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蓝】追债(小说)
隆冬的早晨,大地、草坪、瓦面,都被皑皑白霜所覆盖,屋内寒意袭人。杨新平和往常一样打开了取暖器,沏上一杯茶,静坐案前,翻阅着秘书登记的访客材料。
客户名称:张林。张于2015年和其好友商议倆人合伙共同承包一项建筑工程。2015年9月,张林交款五十万元预付金于好友手中,2016年9月,好友包工程事泡汤,并把预付金二百万全输掉。现在好友已身无分文。而张林与好友之间仅仅只有一张欠条而已。
杨新平沉思片刻之后,拨通了客户的电话,邀约当面详询。
“只怪我当时太冲动了,太傻了,怎么就答应入股包搅工程呢?还指望有利润呢?没想到,没想到,万万没有想到……”
一位中年男人,头发蓬乱,满脸悲戚,刚一跨进门,嘴里就不停地重复着,叨念着。
“什么工程?”待张林念叨完,杨新平询问。
“县城西街坝旧房改造。”张林低下头,就着手中的茶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
“这笔业务是你们俩人共同揽到手的吗?”
“这消息我早有耳闻,我也想揽到这笔业务。可是这年头,凭人力、财力、物力,和人脉关系我都难以捞到这笔只赚不赔的工程,也只是白日做梦,异想天开而已。”张林叹了口气说。
“哦!原来是这样。”杨新平似乎已经悟到了什么。
“忽然有一天,竟与我的好友——孔哥不期而遇,一阵寒喧之后,孔哥话题一转,挺神秘而小声地告之于我,说他接到了一笔大工程,县里旧房改造的拆迁工程,可自己流动资金不够雄厚,需找人合伙。当时我就感觉喜从天将,于是我就主动要求当合伙人。”
“其过程你没过问吗?”杨新平继续询问。
“孔哥是大股,而我只是小股,法人代表是孔哥,而我无权过问。象这种竞标很激烈,有门路的都暗地里进行,我也不好过多地张扬,更不敢查询。”
“嗯!”杨新平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我也时常打电话追问,但他都含糊其辞,没明确答复。谁知拖了一年,孔哥竟说工程泡汤了,预付金也输掉了。事到如今,也不知能否追回这笔款子?”
张林目不转睛地望着杨新平,灰暗的眸子里好像闪过了一丝亮光。
杨新平原本是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快四年了,却一直默默无闻,他有一种被人遗忘的感觉。可不,那些个大小案件都被资历深的前辈们受理了,自己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也难怪,谁让自己长着一副娃娃相,圆圆的脸蛋竟还带着微笑,一副幼稚模样。记得有一次,有人为了民事纠纷案前来咨询,杨新平听到了从那一张一合的嘴里传出惊讶的声音,咦?你小小年纪怎么坐在这里?还不去上学呀?杨新平哭笑不得。照这样下去,只怕难以施展自己的才干,只怕空有一腔志向和抱负,只怕难以有所建树,更难功就名成。难道就这样循规蹈距听之任之么?记得,“每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他一直都当着座右铭。杨新平时常感觉体内有一股血液在不安份地流动,在膨胀,一颗野心也在蠢蠢欲动。
一天晚饭后,杨新平懒散地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频繁调动电视频道,感觉索然寡味,正欲离开,一档节目吸引了他,他紧盯屏幕,又激动又兴奋,不禁心花怒放,不禁欣喜欲狂,不禁振臂高呼。
节目栏中报道了一位家庭妇女把钱借出去却收不回来的事情。咦?何不成立一家公司?一家追债的公司!现在公司好象什么名目的都有,唯独替人追债的公司少之又少。对呀!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能走别人走过的路。干脆另僻途径,建立一家属于自己的追债公司吧。
杨新平说干就干,县城一家独一无二的追债公司很快就成立了。招牌上“新平追债公司”六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时吸引了许多过往百姓和相关客人来访。
说道张林案,对于杨新平来说可谓举足轻重。但他觉得这样的案子对于他这个法律专业的高材生来说,又是举重若轻。首先,先向法院申请来一个财产保全吧。杨新平思索着,转念一想,可没用啊!因为张林说他那好友——孔哥已经亏了五百多万,欠高利贷二百万,赌博输掉了一百多万。现身无分文,就连栖身之地也没了,住出租房呢,而且身边还有高利贷的打手监督着。况且张林竟然说得那么肯定,还说了解孔哥,因为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新平点燃一支烟,思绪在烟圈的缭绕中不停地旋转着……
不过也许孔哥想满天过海,把款子分期分批存入银行了,或许早有计谋,施苦肉计,躺医院病床上,装可怜。那存心行骗的人,手段可高明呢?哼!大干世界,无奇不有。杨新平不信,总觉得有点邪门,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决定来一次认真的调查,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林的好友——孔哥躺病床上,毫无异常举动。杨新平拿出律师从业资格证递给医生,悄然问医生病因。
“这人来时高烧四十度,直说胡话,体质虚弱,吊葡萄糖补充营养,还得住院观察。”医生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还真病啊!”杨新平有点泄气,一时束手无策。
“看来是回天乏术了,那笔款子肯定是追不回来了,只能用阿Q的心态来安慰张林了。”杨新平粗粗地叹了一口气道。
文同和杨新平是同学,现在信访办工作,每周休息两天,平曰里也不好玩牌,倒是有些许空闲时候,心想反正闲着不如干点有刺激有意义甚至轰轰烈烈的事情,于是当杨新平来邀清他合伙办一家追债公司时,他当即就同意。由文同和他闲时轮流坐镇。
晚上,杨新平和文同相聚在公司里,边看秘书登记的客户材料边研究方案。杨新平毕竟是法律系毕业的高材生,制定方案神速。文同在信访部门工作两年,口才练得十分到位,俩人配合很默契,几件由欠债引起的纠纷案件很快摆平,达到了双方都满意的效果。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塌下来也得过日子。期待出现奇迹,那个好友能哪天发财回来还了,那种类型之人一般是大起大落的。”文同用抑仰顿挫的语调,继续练习口才,做好演讲的前奏。
“反正,我不太相信。”秘书在一旁嘀咕。
“谈谈你的看法。”杨新平忙不迭地追问。
“我也说不上。”秘书继续在纸上胡乱写着,杨新平瞟了一眼,“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杨新平怔了怔。
文同和秘书都各自忙着手头的事宜。
杨新平也时来运转,终于在单位里受理了一宗刑事案件,从此就可以一展身手当一回刑事诉讼的辩护人。他既喜出望外又惴惴不安。晚饭后,独自出门散散心。
冬日的黄昏,寒气袭人。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依然不少,杨新平很快融入到这少有的人流当中。一边踱步一边想着上午接手的那宗刑事案件,宾馆……两母女身亡……哥状告妹夫……渐渐不知不觉陷入沉思。当杨新平猛然发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只有自己形单影只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城郊的旷野,正站立在那所私立医院的大门口。
哎呀!杨新平捶了捶脑袋,掉转身就往回走。可脚底象被磁石吸住了,迈不开步子。噢,张林的好友——孔哥不是还住在这家医院吗?去瞧瞧吧!可是事情不是滴水不漏吗?自己不是打算放弃了么?干嘛还去理睬。走吧,杨新平迈开大步往回走。难道就真的毫无破碇?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杨新平一个转身,向医院门口走去。
医院里很寂静。楼梯间一个人正蹑手蹑脚地从楼上走下来。这人怎么会那样的谨慎小心?杨新平有些奇怪,不免多看了几眼。只见这人探头探脑,伸出头左右瞧了瞧,然后闪身出了医院门。咦?这不是张林的好友么——孔哥么?怎么……杨新平心一动,转身去探个究竟。
大约半小时之后,眼见前面的的士在一家村口停下,杨新平也忙招呼的士师傅停在远处。
一阵唢呐声从一家农舍传来,咿咿呀呀的飘向空中,不时伴随着嬉戏喧闹声,令这座寂静的村落增添了几分生机。
杨新平屏住呼吸,机警地注视着前方。脚步轻轻地时快时慢,时而避一树后,时而隐于草丛。多亏曾喜爱运动练过身手,再加上身体偏瘦具有一定的灵敏性,要不然早就暴露了自己,要不然多日的奔波努力将功亏一篑。杨新平暗自庆幸,却不敢丝毫怠慢,紧盯前面的目标跟上。
孔哥溜进了一家独住户农舍,“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着的门,“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杨新平靠近亮着的窗户,浅蓝色窗帘隔着,看不见屋里的情形,于是杨新平右耳贴在窗户边沿上。
“看你瘦成这样。”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疼爱又怜惜的声音。
“明天就去医院吧,再也不能耽搁了。”男人的声音。
“可怜的霖儿,患上尿毒症。可怜的孩子!”
“可一年了,怎么就没怀上呢,”男人叹口气。
“本来指望生第二胎来救霖儿的,可……”
“只能买肾了。医院里白医生有熟人在省医院,已拜托订好了铺位。”
“又打点了吧?”女人低声叹口气,“这日子真是……”
“噢噢,我的天呐。”
男人显得很无奈,重重地叹口气,低垂着脑袋。男人的心里象撕开了一道口子,血快流干,那凝固的伤口,被轻轻一碰,就会疼痛不已。
年青时因嫌做泥匠活儿累,于是改行学开车,后来就专门开货车跑运输。这么些年,自已谨慎小心,从未出过差错。真是失手不让人知晓啊!那天,就那么一迷糊的功夫,失手了,撞到了一位脚步蹒跚的老人,明明在旁边,怎么就斜插过来了呢?也怪自已那晚没睡好,喝了点酒,会见了小英子。唉!赔偿六十万呀,在深圳那地方。车没了,房子没了,倾家荡产,还欠了一身债务。幸亏有个熟人在外打工,房子空着,老婆孩子才暂时有个栖身之地。谁曾料屋漏偏遭连夜雨,霖儿竟然患上了怪病,尿毒症,做父亲的总不能不救儿子呀。正当一筹莫展走途无路时,偶遇了张林,得知他这么些年混得不错,有一家店铺,手头上还存有一笔款子,现在每天早出晚归,沉迷于茶楼打牌。于是自己就设了一局,可心里愧疚不安哪!
“对不起!张林,以后做牛做马还你,还不了,等我的霖儿长大以后还,万一还不了,等下辈子还吧!”
过了许久,男人在不停地念叨着。
杨新平轻轻退出来,借着月色隐隐约约的光亮,步行到村口。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的吠声,夹杂几声婴儿的啼哭,然后便一片寂静。杨新平拨通了滴滴司机的电话。
回到住处,杨新平毫无睡意,静静地坐着,在黑暗中,只见那火红的圆点一闪一闪的
第二天早晨,烟灰缸里盛满的全是烟蒂。
——丁酉年夏作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