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怀】漏网之鱼(小说)
“我让他休息去了,他大概也累坏了。”母亲对女儿露出淡淡的笑道。
可女儿的眼里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她相信,他再也不会来了。“妈妈,我想自费出国去。”
母楞了楞后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医生已诊断她是得了急性心肌炎。
“不,妈妈,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现在主要要把病尽快养好,出国不出国是病好以后再考虑的事。”
“不,妈妈,你们如果这次不答应我,我也不要养病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还指望什么?”母亲生了气。“上次不让你出去,是你爸不想用人家的钱。”母亲此时嘴里的人家,是她的表舅。白梦在高中毕业时,也有过出国念大学的想法。这位表舅很支持她的想法,说钱都由他来支付。可她父亲用舍不得她远离的理由,而加以反对。
白梦伤心哭泣起来。
母亲叹了口气,伤心地道:“你也不能这么急,逼着我就答应啊!我总要与你父亲商量。还有他知道了吗?”
“谁?你指梁云,这与他没关系!我与他没有一点关系的!”
母亲疑惑地看着女儿,表示难以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的感觉中,梁云一定是女儿一直保密不说的男朋友,也正是俩人闹矛盾,女儿才出走的。再说,梁云也含糊地承认这些的。“你们年轻人一闹点矛盾就好像天也要塌下来!过几天,就什么都好了么!”
“妈妈,你不要说,不要这样说,你什么也不了解!”女儿哭得更伤心了。她忘不田力带给她的奇耻大辱,也忘不了在“的士”上所遭到侮辱。
“我不说了,”母亲道,“先什么也不要说了。什么都等你病好了再说,好不好?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到时候我们也会考虑的。”
白梦此时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百感交集于心底。她多希望这天发生的一切都仅仅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啊!
几天后,她的病渐渐好起来。每天她都巴望着梁云会出现在病房门口。一早,她总是把头梳了又梳,甚至想脱掉那难看的白底蓝条病人服。由于处在焦急的等待中,既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又怕时间过得太快。每当一天将过去时,她心中绝望透了,眼皮里包着泪水,一动不动地躺着。母亲见她这副伤心、憔悴的样子,又心痛又害怕。
“要不要我去找一找那个叫梁云的……”那天母亲实在忍不住地说,“打电话去,要末没人接,要末一个老太把我骂了几声。”
白梦默默流泪了,她心中有一种不祥之感。他相信骂母亲的人,一定是梁云的母亲。母亲大概被骂懵了,已记不清对方到底骂些什么,只记得要她不要再去电话了。白梦依稀地记得,在她迷迷糊糊中听到梁云在她耳边说过“以后没有人再敢欺侮你了”,她感动得想哭……也在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感到,他背着她翻越了崇山峻岭,为了保护他,一会儿把她放下,与黑暗中的那些猛兽博斗,一会儿把到背到那片大湖边,招唤过往的船只……又在迷迷糊糊中,好像与他一起来到了她所熟悉的黛湖公园。他们在黛湖边的长靠椅里紧紧相依地坐下,他说再也不会离开她。她犹豫地凝望着他,眼里滚动起泪水。他却避开着她的眼睛。“我难看得要死吗?”她问。他摇着头道:“不,很迷人……”而她的目光又犹豫起来,她想把自己的遭遇,所受的耻辱,都一一告诉了他,但又怕他从此会瞧不起她,永远地离开她。她望着他思索着什么的眼睛,深不可测而又毫不掩饰,沉静而真诚,她有了决心,不想对他再隐瞒下去。于是她把自己的遭遇,所受的耻辱,都一一说了出来。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直至对她叫起来:“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一阵尖锐的痛掠过她心头,觉得什么都完了。她清楚,在他心目中她的深邃、她的典雅、她的脱俗、她的超凡,都冰消了……她掩面而哭,但她并不后悔告诉了他,她做好了被耻笑、被遗弃的准备。可他又抚起她手安慰她,又说再也不会有人欺侮她了。她仰起头凝望着他。“忘记这些吧!”他说。她柔顺地点点头。不过,她清楚这仅是自己的渴望和想象而已……
“别去找!也别再提他!”白梦伤心地对母亲道,“我说过,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只是表舅偶尔认得的一个朋友,是一个……”白梦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跑远洋的水手……”
“哦!”母亲被搞得更糊涂了。她相信已是大三的女儿不会爱上一个普通水手的,那末女儿又到底为何如此痛苦呢?她在药物界已是位很有声望的专家,但对女儿的心理活动和内心秘密,就一点研究不透。“你不会爱一个水手,我相信。那末,一定是他欺骗了你?伤害了你?现在的青年都是无法无天了!他对你非礼了,是不是?”
“妈,他不是你想象中的坏人!”白梦想告诉母亲真相,但难于启齿。当然,她走到这一步,梁云多多少少也有点责任。那天梁云的不辞而别,使她在同学面前丢尽了脸!更是深深伤害了她的心,让她深感失落,感到自己是一只连梁云看不上眼的丑小鸭。梁云在电话里让她离田力远点的忠告,也让她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对梁云的好感,由于他的不辞而别都转为了反感和怨恨,很想大骂他一顿;但当田力来找她时,她以为是梁云来了,心中怨恨已消了大半。
听到门铃声,她像一阵风似地跑下楼去开院门。
“是你!”当她打开院门后非常失望,眼中的亮光像断了电的灯一样熄灭了。
“不欢迎吗?”站在门外的田力却仍笑容可掬。
她转身就往回走,一直走到扶梯口才回过头对田力道:“你给我走,你再也不要随便来我家。”
“白梦?!”田力很吃惊。
她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了,换了口气问:“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田力这时才显得可怜巴巴地道:“我只是想来问一声,方芳家有舞会,你想去吗?”
她对跳舞本来就没多少兴趣,想说不去,但想了想却道:“去,为什么不去?”这是她内心里对梁云规劝的逆反心理的表现。
田力见她脸色苍白,问她要不要先到外面走走,透透气。她也同意了。走到一条街时,好像突然起了风,白梦感到冷,把她那件鲜红风衣的领头竖了起来,捂住了耳朵,仿佛冷得要命的样子。
“我有一位亲戚开的酒吧,就在这附近,到那里去坐坐,好吗?”
她允诺了,忘了父母是绝对反对她去这种地方的。
“你会大开眼界的,”田力这时相当兴奋地道,“我这位亲戚已赚了不少钱。可常有人找他麻烦。那些无赖见他发了,就三天两头到店里敲他竹杠,一杯‘XO’要多少钱?前几年,一盎司就几十、上百的,可他们要喝个够;不过,他说最讨厌的是那些政府官员,他办执照时就送掉了一个议价的大彩电——是当时彩电正非常紧张时期呵!现在又常来查他的账。每月交许多税外,还要收他一大笔管理费!”他把政府的正常税收与个别人印敲诈勒索的腐败行为混为了一谈。
“我不要听这些,我讨厌谈政治!”
“怕什么?有人在公交车上照样大骂,也没有人管了。现在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我说过,我不想听!”白梦站定下来,做出要往回走的姿态。
“好,我不说就是了。”田力讨好地道。
他走到一家霓虹灯照牌为“Moonygoodnessbar”——月神酒巴门口,玻璃门上写着“人来梦也来”的中文字。田力推开门,让白梦先进去。酒吧的面积不大,但装潢得十分考究。在幽暗的灯光下,许多地方都熠熠生辉。空调使这室内与室外分属了两个不同季节。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科隆香水味和人头马的酒香味。一位穿戴得花枝招展的女郎正陪着一位金发碧睛的洋人,坐在长桌前喝酒。白梦心想,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陪酒女郎”。
老板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见他们进门,满面笑容地迎上来。但他当看清跟在白梦背后男青年是他表弟田力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起来。“怎么好久没来?快找个座位坐下,我最近又弄到一批上等洋酒。”
“那就先来两杯。”田力趾高气扬地道,好像他的“光顾”是给这位文化不高、满身铜气的表兄的最大面子。
田力的表哥很快就在他们面前,放下两只像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刻花玻璃杯,接着往里面斟入像琥珀色的液体。这时打门里又进来一位由女郎陪着的洋人。“你们慢饮,”田力的表哥对白梦和田力说了一声后,忙着去伺候新来的客人。
田力举起杯,对白梦道:“来,你也试试。”听白梦说她不会喝酒后,他迫不及待地先尝了一小口,又问白梦道,“你知道这点酒要多少钱?”他伸着五根手指头晃了晃,意思是好几百。
白梦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觉得在梦中。
田力感叹地道:“要没我这表哥,可能一辈子也休想尝到这美酒!当个小职员,几百元工资,怎么弄?毕业后,要是能进合资单位混混才马马虎虎。来,不谈这些倒霉事,来吧,这是好酒,不醉人的。”
白梦在田力的一再催促下,拿起酒杯,放到嘴边啜了一点。一股热流打喉咙口流入胃里,又流下四肢。
“来,再来一口,”田力向她笑道,“你看我。”他呷了一大口,酒杯里只剩一点“琥珀色”了。
“我们走吧,”白梦却放下酒杯道。她看到刚才进来的那位女郎,竟坐到那个洋人腿上调情,感到无法忍受下去。
“这没什么,”田力也注意到了,“这对老外来说,不算什么。要走也得把酒干了。”他又举起酒杯。
白梦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拿起来一口呷下去。她放下空了的酒杯,想让立起来,但只看到周围闪闪发亮的灯具、酒器都摇晃起来。“嘻嘻,”她笑起来。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田力道:“你是什么人,带我到这鬼地方来!”
“你醉了,再坐一会。”田力扶住了她。
“我没醉,清楚着哩!”白梦推开着他的手。“你算什么人……”她一个趔趄,跌进田力怀中。田力用力把她搂住。她想推开田力,“是你把梁云赶跑了……”白梦又哭起来。
“她醉了,”田力对一脸不满的表哥道,“让她去小房间,躺一躺。”
田力的表哥取了一把钥匙,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你躺一会就会好的。”田力把白梦放到一只小铁床上。这小房间是临时睡觉用的,除了这张小铁床外,堆着一些货物,像一个仓库。
“我没醉,我没醉……”白梦挣扎着爬起来,但她越来越无力,渐渐睡着了。
当她清醒过来,发觉赤色裸体的田力正搂住她,加上下身肉体的隐隐疼楚,她意识到发生过了什么时,从被窝里跳起来。田力也醒了。她赶紧拉了件衣服遮住赤裸的前胸,愤怒地叫道:“你转过身去!”
田力看着她,显然一阵清醒后的骇怕在他脸上掠过。他马上转过身,也迅速地穿起衣服。他穿好衣服回过身来时,见白梦已穿好羊毛衫,手里抓着一把水果刀。“你要干什么?”他恐惧地问。
“我要杀了你。”白梦道,但声音发抖着。
“你饶了我吧!”田力跪下来,又道,“是你自己同意的。真的,我不骗你。我们都醉了。”
白梦手中的刀子“吭”一声掉进地上。白梦垂下头,泪水直流,浑身上下不住地打着哆嗦。
“你放心,我会永远爱你,永远……”田力看她双眼愤怒得要喷火一样,不敢再说下去。
“你快送我回去!”白梦痛苦、愤怒地道。
“好,好。”田力忙从地上爬起来,从衣架上取下她的大衣和围巾,帮她披上。“你快穿穿好,我到外面打电话叫车。”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再也忍不住地扑倒在小铁床失声痛哭。“以后叫我怎么再见人呢?这事也许一辈子想起来,就会感到奇耻大辱啊!”她越想越伤心。
“我们走吧,车就来了。”田力又回到小房间,小心翼翼地对她道。
白梦从床站起来,怒视着田力。
田力变得非常胆小了,害怕地问她:“你不会去告我吧?”
她恨不得杀了这个带给她奇耻大辱的人,可又摇起头道:“我要你远远离开我!我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我知道,一定照办。”田力沮丧地道。“外面车等着了。”
当他走出小房间时,己凌晨三、四点钟了。酒吧里还有人在饮酒,有的男女抱成了一团。白梦低着头匆匆走出店门。在店门外,田力要送她回家,她坚决拒绝,独自上了田力叫来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不良之辈,把她当作了“性工作者”,想占她便宜。占不到她便宜,就把她丢在郊区公路上,几乎把她逼入绝境……
这发生的一切,要是没有那天梁云的不辞而别,也许都不会发生。但在派出所定要她打电话叫人领她出所时,她还是想到了梁云。
“妈,梁云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人!”她想到,梁云本来是被他母亲好好叫回来休假相亲的,结果被牵扯进了她乱了套的生话中。但她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母亲,只是一再强调着梁云不是个坏人。
“他看上去,还有些教养,”母亲道,“但毕竟没受过良好教育(她嘴里面的良好教育仅指高等教育),你听着,先别发火,不管怎么说,他总该来看看你吧!他总不会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否则,他怎会帮我们找到你?也是他不知从哪里把你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