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变迁】幽曲四章(征文·散文)
后来我读了高中,那时我在河南的商丘,古时称为归德府的地方。生活的艰苦不说了,生活了十多年我居然还是一个黑人户,在高考来临前我回了云南。那时和继父的关系异常紧张,家庭困难,所以按庄户人家的逻辑我应该回家砍柴拉石头挣钱娶媳妇,过平常日子,但是考虑到我自己不是那块料,文弱书生一个,我不打算做个庄稼汉。我和继父的关系开始冰冻,我去丽江打工时他写信给我,叫我去当兵,离开他了,他仍然不放过我,我感觉到窒息,人生的路该由自己选择,他为什么就要时时安排我呢!我坚决不去,连信也懒得回他,现在想想也许他的想法是对的,如果我去部队,凭着我能写点小东西,在那儿或许就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因为我从小就想当兵。小时候我在青岛看到海军时我还央求母亲给我买了一套海军服,穿起来甭提多神气了。干什么事你首先要感兴趣,兴趣可是最好的老师,但是为了和继父赌气,骨子里的那点倔强让我头也不回。再后来由于交不起学费,上了师范学院,成了自己做梦都没想到的老师,一不小心,育人六载。当老师有当老师的乐趣,现在我的学生遍布昆明各个大学,这或许也是一种欣慰,但总觉得和儿时的理想差之甚远。转身的错与对我实在说不清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那些错误的地点,不,地点也许从来没错,只是我们站立的地方错了,于是我们再来一个错误的转身,一切再也无可逆转。
记得前几天在《辽宁青年》上看到一篇文章叫《你敲门了吗》,故事说一个来自农村的才华横溢的少年,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班里一个气质高雅、美丽脱俗、家庭背景很好的女孩,女孩也十分仰慕他的才华,俩人一直保持着那种纯洁的友谊,但是谁也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男孩出身农村,自卑,女孩则矜持。女孩在毕业的前一天告诉男孩,她家里人都出去了,暗示了男孩,男孩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有机会表达了。但是男孩按照女孩给的地址找去,按了很多次门铃,却没人来开门,于是他伤心地离开了,认为女孩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自己怎么就当真了呢!其实很多年后已为人妻的女孩告诉孑然一身的他,那天是她家的门铃坏了,她忘记告诉他了,他只要敲敲门,而不是转身离去,那么心仪已久的女孩将属于他,幸福之门将不会再关闭,转身间红尘中他少了相伴的知己,也多了一位伤心的红颜。一个转身,爱人们从此南辕北辙,冥冥中似乎总有声音在喊,转过身来啊!只可惜世间多少伤心人没有回头,却只会哀叹。
来到陌生的城市后天天疲于奔命,家的概念似乎淡了,父亲重病,回了三趟家,每次转身离开总抱着幻想,总以为他会好起来的,最后一次看到骨瘦如柴的他,我有种预感,但我没有在预感下留下陪他,他不知能否挺到我再次回去看他?已经无法言语的他做着手势,那个手势或许就是挽留,但是我为了工作离开了。那个转身带着多少残酷的意味哦,我至今无法衡量,压在心上隐隐如巨石般,弥留之际我没能在身边,入棺时我没能看看他,于是从此阴阳殊途。我无法原谅自己,每个我的心能腾出清闲的日子,我总要燃一柱心香遥祭他,弥补我曾经的转身之过,疗我内心深深的伤。
莫转身,可我们还是头也不回,甚至义无反顾;莫转身,但我们还是固执己见,甚至自我辩护;莫转身,而我们仍然勇往直前,甚至错误献身。纷繁尘世,诸般迷障,理智转身,莫在转身后嗟叹,莫在转身后呼喊,上苍耳背,听不到这些。转身是自我的选择,谨慎点,小心点,彼岸的花香自然就会飘来。
四、黑暗
我想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条黑暗的甬道,我们一生都在试图从甬道中突围出去,所以我们犯了错误。所谓的错误其实就是黑暗的外在显示,有些人甚至走向了极端,比如诗人顾城。这位外表文弱白皙的天才诗人,你无法想象他会向自己的妻子举起利刀,那可是结发妻子啊,但他终究砍下去了,黑暗将他自己也送入了极端:他也死了,归入永久的黑暗中去了。人们无法理解左右这位天才诗人的“恶魔”是什么,连我这位很不爱诗的人也为此感到震惊;海子卧轨自杀了,从诗歌之神的手里接过死亡令牌后,他从我们的视线里永远消失了,在内心黑暗的驱动下,他不顾亲人的悲恸和绝望,把身体交付给冰冷的铁轨,他解脱了,后人却无法解脱,很多的人还活在他的诗里,寻找着他卧轨的答案;三毛随荷西去了,在遥远的撒哈拉,她把和荷西的爱情经营得像热情的沙漠,也许在她的生命中不会再出现另外一个荷西,抑或再找不到活着的理由,连民歌大王王洛宾也无法给她歌声之外的另一半,于是她走得匆匆而决绝。
走入极端的他们依然在黑暗里徜徉着,而我们呢,我们内心那块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呢?它在哪里?它在哪左右着我们?我们不清楚,黑暗不是因为夜的来临,是我们内心总有背阴的地方,我们无法告知别人,因为它在我们身后,在适当的时候它会潜入我们的内心隐蔽起来。我们宝贵的躯体总是在黑暗的包围中输给所谓永恒的灵魂,这一切人们惯常的说法是“无常”,这个无常鬼躲在冥冥中。其实冥冥就是我们内心的某个角落,无法抗衡的命运似乎永远游离在我们之外,真正的却是驻扎在心灵里,于是心理学家说我们要突破自我。其实我现在才明白,那个自我就是内心那个黑暗的角落,突破说白就是向黑暗宣战,可惜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突破自我。
小的时候很怕黑,天一黑更甚,那时还没有电灯,煤油灯的光源总是覆盖不了多大的地方,而且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长长的影子比我们的身体大出几倍,起初也许我们的怕就是那些拉长的影子造成的。加上大人爱讲鬼故事,吓唬哭闹的我们,于是我们在黑暗中噤若寒蝉。那时村西的山坡上埋了许多人,大人们就发挥各自的想象力说那些鬼会在晚上出来狂欢,和人过节一样,那时不明白鬼为什么要那么高兴,出于恐惧,也不敢问大人为什么鬼要天天出来狂欢,难道鬼认为自己和人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是一种解脱?经常有晚上出去放田水的人会碰到鬼,甚至连我舅舅都说他在村西的三观殿下见到了鬼,当时那鬼向他借火,我问鬼借火干嘛?舅舅说能干嘛,吸烟呗!哦!我似乎明白了,觉得这鬼也是个烟鬼呵!不然怎么敢跟人借火。但是我又问,不是说鬼怕火吗?舅舅的回答似是而非,你说半夜三更的,哪个人会在那荒郊野地里,而且我刚把火把凑过去,那鬼打了个唿哨,倏忽就不见了,你说那不是鬼是什么?而且人怎么能在崎岖不平的河道里跑那么快?小小的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如此迅捷,于是就姑且相信世间有鬼。
鬼是黑暗来临之后,在人们似乎进入梦乡的时候才开始活动的,这鬼界和人世间一样有好有坏,比如向舅舅借火的可以称其为无伤人恶意的鬼,而有些鬼则像世间的恶人,它会处处与人作对。
大人们在我们恐惧的基础上告诉我们,晚上,特别夜深的时候,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答应,一答应,你的魂儿就会跟鬼一起去了,鬼让你坐轿,也就是把你丢在刺蓬上;领你往墙上撞;让你往井里跳……好家伙,这些可差不多全是致人死命的举动啊,这鬼真是可恶!但是我们又对它们无可奈何,生长在黑暗里的它们有超乎人类的伟力。于是小时候自然而然地怕黑,大了以后才知道这些都是生理上的惧黑,其实我们不可能在白天把所有的事情做完,很多事情还要在夜幕降临后来做。譬如走夜路,我一个人有一次走了很长一段夜路,那段路据说有很多鬼出没,但是为了回家我还得走,最终我克服内心的恐惧走完那条路,没碰到鬼,慢慢地我发现其实外界的黑暗给我们造成的恐惧远远不抵内心的黑暗,走不出内心的黑暗,我们将永远陷在自我的泥淖中无法自拔。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多,那些生理上的黑暗恐惧逐渐远离了我们,困扰我们内心的黑暗却越来越多,大面积地在我们的心里延展着。
高考结束,我落榜了,我是平时师生认为的优秀生,平时的荣誉让我负载了太多的期望和责任,能考上是自己的荣耀,也是别人的安慰,考不上别人失望都在其次,无法原谅自己才是致命的。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关在黑暗里,我似乎感觉到黑暗已经笼罩了我的世界,我似乎能听到胡子生长的声音,几天下来我苍白苍老了一大截。接着我只有外逃,我到那个没有几个人认识我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后来我发现无论我躲在哪里,我终究无法躲避我内心的黑暗,终究无法突围出去。暗夜里程海湖在晚风吹拂下,扑向岸边,发出巨大的空响,躲在工棚里的我总感觉自己被什么淹没着,想到未来的不可知,前途的不可测,人生航道中种种的艰险,我从来没感到过如此沧桑和失落,整个世界都在陷落,最后我成了孤岛,孤岛则陷在永恒的黑色海水里,漂流到哪儿都是黑暗。最终我战胜了黑暗,因为我还要用高考证实自己,最终漂流让我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第二次黑暗袭来是在我进入教育岗位的次年,那年我和电视台谈妥,台里同意接收我,当时我的理想也就是当一名翻译或者记者,能进入电视台我也算夙愿得偿了。然而我们的上级领导不给签字,不能按正常调动手续意味着我就要出去打工,饯行的饭也吃了,人却没走成。一个学校闹腾得沸沸扬扬,一个小小的乡镇几乎都知道我要出去,但是最终没有出去成,那段时间总觉得自己像过街的老鼠,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的工作激情几乎降至冰点,谈了多年的女朋友在这时也和我发生最为激烈的“战争”,我不是那位能一苇渡航的达摩,无法渡自己到彼岸。内心的黑暗像汹涌的海水呛得我灵魂颤抖,最后是那句“既来之,则安之”的古话救了我,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似乎总能击垮我们,于是在自我的安慰与疗救下我度过了人生的第二次黑暗。
从生理上的黑暗畏惧感到心灵上的黑暗畏惧感,其实每走一步我们都在成熟,黑暗无处不在,但是最终它都要潜入我们的内心。用我们的智慧双手拨开那厚重的窗帘吧,让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再拿起那洁净的拂尘掸去隐匿的黑暗,我们的心一定会充满光明。
驱除黑暗似乎有史以来就是我们的大事,而今还是,将来更是,因为人类越发展,自我的障碍就越多,我们内心的黑暗也就越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