸大的后果，我真的被“吓”蒙了！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恋爱”，我和美妮在同学眼里是真的在“谈恋爱”吗？我找了一个机会，假装在读书，在学校操场上悄悄地来到美妮旁边，我问她：“我们是不是……”
　　 美妮不回答我，用她手里的书，在我头上重重的打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你就好好读你的书吧！”她说得很认真、很诚恳，我听话的拿起书本，装着大声背课文，偷偷瞄了她一眼，美妮却目视日落的晚霞、远方的山峦和操场上玩耍的低年级同学，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态好像若有所思……
　　 那年，美妮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汉中师范学院，我补习了一年，还是没能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学，第二年我别无选择地念了技工学校；再后来，美妮毕业后以老师的身份参加了工作，我毕业后流浪在社会中，没有固定的工作、也没有什么特长，以出卖廉价劳力为生……在此期间，我们有过许多书信来往，我找过美妮，美妮也找过我，谈起过去大家眉开眼笑、充满欣慰；触及现实大家百感交集，彼此心中一片茫然；但是，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就如同我一直没有放弃对美妮的向往一样，在漫长的时间和复杂的社会洗礼中，我依然是那么的热忱、执着和坚韧……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转眼间几年过去了，我和美妮都二十五、六岁了，想想一无所有的我，在家人不断地催促和劝说下我定了婚，但我的那一半却不是美妮，半年后美妮也订婚了，她的另一半也不是我。一年后，我和未婚妻因为感情不合退了婚，美妮却在第二年结婚了，她结婚当天我不知道，也没有回来，后来我听别人说她结了婚。
　　 在我知道美妮结婚的那天，我喝了很多酒，却怎么也喝不醉，我拿出自己尘封多年的笛子，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学会了乐曲《梁祝》……两年后，我终于历尽艰辛、迂回辗转，参加了全国成人“自学考试”，学习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2003年，我通过全县果业技术员考试，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农业技术员，有幸被分配到了基层农业技术工作站。从此，我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和较为稳定的工作，可美妮的女儿都已经快过两岁了，我还要牵挂？我还要放不下吗？
　　 我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端详着美妮的表情，一股莫名的心酸和苦涩涌上了心头，汗水也浸湿了衣衫，我用手背摸了摸额头的汗水，感慨万千、思绪翻滚，我或许是在责备自己的年幼无知？或许是在埋怨自己当年的自卑，不够勇敢？或是……我茫然不知所措，心中就像打碎了五味瓶，有很多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聊了很多，很多……
　　 最后，她关切地问到我的近况。
　　 我淡淡地说：“我的儿子九岁了，妻子比我小六岁，没有工作，现在专心照顾孩子……我也买了一辆车子，房子是租赁别人的，正准备明年买房和要二胎。工作在基层，一月工资毛收入也就是五千块左右，属于那种吃不饱，也饿不死的工薪阶层。”
　　 美妮专心地倾听着，我也絮絮叨叨地诉说着。
　　 突然，她忧伤地盯着我看了许久，真诚、略含深情地说：“虎哥，要是当年你和我一起考上大学，那该多好啊！那么，我们……”
　　 “美妮，又说傻话了，你现在生活得很不错，有房有车，还是双职工，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再说你工作也不累，还很高尚，你现在生活得多好，可千万别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啊。”我打断了美妮的话，一本正经地说。
　　 “唉！一言难尽，我丈夫虽然有固定的工资，但那都不够他打牌和喝酒的。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当时就图了他的工作稳定和经济条件好，谁知他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成天酗酒和打牌。哪里像你，有上进心……虽然，你工作苦点累点，可回到家里妻贤子孝、和和美美，就说工资你还比我高好几百元呢！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唉！”美妮顿时梨花带雨，有点动容，话说了一半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暗自高兴，有一种被认可的自豪和骄傲。我当时很激动，心跳骤然加快，脸颊绯红、热得烫手。这是我从认识美妮到今天为止，她说的最真实和最让我感动的话，这些话要是在二十几年前她对我说，我一定会高兴地疯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是，现在只有百感交集、无言以对。
　　 我在心里暗暗地猜想，假如我那年真的考上了大学，假如在我的人生婚姻中，我和美妮真的走到了一起，又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现在会把自己的婚姻经营成什么样子呢？我真的想不出来，也猜不到！
　　 此刻，我忽然想到，当年自己怎么也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困扰了我二十几年的心结，就此轻松地解开了，美妮对我的人品和努力终于从心底深处认可了、赞同了。
　　 今天，数以万计的高考生，都想考上一本名牌大学或者二本专业院校。我想，那些都不是上帝给众多莘莘学子唯一的康庄大道，也不是农民子弟跨出农村的独木桥和必由之路……在人生和生活中，有时避开拥堵的电梯，花费一点力气，绕一点弯路全力以赴地去爬楼梯，一定会比坐电梯时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可能还会付出更高的代价、更多的时间和弯路。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要播种了就会有收获的希望，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有时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时钟滴滴答答，美妮却低着头不说话，眼睛红红的，她一只手拿着手机，把手机当作镜子用，一只手补着被眼泪冲花的眼妆……我一边看微信里刷新的朋友圈，一边肆无忌惮、心不在焉的遐想。时针偷偷地爬了三格，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同事热情洋溢的拉扯着大家入了席。
　　 在饭桌上，美妮妩媚而迷人的眼睛里，充满着满满的幸福和发自内心的快乐，还不时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目光。她很健谈、很风趣，也很随和，和大家畅所欲言、无所不谈，一会谈古论今，评说三皇五帝，一会闲话家长里短或酒令趣事……
　　 这时，演说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讲者眉飞色舞、神采飞扬，酒酣者面红耳赤、昏昏欲睡，好吃者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真是百人百态，好不热闹！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又回到了高考前，那段奋斗的日子和励志的青春！
　　
　　 儿孙满堂
　　 一
　　 清晨，东方刚刚露出一片鱼肚白，张老汉的家属楼里就透亮了起来，他不明白城里的天怎么老比乡下的天亮得早呢？特别是他住在这十几层高的楼房里，天亮得就更早了！
　　 张老汉本想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可隔壁房间里爱孙果果的哭声，让他再也睡不住了。他用胳膊肘戳了戳睡在身边的老伴，催促着说：“狗娃他娘，快去看看，狗娃两口子要上班去，果果还在闹。”
　　 张老太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就瑟缩着穿上衣服，拖着鞋子，急匆匆地去敲狗娃的房门，刚走到房门口，她就听见果果凄厉地哭和狗娃媳妇哀怨地打骂。狗娃娘一边用力地敲门，一边关切地问:“狗娃，快把果果给我抱出来，我来哄他，你们也拾掇拾掇赶紧上班去，别又迟到了，叫领导批评！”
　　 狗娃房间里一阵嘈杂声淹没了果果的哭声，张老太站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过了好一会，狗娃终于透着门缝把襁褓中的果果递给了她，随手把奶瓶和一袋奶粉也塞给了她。狗娃娘隔着门缝看着儿子穿着睡衣，儿媳稳稳地趴在被窝里，就更加着急了，便重声重气地质问:“狗娃，你们不上班了？还赖在床上？”
　　 “妈呀！你也不看看日历，今天是礼拜天！拜托你，把果果抱走，别让他再闹了，让我们好好地睡会，行不行啊？我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