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爷爷何德法（何白发）于2017年08月02日04:10逝世，享年81岁。
　　 8月1日中午，因为台风的到来，家里爷爷病重，奶奶年迈，房屋老旧，饭后不安地打了通电话回家，是已经出嫁的姑姑接的电话，话音嘈杂，只听是奶奶出门了，姑姑在帮忙照料爷爷，听姑姑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于是我打算晚上再打一通。
　　 8月1日晚饭过后，妈妈接到两个电话，一通是说舅舅被车撞了，腿断了。一通是说爷爷情况不太好，眼珠子不能转动了……
　　 8月1日九点多，爷爷似是情况好转，让妈妈不用着急，明日早上自己先回去，等情况不好了再让我和弟弟回去就好。妈妈让我赶紧定动车票，因为大巴车的发车时间太晚。
　　 8月2日凌晨1点至4点，睡得极不安稳，醒来多次，4点多的时候，再次醒来，妈妈说，爷爷过了。脑袋混混涨涨没听到什么，再次睡了过去，5点多妈妈让我和弟弟起床了，7点多到老家。
　　 这时的爷爷已经不能回答我的“阿公，我回来了！”
　　 我看到爷爷的脸庞，有些痛苦和不甘，眼睛睁得大大，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不瞑目”吧……一家子哭着喊着，“阿公/阿爸，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你把眼睛闭起来吧……”也许爷爷还有未完成的心愿吧，到入殓都没能完全闭目。
　　 奶奶说：你阿爸工作还没回来的时候，你阿公一直不停地询问，问小儿子怎么还没回来。等你阿爸回来，正好你阿伯这几天在家，你阿伯已经上去休息了，你阿爸就仔仔细细的擦拭他的身体，一通忙完之后也上去睡了。我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始哼哼哼哼，我哀求他好心快睡吧，很晚了，你儿子这么忙，明天还要工作，你赶紧睡吧……然后他就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又开始难受得哼哼哼哼，手里不停地比划着，比划着，示意让楼上的你阿爸和阿伯下来。我就大喊让他们下来，你阿爸他们就赶紧地跳着就下来了。（因为爷爷的病情，爸爸辞了原本的工作，回老家工作了一个多月了。伯伯也是三天两头的回来一趟）
　　 你阿公那手啊，到处一直乱抓，还一直捶自己的胸口，那是有痰卡着，咳不出来……
　　 临终前，嘴里还喊着：“寿全寿全，你别过去，快来啊，快过来啊……”寿全，已经过世十一年了。
　　
　　 二
　　 爷爷是退伍军人，还在炊事班里待过，我最喜欢他做的大猪耳、炸四季豆、炸五香、灌肠、炒米粉丝、花生甜包子……伴着家里火炉里升起的炊烟。
　　 退休后，爷爷当了村长，但是人太老实被挤下来了，后来又当了第一粮食生产队的队长，到后来什么职位都没有了，就剩党员这个身份了。出殡那天，全镇的党员都来了，有老有少，还给爷爷写了极好的悼文。
　　 爷爷喜欢听戏，拉二胡，敲鼓打锣，记忆中爷爷总是那个收音机不离身，在家听、去田里听、菜园子里听、山上听……奶奶说那天收殓忘记把他最爱的收音机放进去了。还有那个红色的小鼓，边上挂着一门铜锣，很是古朴美丽，这是后来爷爷的生计之一，给出殡的人奏乐。爷爷出殡那天，有一队哀乐奏乐着，那是爷爷的老搭档们，打大鼓、弹琵琶、吹唢呐、吹笛子……八人的队伍，可惜，敲锣打鼓的人我不认识。
　　 爷爷已经戒烟三十多年了，是已经过世的大伯在大姐怀孕的时候哀求爷爷戒掉的。爷爷还会一门技艺，刮痧，经常会有人上门请求帮忙刮痧，然后事后就塞给爷爷那种自制的烟草。是了，不抽烟的男人很少了，因此即使自己是半个赤脚医生，也常年咳嗽。
　　 爷爷戒赌也将近十年了，是有次被人合伙坑了三千元之后戒掉的。爷爷也算是半个赌神了吧。是从奶奶那里听来了。记忆中爷爷是小赌，总是一元两元五元、最多十元的下赌注，输赢各半。后来被一兄弟作局坑了，不知怎么就欠了三千多，当时的三千那可是笔巨款啊，奶奶哭着让爷爷好心不要再赌了。后来爷爷又赌了几次，都赢了，跟着爷爷下注的人也都赢了，最后一次是爷爷去了隔壁村子看戏回来后，特别有信心的下了一百五十元的赌注，然后赢了一千多或者更多吧，然后那笔巨款就结束了，从此爷爷再也没有赌过了。
　　 印象中除了小赌和不时的咳痰，爷爷几乎就是新时代完美男人的代表，爷爷很帅的，有一双欧式大双眼皮，眼睛深邃有神，瘦瘦的，身材很是标准。
　　 爷爷特别爱喝红茶，很浓很浓的那种，苦涩却回甘。
　　 爷爷原本是镇边上山里的一个村庄的人，畲族姓蓝，后来社会动荡，爷爷也被分配过来镇里，给里一家姓何的地主当干儿子。后来户籍改革什么的，爷爷懒得改动，因此其余几个兄弟全都改回原来的户籍，就爷爷一个，汉族姓何。曾经中考高考的时候，我还埋怨过爷爷，因为少数民族可以加分的啊。
　　 爷爷总会在清晨出门，午饭饭点回来，午后出门，晚饭饭点回来。去田里或者山上或者菜园子。骑着凤凰牌双管自行车，后来改成电动车，带着移动电信公司送的“自己人”的黑色棒球帽，很是拉风呐。唉，自行车和电动车都已经不见了。那是因为爷爷已经卧床十六个月。
　　
　　 三、
　　 爷爷一直很健康，按他的说法，是因为天天喝红茶。
　　 意外是发生在去年的四月初二中午，爷爷上山回来，前面那户人家在建新房子，工人不小心把水泥桶掉下来，正好从爷爷前面左边的头部砸下去，然后再砸向脚趾头，因为穿着雨靴，脚趾无虞，但是人却开始头晕摇晃，包工头和施工房主前来查看，只是让爷爷卧床休息。奶奶在灵慈宫（妈祖宫）当值，施工房主的妻子前来让奶奶还回看看，只说是爷爷身体不舒服。回家后奶奶得知真想，赶紧电话通知阿爸、阿伯和大哥，随后赶紧送医院进行一系列检查，医生说目前只是稍微有高血压而已，爷爷一生第一次诊出高血压，相熟的医生说，有情况大概也得三个月左右才能发作吧……果不其然，两个月还没结束，三个月即将到来，爷爷开始出现一系列病症，病来如山倒！原本只是肺积水，可是反反复复小病变成要命，病期十六个月，住院就有十四个月，几次病危，奶奶和姑姑都语言撑不过三月，撑不过五月，撑不过六月，直到八月到来，堪堪熬过建军节。
　　 明明我七月放假回家看到的爷爷还是逐渐在康复的样子，明明爷爷的眼睛还炯炯有神，明明……我不该，我不该在家的那些天没有好好陪爷爷讲讲话，给爷爷按摩按摩，给爷爷切水果，我不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也许现在我就不会那么愧疚了吧。可是我就应该愧疚！
　　 从初中毕业之后，就鲜少回家，总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浪荡，一个人潇洒，忘记了爷爷奶奶已经年迈。曾经听同学说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世，我总幸庆自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健在，总觉得那些死亡离家人很远，离自己很远……
　　
　　 四、
　　 除了刚刚见到爷爷遗体的时候，我哭了，之后也许是下意识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逃避，沉迷于欢乐的小说中，似乎一切还照旧。
　　 我以为我会痛哭，可是下意识在人前躲避，不愿让人看出眼泪，也许他们都觉得我冷漠吧？奶奶说，你离家这么些年，感情就没以前深了。我想说不是的，可是说不出口。
　　 我以为我不会再哭，可是一看到棺材迎回来的瞬间，心口骤痛，眼泪再止不住，只能低头掩饰。
　　 一想到以后回家再也没有回答我“爷爷，我回来了”的人，再也没有变着花样做好吃给我的人了，就觉得，就觉得，就觉得很心酸。
　　 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我有时候会觉得，大概是命运捉弄人吧，魑魅喜人过。慈祥多才的爷爷、多智和善的大伯、英俊可爱的四叔，啊，他们可是我们家三大美男子，就剩二伯、我爸、和姑姑（大姑），其中我爸最丑最老实，也许我爸能活最久吧，真是哭笑不得。
　　
　　 五、
　　 火葬场的味道当真难闻，浓浓的烟，炙热的阳光，嘈杂的环境，还有颠簸过后的眩晕感。
　　 我真是不喜欢那里！
　　 在将棺材推进去火炉的时候，还要泼水大喊：“大水来了，火烧房子了，快跑！”好让爷爷的灵魂不要被焚烧，虽然火炉门上写着“严禁泼水”可是禁不住有这样的习俗，说习俗大概是不合理的吧，毕竟火葬是近些年才有的方式，我们也不能免俗，虽然爸爸和大伯母意见相左，最后我将水丢在地上，爸爸将水泼地上，妈妈站在外圈没泼，大哥抱着爷爷的遗照没破，其他人都泼了，还留了两瓶在传输道上，也好。
　　 在等待焚烧的时候，我对比了下在场的棺材，我们家的最漂亮，真自豪。
　　 其他的棺材，据说是为了防止死者被烧，将棺材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或胶带、或毛毯、或塑料袋之类的。爷爷的就只有在上面铺了一层红布，上面用黄色的小隶写着“何德法享年八十一岁”。
　　 在火葬场看到一位有趣的……死者。遗体身边没有家人，我偷偷地过去看了他的单子，死者名叫“吴来生”，备注不要骨灰。该说这家人开明吗？如果开明的话，为何不将遗体捐献；若说不开明，那么这举动是……没家人？或者是为了和这名字交相辉映吗？不知道，也不好妄加议论，仅觉有趣分享罢了。
　　 给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塞了N多包烟之后，我们得以进入内部看火炉是怎么烧的，可惜，我近视，完全看不到，只记得满眼的火光而已。
　　 然后半个小时左右，烧完了，工作人员给我们看了剩下的“炭”之后，关上窗口去收进预先买好的骨灰盒了。之后由骨灰接送车将骨灰“押送”到陵园“和祥园”，一行车辆跟过去，经过各种拜拜，烧纸之后，交了元的管理费，由爸爸和伯伯送进去了“云鹤堂”大厅，再由工作人员将骨灰盒送上之前预先买好的二楼的一个位置，是的有个貌似警官的同志把着门，只能允许两人进入，然后我们家买的只是“位置”不是“坟墓”，因为一个小小的位置是要1W多的，目前家里没有过多的资金允许。
　　 此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爷爷的骨灰了，只能在家里参拜爷爷生前的照片，俗称“遗照”。遗照是爷爷两年前老人院体检时拍的照片，人很精神，很慈祥，隐约可见帅气的模样。
　　
　　 六、
　　 接下去忙忙碌碌，整套丧礼下来十二天。在一场大火过后，我和弟弟跟着姐姐姐夫和小侄女连夜下来厦门了，因为我回去忘了带身份证，所以我只能坐私家车，而不能坐大巴之类的车回去，厦门最近因为金砖会议，出入检查比较严格。
　　 爸爸妈妈和其他大人，是在隔天上山将爷爷象征性地葬在山上之后才算结束了整个丧礼的。
　　 那场大火，是头七过后的三天，“做对年”的仪式，俗称“烧大厝”，连同这些天不停的折的各种花样的寿银寿金一起烧的，那火光冲天，蛮震撼人心的，像是大型的篝火盛会。火舌不停的扫过上方的电缆线，看的也是惊心动魄，不过万幸那线还没通电。
　　 在老家的这十二天，每天早上傍晚就是要和其他女眷叫爷爷吃饭，也叫奶奶吃药。晚上再一边者寿金寿银一边听奶奶讲我不曾参与过的爷爷的生活往事。
　　 讲到爷爷生病那阶段的时候，真真是让人心碎不已，爷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萎缩、不受控制，喊着“我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充满着无助与绝望！还有那一不小心就各种摔倒，东摔西摔，甚至还会突然昏厥过去，突然没有神志……可是爷爷每次跟我通电话都是说，好很多了，好很多了。我天真的以为真的好很多了……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我怎么这么不孝呢，不在家还没话说，在家的时候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珍惜呢！亏我还是大学生了，连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亲不待都不懂吗！明明初中就学了的知识，为什么生活中却不懂得珍惜呢？
　　 还记得那天在家里，奶奶给爷爷吃了超额了止疼药，我生气的对奶奶说“这药不能多吃！！你怎么就不整瓶给他倒下去呢？”那后爷爷抬头看我的那眼神，那眼神，我过后想想都觉得心不安，我觉得我就快要魔怔了，那眼神，那眼神……现在想，我不该任性的在家里自顾自玩，我不该在爷爷明明疼得不能自已的时候还要爷爷忍痛不吃药，更不该在爷爷面前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我怎么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这么口不择言！
　　 我想，那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那直达心灵的眼神！
　　
　　 七、
　　 对不起，爷爷。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