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是我小学老师的妻子，她住在我隔壁的村子里。我读初中时，她在村里当医生，应该是最后的赤脚医生，还给我们打过预防针。
　　 第二年，就听说她被介绍给我小学老师了。我小学老师是我本家，都叫他安老师，他文化程度不高，只教过我一年级数学，但脾气暴躁却是全校闻名，学生都怕他。安老师年青帅气，曾经和一个下放知青相爱，那女知青都怀孕了，但正好遇到知青返程，就抛弃了安老师。几年后，安老师才和桂华相识，结婚。
　　 桂华嫁到我们村之后，就放弃了医生职业，在家里当起了农民。安老师上学教书，她在家里负责管理稻田、庄稼地。安老师有洁癖，为了保持整洁，中午回家不干农活，怕弄脏了衣服。放晚学和周末才干活。
　　 桂华生了两个儿子，在小儿子五岁的时候，安老师得了肝癌，才三十一岁就去世了。在他生病的时候，我中学毕业闲在家，还给他代过课。但他去世后，村里和乡教委为了照顾桂华，安排桂华当老师。一年后，家长强烈反对，说我们学校老师都是关系户。正好另一个女老师要结婚，何老师七十多岁要退休，外地老师不愿来，村里和乡里只好同意在村里通过考试选拔两个民办老师，我和几个人一同考试，尽管我离开学校两三年，却比应届生考得好，所以我接替那个外嫁的，成为小学老师。
　　 进入学校之后，才发现桂华当老师是力不从心，首先是文化程度低，再者是家里活重，她家稻田包给别人种，但桂华喜欢种芝麻、黄豆、花生，每天天不亮就下地。还要喂猪、养鸡，管理竹园、茶叶，体力活让娘家哥哥、姐夫、侄子、外甥帮着做。回家还要给孩子烧饭，她婆婆也和她生活，但年事已高，除了在家里做家务，也帮不到忙。因此，桂华常常在课间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孤儿寡母的日子过了两年，就有人劝桂华改嫁，但她这样子别人不敢娶，她已经结扎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呢！婆婆倒不要紧，她还有一个大儿子，比安老师更能干，开始在村里当干部，后来调去乡里了。
　　 我进入学校之后，桂华和我的关系很好，家里的玉米熟了，叫我去她家吃玉米。她的手粗糙不堪，织毛衣不行，让我帮他儿子织毛衣。也和我诉说心里话，她说只要熬到儿子二十岁就好了。
　　 记得那次我在她家吃玉米，我们在厨房把小饭桌放在屋子中间，我和桂华及两孩子各坐一方，她婆婆去了女儿家。桂华可能触景生情，告诉我，去年中秋节，婆婆不在家，她和两个孩子也是这样吃饭。小儿子说:“妈妈，要是爸爸还在，就坐在这里，正好把桌子坐满了。”她听到这话，顿时泪流满面，两个孩子也想起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娘儿三个都默默流泪。听她一说，我的眼泪也流下来了。这就是孤儿寡母的辛酸啊！
　　 有个照相师给我们照毕业照，他认识一个油漆匠，老婆因为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女儿。照相师将这个男人介绍给桂华，双方都满意，男方愿意来桂华家落户，连桂华的婆婆都喜欢那男的。桂华还利用周末的机会，带着娘家妈、姐姐和安老师的姑姑，姑姑的女儿在县城和男的会面，大家都说男的人不错。桂华也很高兴，说下次男的来了，就带到学校给我看看。如果不发生后来的事，第二年正月，那男的就要入赘了。
　　 桂华的邻居一家是江苏扬中的移民，有兄弟四个。老二叫书林，虽然文化不高，但能说会道。那年在村里当村长，我们村有个村民组和隔壁乡的村民因为竹园界、茶叶地边界，多年来一直纠纷不断，书林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两个村的村民，圆满地解决了多年纠纷。
　　 书林的老婆叫有香，在家里基本是“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的主，不怎么做农活，常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论是闲散的冬季，还是忙碌的春季，每天早上都是书林起来烧饭，她要睡觉。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还没读书，就每天端着饭碗到门前的河里去洗，周围的人都说他家是“懒娘出好女”。
　　 书林和安老师年龄相仿，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当年桂华生小儿子的时候，有香也生下了小女儿，两家曾经商量过，将孩子调换，正好每家都有一儿一女，但真换又舍不得。
　　 安老师在世时，桂华在地里干活，因为地和书林家相邻，书林也经常帮助桂华干些体力活。当时风言风语的，说桂华和书林相好。
　　 那年冬天，书林到桂华家，告诉她，林业站要收购一批细竹子，问桂华家有没有这样的细竹子要砍？两人正在说话，窗玻璃突然被砸破了。有香在外面歇斯底里地大叫：“这下让我抓住了！”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大骂。当时桂华的婆婆也在家，问她抓住什么了？
　　 这还没完，第三天我们正在上课，有香带着娘家哥哥、嫂子、弟弟一大帮人来到学校，对着桂华大骂，说她勾引书林。还说他们想的美，想抛弃她，然后结婚，一个当老师，一个当村长。引得学生都无心上课，我和另一个老师也上不成。桂华吓得躲在小店里都不敢出来，一会儿村里很多人都来看热闹，有香就在操场上绘声绘色地叙述她的捉奸经历。
　　 放学后，有香又到自己家，她娘家人不停地骂书林，书林的父母出来说了几句，他们将矛头指向两位老人，到他家去吵闹。书林的妹妹要出嫁了，家里准备了梳妆台，洗澡盆等嫁妆，正在油漆，有香娘家人将这些嫁妆给砸了，嫁妆被毁是不吉利的。那时我们村里的宣纸厂还在，厂里的工人晚上出来玩，有个桂华娘家邻居劝他们不要这样砸东西，书林妹妹又没惹他们。那班人说他是桂华娘家的，给桂华帮忙，不由分说就来围攻，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连夜送到医院抢救。
　　 那次大闹一场之后，书林的父母一定要文林离婚，本来就看不惯有香好吃懒做，这次坚决不要有香。书林本来准备做新房子的，家里木料都准备齐全了，但有香娘家人将木料都哄抢回家。书林也伤透了心，经过半年的诉讼，他终于离婚了，大女儿判给了有香。
　　 这样一闹，那个准备来入赘的油漆匠再也没来。后来，桂华索性和文书林走在一起了。
　　 但这时候桂华的婆婆却不愿意了，她放出话来，桂华无论嫁给谁她都愿意，都可以入赘，就是书林不行。原因是他们原来有情，现在一个死了丈夫，一个离了婚，竟然遂了他们的心愿，婆婆不服这口气。很多人前来当说客，婆婆就是不答应。
　　 但桂华的儿子却接受了书林。端午节，我们在学校，看到村里好几个父亲带着孩子去田里钓黄鳝。桂华的大儿子放学后，就找到书林，要他带自己钓黄鳝，书林也同意了，带着桂华的两个儿子和自己的女儿去了。可怜的孩子，太渴望父爱了！
　　 秋季，桂华辞去了教师职务，和书林结婚了，她带着大儿子走了，小儿子不喜欢书林，要跟着奶奶。
　　 由于两家就在一起，桂华虽然改嫁了，但自己那个家还是她管着的，连孩子的衣被都是她洗，田地也是书林种。
　　 桂华嫁给书林，农闲时经常和书林带着大儿子，书林的小女儿来我家玩，女儿一点没当她是后妈，和她关系非常好。自己的妈妈在家的时候，头发都不给她梳，常年理成男孩头，桂华来了之后，给她梳成小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回娘家也带着她，串门也带着她。她经常在桂华怀里打滚撒娇，还穿桂华儿子穿过的毛衣，就是我织的那件，前襟上还有两个大蘑菇。
　　 几年后，桂华的婆婆得了胆结石，住院动手术，就是桂华和书林在医院服侍她。出院后，对书林的态度改变了很多。说到桂华是“我家桂华”，渐渐地和书林桂华融为一家了。
　　 桂华的小儿子很倔，一直不喜欢书林，后来书林一直关心他，管教他，也将“霞她爸爸”改为“爸爸”了。他犯错了，别人就向书林告状，书林知道后，就说“让我回去骂这个不争气一顿！”
　　 桂华的大儿子曾经开过三轮车，在邻县出了车祸，在昏迷前打电话给书林，书林第一时间赶过去，连安老师的哥哥都说这样的继父没得说。
　　 如今，书林的女儿出嫁生了孩子，桂华的大儿子也结婚生子，只有小儿子还没有结婚，书林和桂华都在为“不争气的货”着急。
　　 就是现在，书林和桂华还是很恩爱，他们经常共骑摩托车出去采茶叶。桂华好晕车，每次外出，都要书林用摩托车接送，但无论是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书林接到电话都会骑着摩托车赶去。前几年，桂华当妇女主任，后来三个村合并，她去其他村工作，都是书林当“老司机”。
　　 他们的这份幸福其实是拜有香所赐，不是有香那次大闹，桂华可能就会招赘那个油漆匠了。或许他俩在安老师活着时就有感情，但桂华守寡后并没有觊觎书林，想和他走在一起。都是有香不冷静，将一件概率很小的事扩大，用自己愚蠢的方式成全了他们。和她一样愚蠢的，还有她娘家人。而有香离婚后，先嫁到南京，因为沉湎跳交谊舞，被老公毁容，后来老公服刑去了，她又回到娘家，脸上留下一道伤痕，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嫁人。不理智的女人，其实也可悲。
　　 2017,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