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芙蓉镇感怀
晓雨洗新妆,艳艳惊衰眼。不趁东风取次开,待得清霜晚。
曲港照回流,影乱微波浅。作态低昂好自持,水阔烟波远。
——题记
我们到达芙蓉镇的时候,雨停了,古老的青石板街、街边的吊脚楼和一条碧绿的小溪,都笼罩在了薄薄的雾中,一切都像披上了一层轻纱,更加让人心驰神往。
一、艳艳惊衰眼
土司王行宫的摆手堂前,百十多人正在表演土家族摆手舞。无论男女,一身深粉色装束,就像盛开的一朵朵木芙蓉花,紧紧地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他们的动作刚劲而有力,神情庄重而严肃,这是祭祀祖先天地的肢体语言,还是在向敌人发起进攻时的庄严誓词,亦或是崇尚自然的土家人对大自然的最高礼仪?我们不得而知,只能静静地站在外围,任他们舞蹈时带动的风冲击着我们的脸颊、吹动我们衣襟。那一刻,我们的心也是火热而宁静的,没有半点杂念。
穿过广场,就来到了土司祠,这是一个庞大的吊脚楼建筑群。它的建筑风格,没有汉族建筑的对称,也就缺少了柔美,但每个飞檐,每根木柱都透射出一种阳刚之美。公元910年,土司王彭士愁建立土司王朝,建造了这座酉阳宫,所以,这里原名王村。行宫里展示着一些土司王当年生产、生活的用具以及兵器。我们踩在“咯吱”作响的古老木地板上,仿佛能聆听到历史的沉重叹息。
出了土司行宫,走不远就来到“国家界碑铜柱园”。一根高大的铜柱前,是一队队身披铠甲,手执铜戈的士兵,他们拱卫着高4米,重2500千克的铜柱。你看他们:有的翘首瞻望,仿佛在憧憬着美好的和平生活;有的低头沉思,仿佛在怀念家乡的父母妻儿;有的目不斜视,仿佛在完成天下最神圣的使命……这些铜铸的士兵,演绎着的是一段从战争到和平的流血历史。公元939(后晋天福四年),溪州刺史彭士愁与当时占据湖南的楚王马希范发生溪州之战。第二年,彭士愁战败,请求媾和,二人在酉水河畔缔结盟约,划疆而冶,铸5000斤铜柱为证。“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万年春”,这是战火纷飞的五代十国时期多少人的夙愿呀!“永无金革之虞,克保耕桑之业”,民安则国泰,人们再不用受战火的煎熬。“无扰耕桑,无焚庐舍,无害樵牧,无阻川途”,这些铭刻在铜柱上的文字,一笔一划都铿锵作响,它们比水中的荷花更艳丽,比路边的木芙蓉更高大,是湘西世世代代人民的崇尚和平、热爱和平的鉴证。
二、水阔烟波远
穿过铜柱园往前走不远,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如同千万架织布机发出的声音。转过一个弯,一道瀑布就赫然呈现在了眼前,仿佛宽阔的崖壁上,铺展了一幅白练。这道瀑布,虽没有李白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却也是不远千里的小河奔腾而来,纵身跃下,摔成了水珠,溅起了迷蒙的水雾,令人惊叹不已。
沿着窄窄的栈道下行,不知转了几转,又听到了更大的水声,如万马奔腾,呼啸而来。这时,即使你发出一声声赞叹,也都会被滔滔水声淹没,天地间仿佛除了这水声,别无它响。抬头看,更是一番盛景,刚才的那道瀑布的上方,又出现一道瀑布,两道瀑布重叠在一起,蔚为壮观。倾泻而下的水流,咆哮着不断撞击陡崖下方的溪床。站在这里向前望去,是青砖黑瓦和挂着红色灯笼的居民吊脚楼,回身则是高低掩映、飞檐凌空的土司行宫建筑群。怪不得芙蓉镇被人们称作“瀑布上的小镇”,真是名不虚传。
再往前走,绕行到瀑布后面,是一个天釜神功的洞穴,不算大,有四五十平方。但走在里面,就是真真实实的水帘洞的感觉,巨大的流水从身边直泻而下,反弹起冲天的水花,风起云涌地形成了漫天水雾,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衫,但没有人会恼,他们有的放慢脚步,想充分感受这大自然的奇观;有的大概被这流水的气势震撼了,一边惊呼着、一边飞奔而去,于訇然作响的水声中宣泄自己平日的忧愁。
暮色降临了,我们注定无法领略阳光照射下,七彩长虹飞渡的风采,却感受到了连续降雨带给我们的不同于往日的水流汹涌的飞瀑。有得必有失,冥冥之中总是那么公平。再往前走不远就到酉江码头了,宽阔的江面,碧水粼粼,人们根本无法想象,这些就是刚才震耳欲聋的瀑布汇集而来的水流,它如同换了一副温柔的面孔,微笑着、轻舞着迎接每一位客人。江面隐隐有两只小船,顺流而下,乘着黄昏的江雾,驶向了悠远的下游。
三、袅袅芙蓉风
从码头沿台阶上行,进入了一条青石板的古巷,两边都是古老的木板楼,那木板看上去有点发黑,向人们昭示着它经过的不平凡的岁月。这就是电影《芙蓉镇》里的那条古巷。我没有看过那部据说是上映率不低的电影,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安静地读书,通过文字领略古华先生笔下这座小镇的沧桑。
站在古巷的街尾,往下望去是宽阔的江边平地,这里便是当年三省十八县,汉家客商、瑶家猎户、药匠,壮家小贩的云集之地。古巷当年也是猪行牛市,蔬菜果品,香菇木耳,懒蛇活猴,海参洋布,日用百货,饮食小摊……满圩满街人流成河,嗡嗡嘤嘤,万头攒动。而今,小巷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繁华,再加上已是黄昏,街上并没有几个行人,黄昏的灯光映着一间间古老的店铺,映着店铺里的各自忙碌着的店主。
店铺中最多的是“刘晓庆米豆腐店”,大概是想借明星的大名,打一点广告效应吧。《芙蓉镇》中,刘晓庆饰演的是一个叫胡玉音的土家族少妇,她二十五六岁,镇上的人都叫她“芙蓉姐子”,她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称号,人美心善,做出的米豆腐细嫩爽口,配料精致,没几年,就盖起了一座二层的小楼。
想到这里,我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这米豆腐的味道了。古巷中间的113号,据说就是当年电影中胡玉音开店的地址,我们一行几人走进去,拣了个角落坐下,不一会,女店主就给我们端来了米豆腐。这是一种极利口的小吃,先用糯米发酵,再磨粉打浆,然后用大火加碱水熬煮,冷却后配香葱、肉丝、麻油、芝麻酱、香醋、辣椒……类似北方的凉粉,但原料不同,口感比凉粉筋道。我望着小碗中十几块米豆腐,就想打趣一下女店主:“姐子,当年芙蓉姐子给客人的碗里也是这么几块米豆腐吗?”她嗫喏着,不知是语言不通,还是没有认真读过《芙蓉镇》,居然接不上我的话。几块米豆腐很快就下肚了,每碗五元,这可是当年胡玉音卖价的一百倍呀!“你们很快会被打成新富农滴!”我又打趣了一句才离开了店铺。
四、待得清霜晚
从米豆腐店出来,我们漫步向街头的出口走着,我的心依然沉静在小说之中。脚下的青石板路,就是胡玉音被打成新富农婆以后,和铁帽右派秦书田每天凌晨打扫的地方,他们一个新寡,一个单身,居然在打扫街道的互帮互助中迸发了爱意。是啊,他们终归还是人,用秦书天的话说:“就算不是人,鸡公、鸡婆、雄鹅、雌鹅也是要婚配的。”虽然他们是黑鬼,黑鬼的世界里也该有一抹鲜艳的亮色。
然而,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是不允许真善美存在的时代,是一定要抹杀所有亮色的时代。就因为胡玉音漂亮,她的米豆腐店经营得比国营饭店好,就遭到饭店原来的女经理,后来的公社革委会女主任李国香的嫉妒,遭受百般迫害。不仅被打成新富农,没收新建小楼,还逼死她的丈夫黎桂桂。当那个女魔头听说两个黑鬼竟然谈上了恋爱,更是暴跳如雷,利用手中职权,直接把秦书田判处十年有期徒刑,送到了洞庭湖去劳改;胡玉音也被判三年,由于怀孕,监外执行。
漫长的九年,我们不知道男主人公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女主人公带着一个没有户口的黑孩子生活得如何艰难。中国大地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秦书田被宣布无罪释放、恢复工作的时候,他是多么急不可耐地要回到这条青石板巷呀!轮船、火车、汽车、几十里夜路,他终于在这里,和那个日日夜夜等待他的女人重逢了。
他们的好生活,全国几亿人的好生活也就从那时候开始了。他们就如两朵绽开在深秋的美丽的木芙蓉花:“不趁东风取次开,待得清霜晚。”
走出这三百米的青石板古巷,芙蓉镇已经沐浴在夜色中了。两千多年的古村,一千多年的土司王宫,再加上这因一部文革时期的电影出名的古街,哦!时间是一条河,生活也像一条河。就是刚才见到的岩缝中的涓涓细流,悄然无声。它们却在雨后穿透岩缝渗出地面。多少座石壁阻它、压它、挤它……它却千回百转,不回头,不停息。无情的悬崖把它摔下深渊,粉身碎骨,化成迷蒙的雾。在幽深的谷底,它却重新结集,重整旗鼓,向人们郑重宣誓:它是不可阻挡的。
是啊!谁能阻止时间和生活前进的脚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