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大荒山、无稽崖、 青埂峰”释意新解
对曹雪芹先生(以下简称先生)《红楼梦》第一回起笔导语中“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本意的理解,红学界争论颇多,难以同道。本文依据《红楼梦》文风格局,仅就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行文立意和假借音转,阐述本人观点。
一、亦假亦真宣示世事因果
《红楼梦》第一回开篇有句子:“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方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至在青埂峰下。”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词组,是《红楼梦》言情正剧引领读者身临其境陶冶情趣的点睛之笔。先生意在告诉读者,他与众不同的写意本旨、行文规矩和叙事操守。先生文中言:“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已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哀。”又有一僧一道说:“你携了这蠢物,意欲如何。”按先生意境,此石即可以“蠢物”定论。叙事中,先生则假借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废物”,与女娲所弃之石之“蠢物”,统一度量为“无用”。然后,再以“梦幻”入境,以“无用”入题,阐述先生所强调的行文特征。正如先生所说:“凡用梦用幻等字,是提醒阅者耳目,亦是此书立意本旨,兼语提醒阅者之意。”又先生借一僧一道之口说:“如今有段风流公案正该了解,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事物夹带其中,使他去经历经历。”因之,此“蠢物”则是归化为一灵一物,一灵则宝玉,一物则佩玉。先生所谓的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无用”,以及女娲所弃之石之“无用”,是一种叙事手段。先生实则以“无用”,而转为“大用”。所以,反“无用”为“大用”,才是先生的真实之用。读《红楼梦》宝黛为主线的洋洋洒洒百万言叙事,更一目了然。
从语法通则研判,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总体为名词。分类解析,其中的山、崖、峰为名词表形,大荒、无稽、青埂为副词表意。通常,名词表形无特殊转换,副词表意则架构名词表形的运动状态。从而,大荒、无稽、青埂则颠覆了山、崖、峰的命运。这个命运,就是前款阐述的“无用”。之所以将山、崖、峰归结于大荒无稽青埂,是先生以梦幻为统领的大家高超叙事风范。以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无用”定论。先生从山之“无用”,切入石之“无用”,从石之“无用”,切入梦幻通联。我们且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无用”,推断先生立意因果生成的基本原则。从事物运动形态而言,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山因大荒而无形,崖因无稽而飘渺,峰因青埂而平庸。因之,至山、崖、峰形同乌有。按先生意境,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即可以“废物”定论。从事物因果轮回而言,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山因大荒而无树,崖因无稽而无花,峰因青埂而无果。这就是因山而树、因树而花、因花而果的佛教经论中的因果轮回。因果轮回是由原因到结果的伦理哲学,就是通常所说“扬善驱恶”为本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哲理。佛教认为,菩萨畏因,凡人畏果。善恶皆由因而生,由果而终,人生的是是非非,表现各异,结果一般,绝无例外。所以,金刚经说,凡有所相,皆为虚妄,有为之法,梦幻泡影,如雷如电,做如是观。也许,这就是先生所说的立意“本旨”。纵观《红楼梦》全文,万千世事,无一不由因果了断。所以,书中才有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发现无材补天之石,演义一桩离合悲欢炎凉世事的情缘是非,并一偈“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传奇”的感叹。实际,先生所谓的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无用”,只是一种行文手段,反“无用”为“大用”,才是先生的真实之用。
依此可见,先生以梦幻意境则牵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意境贯通,创造《红楼梦》丰富多彩跌宕起伏。所以,梦则意切而无视,幻则矢的而无痕。即如《红楼梦》开篇导语所说“因曾经历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故曰甄士隐云云”。又“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防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女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乐乎?故贾雨村云云”。可见,书中人物隐喻对仗,甄士隐应对真事隐、贾雨村应对假语存、情僧应对情圣。书中物人对仗,则大荒山应对甄士隐、无稽崖应对贾雨村、青埂峰应对情僧。
而有“贾雨村”释意“假愚蠢”,“假语村言”释意“假语蠢言”都不为过。所以,先生借“太虚幻境”大石坊对联道出他的本意,即“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
如何解读先生关于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实际寓意,红学界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认为先生所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或取自历史记载或取自历史典故,这无疑彰显先生的博大精深。但是,先生所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的主题是借以为《红楼梦》著述铺垫和宣示著述原则,并非炫耀。先生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地理学家,而且他撰写《红楼梦》目的是给大众阅读,所以,他不会也没有必要在当时自然科学知识尚未普及的情况下,从宇宙天体到太阳地球、从亘古到当朝去演绎与《红楼梦》并无牵连的那些天文地理学,更不会平添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经典出处以及来龙去脉,增加读者悬疑,偏离先生本意。至于说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是先生行文信手黏来的随意之笔,笔者更不敢苟同。先生文风坦荡,用笔谨慎,字字千钧,何来随意之说?
二、亦假亦真躲避文字狱
清朝的文字狱相当骇人。清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文人戴名世因在《南山集》中记载明朝永历事迹获罪,被凌迟处死,家族连罪,此清朝文字狱之始。清朝文字狱持续时间相当长,前后逾百年之久。特别,乾隆年间,文字狱甚嚣尘上,期间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因此死于非命。先生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卒于清乾隆二十八年(1764年)。远祖居由居住地河北出关至辽东,被满洲贵族掠为奴隶,后入仕途,任江宁织造。先生生途正处清朝由盛而衰的历史时期,政治上始终笼罩于当朝高压统治和文字狱阴影之下。清雍正五年(1727年),曹家被抄,遗北京闲居。不久,曹家又卷入另一场政治争斗,再遭打击,更完全败落。正是这个时期,先生写下了世纪巨著《红楼梦》。可想而知,躲避文字狱避免家族再遭迫害,应在情理之中。所以,以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喻避开现实,也是睿智之举。详解见前款,此不赘述。
三、亦假亦真寄托谐音转借
前文已述,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之“无用”,是先生的隐用之笔,而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转而赋予更加鲜活的新生命,则是先生的用意本原。那么,先生如何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无用”之物赋予新的生命。其手段就是,在不脱离原音的情况下,以汉语特别古汉语基本规则为依据,将原词组转换为“谐音假借”,即古汉语所说的“依音假借”。许氏《说文•序》有“假借字,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之说。这就是,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转而成为大谎生、无忌言、情更丰。从而,大谎生、无忌言、情更丰则由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名词词组完全转换为动词实用词组。转注字是古汉语“六书”的中组成部分。汉字是在象形字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表意、表音文字。虽然清朝延续明朝定都北京,其汉语语言仍受明朝以南京方言为基础、以北方发音为标准的所谓南京官话影响。虽然雍正即位进行过语言改革,但民间似乎未受根本影响。先生于雍正七年(1729年)十四岁时进北京,受南京官话熏染也是有的。因之,借音转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为“大谎生”“无忌言”“情更丰”,应是先生本意。从而,先生巧妙地运用谐音假借和借音转注的方法,再度表达其真实意图。总体表意是,大荒生即梦境玄幻,随笔而起;无忌言即超越局限,叙事坦荡;情更丰即以“情”为脉,因果恒生。阅读《红楼梦》全书,更验证先生用语之英明透彻。那么,无稽为何释为无忌?因为,大荒和青埂为隐语,则无稽不会直释影响前后对仗。且,无稽为胡说八道贬义,非先生本意,无忌则为不受约束,畅所欲言。所以,无稽释为无忌更显通畅贴切。至于传播百年的青埂峰中的“青埂”借音译为“情根”,笔者认为不但与整体词汇脱节,而且也无道理。
总之,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释意为大谎生、无忌言、情更丰,则是本文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