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作家*小说征文】双占花魁
宏涛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双占花魁。
说起来,就要费点口舌了。
游湖村之前是有三个村医的,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打个针,买个药,也蛮方便,也蛮及时。可后来,命运的捉弄,竟出现了点状况。管六七八组的黄医生搬走了;管五组的王医生却因财多累己去了地下,为阎王爷做了专职御用医官;管一二三四组的杨医生去当了干部,成为了游湖村的书记。正热火朝天地搞着呢。
游湖村一时就没得了村医。村医一没得,村民有了病,又开始像从前样硬扛着了。实在扛不住了,才在家人的陪同下,去了沙湖镇上的大医院去看病。这一看不打紧,小病就搞成了大病。等到病去如抽丝,病者家人都已脱去了一层皮。钱也去了老大一箩筐。那家势好点的,倒也没得么家,连眉毛都也不皱一下;那家势差些的,卖猪卖谷又扯债,为了还债,一家人只有勒紧裤腰带了。等到债务还清,那没病的也又积下点小病,也不知哪一天再来爆发了。因了这层原因,村民们难免发出这样的感叹:穷人不害病,犹如走大运。
说到这里,不由人想起一则小趣话。这则趣话就出在王医生的组里。
有天傍黑,有个方老头吃了饭,洗了头脸,正打算上床睡磕睡,突然肚子一阵没来由的疼痛。方老头依了惯例,躬着腰,捂着肚子,去了门外,一步一捱去了王医生家。走到张姓人家家门口,猛地想起王医生已死多日,再想回返,肚子却又加了几分疼,额头上都滚落下了汗珠。方老头这时又猛地想起,这张家男人也是个医生,为么家不找他看一下?于是,猛拍起张家紧闭的大门。开门的正是张家男人。张家男人见了蹲坐在屋门口的方老头,不禁惊疑地问道,搞么家?
方老头有气无力地答,看病。
张家男人道,找别个。
方老头道,你不是医生?
张家男人笑道,是。
方老头道,是就找你。
张家男人哭笑不得道,兽医。
方老头倔犟道,兽医也是医生,是医生就能看病。
张家男人又强调道,我只给猪,看了眼面前的方老头,似觉不妥,又道,牛看病。
方老头也道,牛都能看,人就不能看?说着,攒起点劲,竟走进了张家屋里,坐下不走了。
好在此时张家伢们都出去玩耍了,老婆也去别家坐冷板凳去了,屋里也只剩了张家男人。男人也是才从外面回来不久。男人见了,摇摇头,也跟着进去了。看了眼方老头,道,那我就用看牛的办法跟你看。
方老头豪气道,看!
男人一见,忍住笑,竟起了捉弄的念头。男人背负双手,围着方老头转圈,口里絮叨个没完,个鬼巴妈的,是个么窍呢?转了几圈,习惯性地去拉牛鼻子。
方老头一看,惊骇道,搞么家?
男人道,看病。
方老头道,还拉鼻子?
男人忍住笑,道,跟牛看病都这样。
方老头不再说话,任由男人施为。
男人捏着方老头的鼻子,往上提,又伸手去到嘴里,待嘴张开,瞄了几眼,在方老头身上擦了擦手,又去摸肚子,连拍几下,侧耳听了听声音,放开鼻子,走到后面,看了几眼屁股,又拍了几下,提脚踢了下屁股。好在方老头坐着,竟也没被踢倒。
方老头负疼,边摸屁股,边问,完了吗?
男人忍住笑,道,完了。
方老头道,么病?
男人不耐烦道,牛也会说话?
方老头赶紧闭上了嘴巴。
男人走去药箱前,打开,倒出几颗效母片,返身来到方老头面前,又捏紧鼻子,啪的一声,拍进药,捏紧嘴巴。没奈何,方老头负力咀嚼,又听咕咚一声,咽了下去。男人这才放开双手,又在方老头身上擦了擦,退后几步,抱着双臂,看着。
方老头见了,本想询问,一想现在自己是牛,也就忍下了。过了会儿,肚内一阵鼓胀,跟着,一股气浪直冲肛门,跟着就是一长串的屁响。响完,肚子也轻松多了,方老头站起身,竟显了轻松,喜道,好啦!
男人这才放下双臂,嘻嘻笑道,牵走,多喝水,明天就可下地耕田了。
方老头二话不说,开步走出门去。临出门,又转头道,以后就找你。
男人看着走远的方老头,竟仰头大笑。男人满以为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哪知,方老头第二天在塆子里一宣传,说个张医生几狠喏,不光会看牲口,还会看人口。我昨夜肚子疼得翻筋斗,张医生几颗药就好了。他这一宣传不打紧,张医生家门坎就踏成槽了。张医生却情不过,人畜一起看。搞法却还是看牲口的搞法。塆子里人也不管这多,病好就行。
五组人生病有了张医生,其他组的人呢?也只有依然忍受着。
回头来说游湖坮子。
坮子上有户周姓人家,周家有两兄弟,老大周明,在沙湖农机站搞事;老二周青在家里盘泥巴垞,纯粹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天到晚,都放不出个闷屁来。可上天却又开了个玩笑,竟给周青配了个能说会道的老婆。老婆能干,家中一应事体自然都归老婆操心着急了。周青也就当个百事不管的苕男将。塆子里人见了,纷纷打趣周青,说周青家阴盛阳衰,要个姑娘婆婆当家。周青听了,却也不恼,红着脸,吭哧半天,才道,我屋又不差!
别个一听,倒也不好再说些个么家了。
周青老婆不光人聊将,也会生养,不到三年,就生了两个儿子。塆子里人又是一阵感叹,个狗日的,好事都落他屋里了。
大儿子取名宏涛,小儿子取名宏才。长大读书,自也一样少不了。
这里单说大儿子宏涛。
宏涛初中毕业,就跟周母说想去学医。周母想了下,问,哪里有好位置?宏涛笑答,卫校嘚!周母哈哈一笑,轻拍了下宏涛的头,道,算计老子。宏涛见说破了心事,低头嘿嘿直笑。周青见了,也跟着直嘿嘿。周母瞪一眼,骄傲道,像你个猪脑壳,搞个么家不动脑壳。
于是,宏涛去读了卫校。
三年回家,周母问,么搞?
宏涛答,先买点药,在家小搞。
周母问,不出去?
宏涛摇一摇头,答,自己搞放心些。见母亲还看着自己,宏涛进一步解释道,几个出去过的学长学姐回来说,外头蛮欺生,累个要死,还不如自己在家搞。我也看了一下,我们村也没得医生,有机会说不定就搞了村医。
周母一听,瞪了眼一旁的周青,叹道,要是你老子有个能为,找个路子,这空档也补上了。
宏涛瞟了眼低头关公脸的父亲,解围道,都跟我搞了,我也不晓得珍惜。
周青一听,感激地冲宏涛笑了笑。
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几日的筹备,一间小诊所就开业了。
至于病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母见宏涛着急,周母笑着安慰道,就当你还在读书。
宏涛听后,先是笑了笑,接着又道,我都二十多了,总不能……
周母哈哈一笑,道,靠你赚个金山?接着又道,前些日子,隔壁的李婶娘跟我提说要跟你说个姑娘……
宏涛一听,连忙道,我还小。
周母道,小?要不是你,宏才都要结婚了。
宏涛笑道,结嘚。
周母也笑道,哪有大麦不割割小麦?
宏涛嘻笑道,这都么时候了,还讲那些?
周母敛去笑,一本正经道,么时候都不能乱了规矩。见宏涛不再言语,周母又笑道,你知道李婶娘说的姑娘是哪个?
宏涛笑着追问,哪个?
周母笑道,就是万莉!
宏涛眼睛一亮,忍不住大叫,她?
万莉和宏涛是同学,关系也好,前些日子两人还在街上牵过手哩。
周母这时故意道,看不中我就跟李婶娘说,说我家宏涛不悦意。
宏涛抬起头,红着脸,道,姆妈。
周母哈哈笑着出门去了。
关系一确定,二人也好公开走动了。
万莉见一天到晚没得一个病人,万莉道,去找下我爸。
宏涛问,做么家?
万莉笑道,求爸去拱点路子,搞个村医名额,再跟观叔说声,就在他屋旁边砌个屋,这看病的人不就多了。
宏涛疑惑地问,行吗?
万莉一推,羞涩道,傻瓜。说完,蹬蹬蹬回家去了。
万莉家离宏涛家也不远,就上十户。万莉家姓宋。万莉的父亲现在在家种田,可以前曾搞过组长村长,现在虽没继续,余威还在,想来搞这点小事,也淘不了多大的神。
周母回家,宏涛又把万莉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了自己的担忧。周母听完,哈哈笑道,傻瓜。宏涛惊问,么和万莉说的一样?周母道,万莉要是不跟她老子说好,能来跟你说?你不是傻瓜是么家?
宏涛担心道,真要搞成了,起屋哪来的钱啦?
周母道,那是我和你老子的事,你只按万莉说的去做。说着,周母语气严厉道,以后你要对别个万莉有二心,小心老娘打断你的腿!你莫看你老子不言不语,他也蛮讲这些。他要发起狠来,非把你打死不可!
宏涛点点头,笑道,你儿子是这样的人?
周母这才缓和下语气,道,我相信周家不会出薄情寡义的人!
晚上,宏涛提了礼品去了万莉家。
一个月之后,一栋砖房矗立了起来。门楣上赫然挂了一帧铜牌,上写着,仙桃市沙湖镇游湖村医务室。
宏涛见了这些,一把揽过娇妻的双肩,深情道,谢射!
二人早在新屋落成前十天就结婚了。
万莉幸福地靠在宏涛的肩膀上,小声道,昨夜回娘家,见观叔正和爸说话。见我进来,观叔说,杨医生不当书记了,又想重操旧业,跟我都说了好几回,说想跟你参股,又怕你不答应。
宋观和万莉的父亲是堂叔伯兄弟。宋观在村里也搞过书记,现在在家养鱼。宏涛的新屋就在宋观家旁边。
宏涛一愣,小声问道,爸么说?
万莉道,爸说,都在一起搞过,面皮上过不去。停了下,万莉又道,爸还说,估计他也搞不长。
宏涛拉着万莉的小手,双双走进屋去,坐在沙发上,问道,么说?
万莉笑答,他现在也负担重,又加搞过书记的人,一下子也拉不下这个面皮。
宏涛一听,长舒口气,心中却还是惴惴,总担心杨医生哪天前来,取代了自己。
等了半月,却还不见杨医生的踪迹。
这晚,万莉从娘家回来,刚进门,冲着屋里喊道,宏涛宏涛,你要独占花魁了。
万莉这几日正在看《今古奇观》,刚好看到《卖油郎独占花魁》这一回。
宏涛放下手中的针管,疑惑道,么讲?
万莉走到宏涛身边,坐下,道,爸说,杨医生到武汉去了,从此,你就是村里的唯一村医,这不叫“独占花魁”?
宏涛听完,一把抱过万莉,小声道,我这叫双占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