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变迁】蜕变(征文·小说)
程宝儿是小坝村出了名的懒汉加无赖,专干那些偷鸡摸狗,翻墙扒窗的缺德事。他很少去打理自家的田地,却总爱在别人家地头转悠,不是刨这家几颗洋芋,就是摘那家几把豆角,别人看见装作没看见还好,要是谁家女人忍不住含沙射影地骂几句,第二天地里的洋芋或豌豆总会被连根拔掉一小块。再骂,再拔。对他的这种无赖作风,村里人虽然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久而久之,人们也就默许了他的顺手牵羊。村里人穷,那些铁锹啊水桶啊的日用品都丢不起,若谁家丢了这些东西,失主总会趁程宝儿的女人在家时找上门去讨要。每每这时,程宝儿总会做出一副很受冤枉的样子向人家赌咒发誓:“谁要是拿了你家的ⅩⅩ就让死儿去。”他从不说偷,而是说拿。村里人最忌讳的是赌咒,何况是拿自家活蹦乱跳的孩子赌。这个时候,程宝儿的女人就会满院子乱翻,如若找着,她就会冷着一张脸将东西摆在程宝儿当面,程宝儿也不嫌臊,就像猛然记起似的说:“噢,忘了,是昨天捡的,昨天捡的。”失主领到失物,连连向程宝儿的女人道谢。送走失主,女人就会冲程宝儿喊上一句:“你去死吧!”
程宝儿的女人又瘦又小,个头刚好够着程宝儿的胸部,性格又蔫,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程宝儿在外面和别人扎刀子耍命,提棍子撒泼,但对自己的这个小女人却从不动粗。女人这么骂他,他也不恼,耸耸肩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唱着情歌,满世界去招摇了。
程宝儿的女人娘家离小坝村不远,翻过山头就到了。每当女人赌气跑回娘家,娘家爹妈就会撵女儿回家。娘家妈的话是:“宝儿是坏怂不假,可宝儿金贵你,从没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宝儿不嫌你个头矮就行了,你还不乐意啥啊?”娘家爹的话是:“我看都是让宝儿惯得,打折一条腿看你动不动就往娘家跑。”这个在娘家寻求不到一丝庇护的小女人就只能忍气吞声,任由程宝儿胡作非为了。
女人个头矮,身子单薄,干农活本来就比别人差一大截,再加还要照料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因而地里的庄稼可以说是半荒芜的。村里刚结婚的小媳妇不认得自家的地界,但都能分辨出程宝儿家的地块。别人家都能吃上白面了,他程宝儿家还连肚子都填不饱。三个孩子一旦随女人去老丈人家,临回家时总是扯住女人的衣角不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丈人家盛馍的柳梢篮子。
爹妈虽然总是轰女儿回家,但心里还是疼女儿的,每次女儿回家,娘家妈都要做些好吃的让女儿吃,临走时还要给女儿装上半袋面,给外孙的小包包里塞满馒头,女人把面背回家,还要防着程宝儿趁自己不在偷偷擀面条吃,她家吃不起面条,尽管面条总能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每当做饭她就会想起面条,这个时候她只能咽咽口水,然后还是面糊糊里扔上几团野菜团子,这些小坝村人现在基本上都不吃的饭在她家却是一成不变的主食。
每当吃饭,程宝儿总会大大咧咧地说:“这个年头谁家还吃这个啊?”这时女人就会气得去夺他手里的碗,他总会及时躲开女人伸过来的手,然后“哧溜哧溜”一喝就是几大碗。好在三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了。
那年,村里来了个养蜂的人,二十五六岁,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村里人看着他将鲜肉片挂在帐篷外,让那些绿的苍蝇,灰的苍蝇任意在上面飞来飞去。又看着他将一大盆清水放在鲜肉下面,让鲜肉上那些扭来扭去的白白胖胖的肉虫一只只掉进水盆里。然后看着他支起小铁锅,倒上食用油,将沥出的肉虫倒进滚烫的油锅里,“嗞”的一声,香味四溢。
那年轻人也不吝啬,将一盘炒得焦黄的肉虫让大家品尝。村里人没有一个尝的,都说看着恶心,只有程宝儿涎着个脸凑过去夹了一口,这一口倒叫他欲罢不能。村里人都说程宝儿一年四季牙缝里钻不了一丝肉腥味,馋。程宝儿也不介意,嘴长在别人脸上,爱咋说咋说。
村里人忙,新奇过后就各忙各的去了,只有程宝儿有事没事就往养蜂人的帐篷里钻,连溜达别人家地头也顾不上去了。养蜂人也偶尔去程宝儿家的破窑里坐坐,并且顺道带碗蜂蜜水什么的。
程宝儿逢人就夸养蜂人实在、义气。秋意渐浓,养蜂人收拾帐篷要走了,想到那香脆可口的“肉芽子”(养蜂人这么叫的),那满口生津的蜂蜜水,程宝儿就有点恋恋不舍了。直到养蜂人走后的第二天村里才传开了,程宝儿十七岁的大女儿跟着养蜂人跑了。村里人在取笑程宝儿的同时也都在骂养蜂人不地道。
程宝儿原指望年后给女儿说门亲事,讨要点彩礼钱过日子,谁知引狼入室,落了个人财两空,把个程宝儿的肠子都悔青了。那几天他没黑没明地磨他的那把老斧子,扬言养蜂人再来一定剁了他的两条腿,只可惜养蜂人再也没来过小坝村,连女儿也没来过。比女儿小三岁的大儿子也在二十岁那年从邻县娶回来一个大他五岁且离过婚的女人。
端午那天,儿子领着新婚媳妇去县城了,程宝儿的女人也去娘家过节,走到半道,她才记起给娘家妈做的一双布鞋忘拿了,当她返回家拿鞋时,正好撞上程宝儿和村东头的泼波正在进行苟且之事。
其实就在早些年间,女人就从别人的风言风语及暧昧的眼神里预知了程宝儿和泼波之间的那些龌龊事。只是,大西北粗犷的季节风及过重的生活压力,早就磨砺了女人极强的忍耐性。然而,当预感变成活生生的事实摆在她当面的时候,潜伏在她骨子里的血性一下子复苏了。这个一向懦弱的女人忽然像疯了似得扑向泼波,泼波虽然腰粗体壮,又是出了名的泼辣,可因理屈,只得躲避,边躲边狠狠地瞪了程宝儿一眼,这一眼让怔愣中的程宝儿打了一个激灵,想也没想就甩了女人一巴掌,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打女人,也是唯一一次打女人。
程宝儿的这一巴掌,彻彻底底打断了残留在女人心底的最后一丝留恋,女人没有掉一滴眼泪,她只是冷冷地盯着程宝儿看,程宝儿被她盯得有点发怵。晚上,女人把自己要离婚的决定告诉了大儿子,大儿子懵了半晌才说:“你们离不离我管不着,但我明天就走,去小翠家落户,再也不回这个破家了。”大儿子说走就走,并且连户口也转到邻县去了。
半年后,法院终于判了程宝儿的离婚案,离了婚的女人被在银川打工的小儿子接去了。女人走后,程宝儿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睡起来的程宝儿好像忽而变了个人似得,不再“情哥哥辣妹妹”的曲子不离口了,不再去别人的地头转悠了,不再把别人的东西顺手牵羊了,也不再和泼波有任何来往了。他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自家的那几亩薄田上,经程宝儿饲弄过的庄稼就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那些新媳妇还是一眼就认出程宝儿家的地块来。
村里人都说,那是那几年没好好饲弄,每年薄收,地没出大力,肥。那年麦子上场,程宝儿也帮别人碾场,扬场。自家碾场那天,村里来了好多帮忙的人。看着刚扬出来的一山金灿灿的麦子,程宝儿忽然爬在麦堆上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来帮忙的人心里头都酸酸的。
程宝儿用窑砖辫子拴了满满一囤麦子,他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麦囤,连续几个晚上,他都是靠着麦囤睡觉的。有了粮食的程宝儿更加勤快了,也知道节俭了,他只有在逢年过节吃上几顿面条,其余的日子都是野菜团子杂面汤。村里人都劝他别省了,给谁省啊?
“我要攒多多的粮,然后挣钱盖一院好地方,就去银川把娃他妈接回来。”提起女人,程宝儿的满眼都是温柔。那年正好政府危房改造,程宝儿被列入改造对象,一院砖木结构的新房落地而成。竣工那天,程宝儿又嚎啕大哭了一场,哭完后,他竟然吼起了秦腔。
汉苏武在北海将苦受尽
忍不住伤心泪痛苦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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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日牧羊北海外
只落得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痛悲哀
还别说,程宝儿唱情歌跑掉,吼秦腔还蛮中听的,字正腔圆,沧桑味十足,有那么一种悲怆的味道。
程宝儿终于把女人接回来了,两人办了复婚手续。在这期间,女儿也来信了,说自己过得很好,养蜂人很疼她,并且汇来了好几万元钱,程宝儿央人给女儿回信,让她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就回来看看爹娘。自此,程宝儿又迷上了秦腔。过去女人一听到他唱情歌就皱眉头,现在听他吼秦腔就眉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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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人将你的家属遗
……
这不,天刚蒙蒙亮,程宝儿已经在自家地头唱上了。他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麦浪里,一只蝴蝶刚刚破茧成蝶,迎着熏风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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