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收获】乡医叶振华(小说)
第二天病人沒什么变化,叶大夫知道這事急不得。早上给病人把了脉,吩咐服务员继续给病人煎药,然后一个人在院子里慢慢渡步,想事。
一连几天就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了。首长怕叶大夫闷得慌,吩咐两名军人陪叶大夫出去走走,可叶大夫摆着手说:“不行,不行,我得时刻在病人身边,万一有什么变化,也好及时应对。”
第八天,正在吃午饭,护士惊慌失措的跑进耒,说:“不好了,病人吐血了”首长一家慌忙跑过去,叶大夫也紧跟着进去。
只見病人闭看双眼,嘴角流出鮮血,忱巾上也有一滩血。病人亲属失声痛哭起耒。
叶大夫分开众人说:“别慌,让我看看。”他观察了病人吐的血,用毛巾把病人嘴角的血擦干净,然后把手搭在病人脉博上,细细的疹脉。屋里安静下耒,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叶大夫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叶大夫说:“好了,有救了,肿瘤攻破了。改药方,原来的方子不用了。”
“啊!天哪!”病人亲属又高兴又激动,挨着个地和叶大夫握手,一个劲地说“谢谢”再看那位首长,站在病床前眼圈都红了,他最后拉着叶大夫的手用力握着摇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大夫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当晚,病人说饿,想喝鸡旦汤,叶大夫说,不可,只能喝稀粥。很稀的米粥,病人也只是吃下几小勺,但这足已让所有人兴奋不已。
首长和亲属摆酒席对叶大夫表示答谢。席间首长向叶大夫,是不是可以确定能治好了?叶大夫说还不能确定,這只是个好的开头,最少还要再吃半个月中药,才能看情况下结论,所以现在一点不能大意。
病人有了好转,全家人喜悦不用再说。叶大夫调整了药方,进一步精心调治,使病人脸色由似一张白纸到有了红润,从卧床不起到在掺扶下能走几步路,叶大夫信心也足了,吃饭时再遇首长劝酒也不拒绝了。
再后来的日子里,叶大夫在病人亲属的陪同下到了北京故宫、北海、颐和园游玩了几次,一晃半个月过去了。一天,叶大夫对首长说:“首长啊,眼看快过年了,家里也不知怎么样,我想回去看看,等过了年我再来。這一段只要慢慢调理,你哥哥的病会好起来的。”首长一听,立刻同意:“你是该回去看看了,都怨我考虑不周忘了这事,让你出来快一个月了,对不起了!这样,明天让我办公室的同志送你回去,我是太忙走不开,还请你原谅”叶大夫说:“我留下一个方子,三天后按新方抓药,吃半个月,再到医院捡查一下,拍个片子看看怎样,我过了正月十五就回来。”
笫二天吃过饭,首长拿出一套深兰色毛料中山装,一双黑皮鞋,一块上诲牌手表和200元钱对叶大夫说:“不成敬意,请你收下,這是全家人的一点心意,请千万不要推托。”叶大夫说:“我有大队記工分,不能要钱,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双方推让了好一阵子,最后叶大夫还是收下了。首长是军人脾气,再不收他可真生气了。
叶大夫回村后,把经过对我们象讲故事一样讲了一遍,听的大伙张大了嘴巴,对叶大夫由衷的钦佩。我也暗下决心,跟叶大夫好好学,一定也成为一个合格的赤脚医生。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就是叶大夫的身世。他的高超医术是从哪里来的?這决不是一个农村土医生能做到的呀?可是问卫生室的人谁也说不清楚。
后来,我又结识了村里一个叫九奶奶的人,从她那里才打听出叶大夫身世的来龙去脉。
九奶奶姓朱,是本村一位土生土长的接生婆。她和叶大夫是亲戚,是叶大夫爱人的姑姑。她们家祖传三代给妇女接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妇产专科。这个九奶奶同叶大夫一样,也是村里的传奇人物。据说不管什么样的产妇,到了九奶奶手里也没有出过差错。即使是难产,九奶奶也能不慌不忙把孩子接生出来。
九奶奶常到大队卫生室拿消毒用的酒精、碘酒、棉纱布什么的,一来二去我也认识了。听说九奶奶还有一绝招,就是号脉看男女。在孕妇怀孕后,九奶奶给孕妇把脉,不但告诉你是否怀孕,还能告诉你是男是女。
好奇心让我捉摸着怎样从九奶奶那学到这一招。于是我千方百计的讨好九奶奶。经常买鸡旦糕,点心什么的去看望九奶奶,还给父母写信让他们买些新郑红棗托人稍过耒。九奶奶对新郑红枣赞不绝口:“看人家河南的棗又甜又沒有虫洞,咱们這里的大棗哪耒的那么多虫尸,吃一半吐一半。”
我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九奶奶慢慢对我有了好感,夸我爱学习能吃苦又聪明,准能成事。答应教我给孕妇号脉的绝技。同时对我讲了叶大夫的身世。
原来,叶大夫本不是这里人,他的家乡在内蒙古大草原。他父亲也是那里远近闻名的一位中医,为了子承父业,叶大夫考取了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呼和浩特市第一中医院成了见习医生。在父母的撮合下和当地一个女子结了婚成了家。
凭着刻苦学习钻研医术,叶大夫进步很快,短短十年就从医生、主任医生、科室主任干到医院的技术副院长,可以说是一帆风顺踌躇满志,那时他才35岁。风华正茂才气过人的叶副院长自然容易受到年青女士的爱暮和追求,其中本院一位姓朱的年青女护士长最终和叶大夫好上了。可叶大夫已经结婚是有妇之夫,可感情这东西断也断不了,这让两人很纠结。这种情人关系很快让医院里的人发现了,加上叶大夫原配夫人的大吵大闹,医院给叶大夫和姓朱女士分别记了处分。这事本来就过去了,但赶上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造反派对叶大夫新帐老帐一块算,他被打成反动技术权威,走资派。一次次的批斗,一次次的打倒,最后当造反派掌权时一纸决定,竞然把叶大夫开除了。
叶大夫失去了工作,原配夫人也坚决地和他离了婚。叶大夫心灰意泠,亲戚朋友面前丢了人现了眼,真想一死了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姓朱的女士毅然决然的辞掉了院里的工作,带着叶大夫回到自已的家乡,也就是我回乡插队的地方,二人一起当了农民。叶振华成了朱家上门女婿。虽然生活艰苦,但叶大夫感到了家的温暧。
村里大队干部看叶振华细皮嫩肉,根本干不了生产队的农活,正好村里也缺少能看病的医生,就让他到大队卫生室当了赤脚医生,每天给村里人看病,由大队给記工分。
凭叶大夫的医术这能有什么问题,没出二年,叶大夫就名气远扬,不但村里,就是邻近的公社、县,也有不少人得到叶大夫的救治,老百姓对叶大夫的医德医术赞不绝口。那年好多地方闹甲肝,叶大夫前后收治了二百多患者,经精心治疗全部康复。老百姓都传着村里来了个神医。
为了保护叶大夫,不让造反派找他的麻烦,大队干部不许知情人向外透露叶大夫过去的情况,叶大夫自己也闭口不提往事,所以除了朱家人外,村里对叶大夫的身世,始终是个秘密。
春节过后,叶大夫又去了两趟北京,每次都是两三天就回来了。他说那个病人已经能正常吃饭了,只要控制的好不复发再活几年没向题。我们都为他高兴,也为有叶大夫这样的老师感到自豪。
天气暧和了,叶大夫捉摸看想盖一处新房子,原耒住的朱家老房总是不方便。大队承若所有木料由大队包,反正河堤上有的是成材的树,只要叶大夫自己买点砖就行了。
叶大夫对怎样盖房是一窍不通,可是不用担心,村里有的是懂盖房的“大拿”,不请自到。连大队干部都自告奋勇当总指挥。很快,由村里干部出头,木匠头瓦匠头组成的班子成立了。长话短说,一切准备就绪,四月里的一天,叶大夫的新房开工了。
那时村里盖房的規矩是,除了瓦工木工要给工钱外,其余干杂活的都算帮工,只管饭不给工钱。农民就是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用最少的花费盖起几间房。谁也不请施工队,就是你有钱请得起施工队,也会被村里人看不起,说你没人缘,是没人帮你。一般盖三间房,要四五个木匠,七八个瓦工,再加上二三十个帮工就足够了。谁知叶大夫盖房那天一下子来了三百多人,黑压压一片,把房基地都站满了。总指挥说,这可不行,太乱了,劝有事的走吧,外村外乡来的也都走吧!可是谁也不走,为此还吵了起耒。大队干部出个主意,把人分成三拨,一拨干活,两拨一旁休息,喝水抽烟打朴克,1个小时一换,大家也不累。好主意,就这么办。算是使混乱局面有了些改善。
其实叶大夫要盖房的消息早就不径而走,不但传遍了全村,也传到了周边几个县。开工那天来的帮工中,不但有本村的还有外乡的。甚至还有赶着马车拉着猪肉、白面、粉条的外县来的十几个人,他们下车见了叶大夫就磕头,口里叫着救命恩人,拉都拉不起来。这样的帮工谁能有本事能劝他们走?凡被叶大夫救治过得人,谁不想对叶大夫表示一下心意,而农民又是那么看重对帮助过自已恩人的回报。
我和肖萍也扛把铁锨加入到帮工的队伍里,耳边不时听到人们对叶大夫的赞许。
“换班了,休息的人过来。”大拿在指挥施工劳力的调配。
刚上陣的人们好象要把劲全使出耒,瓦匠这边刚喊“要泥”,七八把铁锨争相把和好的白灰泥扔到瓦匠的木斗里。刚说“要砖”,立即有咔咔的红砖摆到了瓦匠的脚旁。瓦匠们一个挨着一个站了一圈,四个把角的全是师傅。四角一升线,中间的就忙着又垒上一层,手脚不利索的一会儿就忙的满头大汗,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叫慢一点,那多丢人啊。眼看着四面墙噌噌往上起,工程进度一下子比正常盖房快了几倍。
大队门前的老槐树下摆满了桌椅板凳,换班休息的人们边抽着旱烟边喝水边聊天。到了中午开饭的时候,三四十张桌子上摆上了大筐的白面馒头和大盆的猪肉炖白菜粉条,人们吃着笑着象办喜事一样热闹。叶大夫拿着香烟挨桌对大家表示感谢。虽然沒有酒,但叶大夫真象喝了酒一样,脸上红朴朴的,肯定心里别提多高兴。
这就是人心啊!是人们对叶大夫的赞颂,是百姓对叶大夫没日沒夜为村民服务的回报,是乡亲对他们心中恩人的讴歌。
这个动人的埸面让我多少年来久久不能忘怀。
一天很快过去了。
到了晚上收工的时候,新房四面砖墙已经全部完工,明天就可以上木料了。然而,真是忙中出错,大拿捡查完四面墙的质量,臉色就沉了下来。他叫来瓦工头,指着后墙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好好看看”。瓦匠头摸不着头脑,顺着后墙看了看,又拿垂线吊了一下,才发現后墙上半截有点斜。这可怎么办?瓦匠头傻了。
叶大夫被叫过来问明了情况,又亲自看了看,说:“不碍事沒啥,不细看,看不出耒,哪能没一点毛病,就这样吧。”“那可不行”,瓦匠头把垂着头抬起耒,对叶大夫抱抱拳说:“对不起了,叶大夫,都是我忙昏了头,沒注意看徒弟的活,墙砌成这个样子我沒法交待,我也丢不起这个人,一个字,拆,拆了重砌。工钱我不要了。”
当晚,从大队扯了电线架起了电灯,瓦匠们把还未干透的灰泥铲掉,把砖一块一块拆下来,一直拆到沒毛病的地方。这种事据说村里人还从来没见过。
第二天,瓦匠们小心翼翼地重新把后墙砌起来,经大拿反复检查没问题,这才让木匠们上房梁。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四起,两头系着红布,中间贴着大红纸,纸上写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粗大房梁被抬上房顶。邻居家房顶上的一群鸽子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在空中旋转着,两只鸽子尾巴上带着的鸽哨发出嘹亮的哨音在空中回荡,像是祝贺叶大夫新房的建成,又像是要把叶大夫的事迹告诉更多的人。
后记:
叶大夫的故事讲到这里本可以结束了,但后边的事还应给大家交待一下,使这个故事更完整。
1981年,叶大夫的冤假错案终于得到平反,呼和浩特市中心医院恢复了他的职务。但叶大夫在回去办理完相关手续后,随即辞了职。他坦然地返回到他无限热爱的第二故乡,因为他的根已经深深扎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离不开的父老乡亲。叶大夫担任了乡卫生院长、北京市中医研究会理事、县人大代表。一直到七十岁以后叶大夫才退休,他虽然很少再坐诊看病,但他的医学著作已做为医学院的教材,为后人留下了最宝贵的经验。
至于我,很遗憾,只跟叶大夫学习了六个月,就被生产队叫回去当了队长。后来又回河南参加了工作,远离了医生这个职业,这也是命运的安排吧。但我对叶大夫的感情至今仍保留在心中。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长期工作在农村的乡医们。
2017年8月 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