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文听着儿女们的讲述，脸上笑开了花，尤其听到儿子说婆婆身体硬朗得狠，一餐吃一两碗饭时，宋立文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年前，宋立文每回下班回家，总是嚷嚷着说要回老家过年。儿子儿媳听了，也不言声，只是默默地做着准备。后来，女儿女婿来了，听到后，也纷纷赞同。也纷纷做着准备。
　　 老家其实也没得么人了，就一个八十大几的老母。宋立文几次都要接来老母一起过，老母总是哈哈一笑，道，算了，难得受拘束。
　　 其实，宋立文心里也明亮，老母是和老伴不合酸水。说也奇怪，打从老伴踏进宋家门坎，就和老母不对付。
　　 后来，宋立文为了联系方便，花上三四百块钱，买了个老年机，又教会了使用，这才放心放意地回家去了。
　　 而这，却已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
　　 后来，宋立文嫁了女儿，接了儿媳，又有了孙女，这才无暇回家与老母在一起过年了。每回思念了，也只电话絮叨几句。
　　 老伴听了，却撇着嘴道，你们去你们的，我去看我父母。
　　 女儿笑问，家家爹都死了，你郎还去看个毛线？
　　 宋立文瞪了眼女儿，没好气道，烧香嘚。
　　 女儿一伸舌头，不再言语了。
　　 可临了放假，宋立文的腿子摔断了。老家自然也回不去了，却为了不叫老母悬望，二十九那天，还是叫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去了。走时，宋立文再三嘱咐，就说老板要爸爸守仓库，来不了了，莫说腿摔断这事，免得你婆婆牵挂担心。儿女们嗯嗯着答应了。
　　 吃完年夜饭，女儿女婿回来了，儿子儿媳留了下来。本来女儿也想留下，可老母说，你已是别家的人了，本来按风俗你是不能来的，可现在变了，也不么讲究了，你才可来。但这年，你还是要在别家过。你要不回，别家老人还说我们家人不晓事。这一年到头，哪家都在望儿女们团圆。女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回来了。路上，还凶了女婿几回。女婿一边开车，一边呵呵笑。
　　 儿子儿媳在那儿也懂事，烧火做饭都是抢着搞，不要老母沾手，老母呵呵笑着，牵着重孙女走前走后，见实在没得么事做了，又打开放音机，听着花鼓戏，看着里面的小人蹦跶，喜得皱纹都抹平了。这收放机还是儿子前不久买的。过了会儿，老母又打开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唱着歌曲《常回家看看》。这电视机还是宋立文前些年买的，供老母解闷。老母的眼睛却没看着正卖力演唱的小人，双手只在电视机上抚摸，嘴里小声嘟囔着，声音小的像夜蚊子，听不清都说了些么家。
　　 孙女见老母不理自己，孙女噘着嘴，大声汪嚷道，姥姥，姥姥，桃桃抱抱，桃桃抱抱，说着，蝴蝶样展开双翅，不住地扇动。手上，还拧着一袋小馒头。
　　 老母听了，这才一抹脸，不舍地离开电视机，笑吟吟地走过去，坐下，抱起了桃桃。
　　 桃桃喜得格格直笑，拧起一颗小馒头，塞进了老母的嘴里，稚声稚气道，妈妈说，吃了小馒头的小孩乖。姥姥，你吃，吃了也乖，抱抱桃桃。
　　 老母哈哈笑着张开嘴，享受地咀嚼着，口中还不住地叨叨，姥姥乖，姥姥乖，姥姥比你爹爹……
　　 桃桃又塞了一颗，瞪大眼睛，疑惑地问道，姥姥，爹爹是什么呀？
　　 老母一时竟没了言语。愣愣地看着桃桃。
　　 这时，儿子刚好走上前来，儿子听见了，笑着解释道，就是爷爷的意思。
　　 桃桃哦了一声，边吃小馒头，边道，我爷爷的腿腿……
　　 儿子一听，犹如闻了惊雷，赶紧大声喊道，桃桃！见老母转过头来，这才笑着小声道，你妈妈说，有好好吃的东西等你去吃。
　　 桃桃一听，慌忙从老母的腿上溜下来，蹦跳着往后去了，口中还道，哦哦，吃好吃的啰。叫了会儿，又猛地一扭头，看着老母，叫道，姥姥，乖乖坐着，啊，别乱跑，桃桃也给个你吃，啊。说完，又蹦跳着走了。
　　 儿子也追着桃桃去了。
　　 老母看着远去的孙子重孙，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口中不住地念叨，腿腿，腿腿……猛地摸出手机，却又放下了，又装回兜里，起身颤巍巍地走到电视机前，双手不住地抚摸，口中不住地埋怨，为么家要瞒着老娘？为么家要瞒着老娘？你这不活割老娘的心吗？老娘的心吗？边说边直揩眼雨。有心想放声，却又担心伢们听见，又是大过年的，这才忍住了悲戚，坐回了原位……
　　 初一这天，吃过早饭，儿子说要回来，老母也没挽留……
　　 老伴也在初一的早晨去了娘家，家中仅只宋立文一人留守。
　　 父子俩正在说笑，女儿女婿来了。
　　 女儿见了，惊道，我还准备去的呢，你们回来了。
　　 儿子刚想说话，手机响了，儿子掏出手机，顺势接听了起来，刚说了声喂，就听耳机里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告诉你老子，就说他姆妈死了。说完，挂了。儿子听完，愣愣地看着手机。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连两个正在嘻闹的小伢也都停止了。
　　 宋立文猛地撑起，摇晃了几下，终是站稳，却忍不住还是抽了几口冷气，开口道，回家！语中已带了悲声。
　　 车上，两个小伢都要来找宋立文，可一见宋立文那样，又赶紧缩回到各自母亲的怀里去了。
　　 宋立文坐在副驾驶位上，脑中也在不停地翻转。
　　 宋立文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宋立文高中毕业，去大队学校教了书。结婚后，老伴在家闲不住，就在公路边开了间小卖部，兼做缝纫，小日子过的倒也温馨。后来有了女儿，宋立文心中有了不快。老母却不住地安慰，还说，这俗话说的有，会养儿的先养女。你们还年青，大不了再生一胎。可老母背后却长吁短叹。后来，有了儿子，却……
　　 临行那天，宋立文跪在老母的面前，啜泣道，我……
　　 老母却大度地一挥手，抚了下宋立文的头发，又理了下女儿的小辫子，摸了下老伴怀里的儿子，看了眼老伴，走到宋立文面前，开口道，乡里人有土就能活，去吧！说完，转过了身去。走出多远，却还能听到老母的声音，都耐烦些……
　　 车子吱呀一声，到了。
　　 桃桃下车，见了熟悉的位置，连忙小跑着去了，口中连声叫着，姥姥，姥姥，桃桃看你来了。
　　 外孙本在他母亲怀里，见桃桃跑了，他也挣脱下来，摇摆着在后面追赶。外孙这年才两岁。口中连呼，姐姐，姐姐……
　　 儿媳女儿连忙相跟着。
　　 女儿来到屋门口，见老母正在用毛巾擦拭着电视机，电视机里正唱着《常回家看看》，一边的放音机里正放着花鼓戏。女儿见了，打趣道，婆，你郎这会韵味，还说……
　　 老母听了，并未接话，也没顾及腿边的桃桃，眼睛却看着屋外。
　　 女儿也扭头去看。见父亲正被弟弟、丈夫搀扶着走到门口。
　　 宋立文一见屋中的老母，猛地推开儿子、女婿，就势趴在了地上，却由于腿上打了石膏，收不得弯，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要不是儿子抢得快，头差点磕在了地上。宋立文双手撑地，艰难地抬起头，连连磕着头，口中连叫，娘啊，儿不孝，儿不孝……
　　 老母几步抢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抚摸着宋立文的双腿，哭泣道，瞒得娘好苦啊！
　　 宋立文仍是磕着头，口中仍说道，儿不孝，儿不孝，儿……
　　 放音机里仍播放着花鼓戏，电视机里仍在演唱着那首动听的歌曲：《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