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狗以二狗引以自豪，嗨的脸上也经常挂着笑容。因为二狗出了名，爹娘的脸面就有了光。于是，全洼人就不再叫嗨，而且一个二狗娘一个二狗娘的叫着。从此，孙家洼就没有了嗨这个女人，取而代之的是二狗娘。
　　
　　 三
　　 已到省城有十余年的二狗娘，如今已养得白白胖胖的，较之孙家洼的生活，简直一个是人间天堂，一个是阴间地狱。二狗娘虽然不知道天堂是什么生活，地狱是什么样的生活，但她从多年的生活经验中得知，天堂的生活就是自己衣食无忧，就如她眼前的生活，想穿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不能忘掉勤俭的根儿，同时，还要懂得养生之道，比如什么买该吃，什么菜少吃，还不能吃得太饱，要饿出健康。
　　 如今六十多岁的二狗娘，身体硬朗着，她经常到医院体检，各项指标都不高不低，说明她的身体素质很好。古语曰：人活七十古少稀。哎！那是以前，卫生条件很差，得了病也不能医治，以至于到死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她不想这些，一想，一些伤心事情又油然而生，每每这个时候，她便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往事。眼前，她在城里不是白吃白喝，靠人养着，而是自生更生，揽了两个公司的清洁卫生的活儿，每个月也有三两千，自己不仅有钱花了，而且还锻炼了身体。像她这种从苦难日子走过来的人，常常忆甜思苦，日子好过了，不能忘本。原来在孙家洼的时候，孙老狗把积蓄交给她，她都放在箱子最底箱，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去摸摸，生怕有贼，而如今，她学会了存钱，一张卡，就是贼偷走了也没有用，因为没有密码就无法从银行把钱提走。她的一张卡也不放在隐密的位置，直接放在她的一个手提包里，这年代，有钱才是真道理。她的那张卡已经上了五位数，除开自己用的，她还贴补孙子，甚至是儿女。古语曰：穷养儿子富养女。不知何时起，社会上竟刮起了富养儿媳的风，时代走到这儿，她得与时俱进，给儿媳买金链条、化妆口等女人用的东西，反正自己挣的钱将来也是他们的，到时，两腿一蹬，儿女都拿出分了，还不如趁自己活着的时候花在他们身上，暖着儿女儿媳的心，这也是一个顺水人情。
　　 二狗娘腰包里不仅有了钱，而且还学会了玩手机，并且她玩的那种手机不是光数字的老人机，而是带有触屏的智能机，也之所以玩这款手机，并不是要赶时髦，她这个岁数的人，经历的事情较多，买这款手机主要是实在，很实惠。因为她的一个孙女在她身边，但还有一个孙子在异地，孙子又是一代人，奶奶疼孙子，似乎成了这个社会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有时不想儿女，特别想念自己那可爱的孙子，触屏智能手机正好解决了这一问题，她可以跟孙子聊天、说话、视频，而且她所干的公司都装有外网，她和孙子虽跨两个省，路途遥远，然而不掏一分钱的话费，这样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二狗娘曾经回过一次孙家洼，崎岖的山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过去的。多年不走那些山路，从山顶朝下望山脚，她的腿打颤。她的穿着、说话方式彻底地把她打造成了一个城市人，走在孙家洼村中，好多人都不认识她了，而且又让洼里人啧啧赞口记住她的理由是，孙家洼没有人玩手机，家里都通了电话，可这种移动电话却没有，而她玩起了手机，并且是智能的。二狗娘在孙家洼又一次出了名，洼里人都说她成了大老板，谁也不知道城市里某个角落打扫卫生的清洁工。
　　 二狗娘自那次回过孙家洼之后，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在她心中，认定宁可在城市里捡垃圾，也比在洼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地强。
　　 一直感到很满足的二狗娘，这几天突然茶不思、饭不香，一脸的忧郁。新任老伴冯老头儿也是愁云，在背过她的时候，嘴里一直唠叨一些事情，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快。有时，冯老头的行为被二狗娘冷不防逮了正着，二狗娘一反常态，对冯老头儿怒目相待，俨然与以前孙家洼的嗨判若两人。二狗娘心里有事儿，更有气，气要出，冯老头儿就是出气筒。
　　 二狗娘心里有气，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六十五岁了，没有人让她怄气。以前，在孙家洼的时候，那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有人宠着，因为她的美貌，洼里的所有男人把她宠着，有人爱着，因为她的漂亮，孙老狗把她当神仙供着。也就是昨天，她受了一个天大的气，而这气儿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以至于背地里还悄悄地流过泪。
　　 昨天是星期天，她也放了假，城市就是好，给公司里干活，跟吃铁饭碗的公家人没什么两样，都是按时上下班，按时放礼拜日，而不像孙家洼，有种不完的地，有干不完的活，收割了稻谷，又要种麦，而且那地里的杂草是锄了一茬又一茬，永远是每天都有活干，都有事做，哪有的时间休息，休息这个名词在孙家洼的庄户眼里，也只有穿着体面捧着铁饭碗的公家人才享有的特权。而今，她虽然是城市里的一家公司的清洁工，享受公司员工同等的待遇，她知足了。
　　 每个星期天，二狗娘都要给孙子通通话，聊聊视频，看看孙子是不是长高了？皮肤是不是变白了？学习有没有进步……因为她不到公司上班，都有点儿闲得慌，闲得慌就得找点儿事做，干什么？去广场跳舞，她不爱这个，总觉得一个老女人，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扭着屁股是不雅观的，去茶馆玩玩小麻将，她从没有这个爱好，且她根本就不会玩。唯一让她开心的事情就是给孙子打电话、聊天、视频。
　　 二狗娘的智能手机是开了流量的，为了能跟孙子视频，她的流量开的还是很大的。她拿出手机，直接连上网，在微信中找个孙子，然后按下了视频聊天的按钮。她一连按了三遍，视频另一端没有反应，她就有点儿纳闷了。以前，每次就这个点钟，是她与孙子私下约定的见面时间，一按下按钮，孙子那头就会有反应，而且孙子可爱的头像就会立即出现在屏幕上，她就与孙子有说有笑谈论起来这一周来的喜事儿和烦心事儿。而且这个周她有很多开心事情要与孙子说的，没有一件烦心事儿，人遇喜事精神爽吗？而手机的那头儿没有回应。她又按下了第四遍，她是一个认准一件事儿就要干到底的人，今天她非得与孙子视频上，把发生了的或即将发生的喜事儿都告诉孙子，让孙子与自己共享。她本打算要告诉二狗的，可二狗上班，拿别人的碗就要受别人的管，二狗在县城一所高中当老师，周末经常加班，所以她等到晚上再告诉二狗，她要把这些喜事儿先与孙子共享。
　　 手机那头终于接通了。二狗娘手机上出现了孙子蹲在马桶上的画面，原来孙子在上厕所，耽搁了接手机的时间。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格格的笑容。孙子那头传来了声音，奶奶，您等会儿，等我大便完了再聊天。她连忙说，好，好，好。孙子从小就在城长大，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不像她现在还把厕所叫茅房，把大便叫屙屎。孙子给她改过好多遍了，她就是改不了口。
　　 孙子终于完成了大便，二狗娘与孙子快乐地聊了起来。孙子可爱的图像显现在她的手机上，为了表达这个星期来对孙子的思念，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对着手机屏幕上的孙子亲了一口。然后，她问，孙儿，这个星期的作业做起了吗？考试没？得了多少分？孙子一一回答，说，奶奶，作业做起了，语、数这个星期都考试了，都错了一个选空题，得了九十八分。听到孙子的回答，她有些兴奋，孙子的成绩和二狗小时候一样优秀，内心感到无比的欣慰。孙子的喜事儿报完了，现在该轮到她了。好说，孙儿，你姐姐小雪的成绩和你一样好，前天还得到老师的表扬呢。小雪是大狗的女儿，但一直都在奶奶身边长大，这与大狗的诚实是分不开，一个男人养不起家的时候，无奈也只有走这步路。接着，她又说，孙儿，你大伯谈个朋友，上个礼拜我给你聊过，你这个未来的大妈长得漂亮，人也勤快，对我很孝顺。这里的大伯是指大狗，大狗的婚事一波三折，自从小雪的妈离家出走之后，一年谈了几个女人，但没有一个是过年的。这都是些题外话，但大狗一直没个家，这倒是二狗娘的一块最大的心病，如今大狗又谈了一个，条件不错，也是她最中意的一个，于是，她便把自己心中的喜悦与孙子分享。
　　 二狗婆娘是城里人，叫陈画眉，生得娇贵，但人长得漂亮，与二狗娘相比，姿色不下当年在孙家洼的嗨。她出生在小县城，没有孙家洼山里人的厚道，倒多了一些市井小侩的习气，心眼足，心计深，刁酸刻薄，孙二狗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叫东不敢西，是典型的妻管严，这就是山里人好高骛远想娶城里女人所造成的恶果。
　　 陈画眉这个礼拜没出去逛街，也没有进茶馆打麻将，最近，一部叫《芈月传》的电视剧引起她的兴趣，从早上看到晚上，她倒不是看故事情节有多么曲折，而是看里面的女人是多么地有心计。儿子就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跟奶奶聊天，她看她的电视，儿子聊儿子的天，好像互不相干。
　　 二狗娘对着手机对孙子说，孙子，你大伯最近要结婚，跟女方说好了，看家、定亲、结婚三步作一步，就是一步走，只不过是你大伯的钱不够，女方要六万块钱，只要钱一到，立马领结婚证，这样你大伯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孙子根本听不懂的话，不过，她得找一个人倾诉，倾诉心中的喜悦。陈画眉看着电视，而儿子聊天却没有言语，以前，儿子跟奶奶聊天，她从不插嘴，她和婆婆见面少，没得多余话，本来，这个社会婆媳关系就很紧张。见儿子不说话，只听奶奶絮絮叨叨。她边看电视剧边听二狗娘的话语，当二狗娘说到大狗的婚事及钱的时候，她的眼睛虽然望着电视，但耳朵却如兔子耳朵般地竖了起来。
　　 孙大狗长得白净净的，比二狗还年轻，不认识他俩的人，经常把二狗当成老大。他再次娶婆娘就是二婚，二婚婆娘确实不好找，没有合适的，这些年谈的对象倒是有一班车，可谈到现实情况时，他没房没车，女的都跟他拜拜了。今年，二狗娘狠心让他在省城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套房，房虽小，但好歹有个窝，有个窝就是资本，有个资本，娶起婆娘来就容易多了。二狗娘对孙子说的这个婆娘就是冲着他有个窝才答应的。窝是有了，但大狗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二狗娘又对孙子说，你大伯结婚还差这么多钱，我打算给她凑三万，剩下的三万让他自己去借，到时，你可得向你爸说说，让你爸也借点儿钱给他……
　　 孙子冷不丁地问一句，奶奶，大伯结婚怎么花那么多钱？我妈妈说，她和爸爸结婚没花一分钱，是裸婚。二狗娘笑着说，我孙子真有用，还知道裸婚，那时我们家穷了，穷得连饭都吃不上，那有钱给你爸娶媳妇，再者，你爸有工作，谈媳妇好谈，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娶媳妇都得花八万十万的……
　　 她又絮絮叨叨地向孙儿说了一大遍。
　　 说者无心，听者在意。
　　 孙子对大伯的婚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末了，他吵着要让奶奶给他讲故事。二狗娘便停止了她所谓的高兴事儿，开始给孙子讲一些聊斋中的一些神奇故事。
　　 陈画眉在看电视剧的过程中，没有被电视喜悦的画面而逗笑，反而，她的脸上起了一层阴云，而且很沉很沉。
　　 晚上十一点，孙二狗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娘，你在电话跟画眉说了些什么？二狗娘说，我只跟孙儿聊天呀，没与画眉说什么。孙二狗又说，娘，我一下班回家，画眉就阴沉着脸，说，她要与我离婚，说罢，再没有说第二话就走出了家门，到现在还没有回家。儿子是很孝顺她的，俗话说，顺者为孝，儿子在她面前从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她说什么儿子就听什么，因为儿子知道娘供他读书付出了很多很多。儿子就跟她说了这些话，末了，说，好了娘，您早点儿睡吧，干活时要保重身体。她说了声，噢，知道了。儿子就挂掉了电话。
　　 儿子孙二狗的话让她感到云里雾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就是跟孙儿聊了一些大狗的婚事的事情呀，没聊一些其它的。她又把自己与孙子说的话回忆了一遍，她不颤而栗……
　　
　　 四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一千年。
　　 孙老狗小时候是孙家洼人见人恨的坏娃子，自从他干出了让李大爷吃屎的缺德事来，他就成了孙家洼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多年以后，直至成家立业，洼里的大半庄户都没改变对他的影响，可见，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做的这件坏事儿，可以说让他在孙家洼遗臭万年。只有少部分老者阅历深，见到他成家后的改变，说，浪子回头是个宝。孙老狗确实是孙家洼的一个浪子，而且回了头，可算是一块宝贝。
　　 孙二狗的机灵智慧遗传了他的基因，儿子把这聪明智慧用到了学习上，用到点子上去了，得到的全洼人的称赞和羡慕，而他却把聪明智慧用到恶作剧上，用到坏点子上去了，得到的是全洼人的憎恨。不过，他感到欣慰，二狗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一定会走出孙家洼这个山沟沟，会走向城市，过上令山里人羡慕的城市生活。大狗诚实，生得端庄，甚至有过于二狗，但过于实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心多放在大狗身上，将来万一没饭吃，他还可以将自己的绝活传给他。
　　 孙老狗算得上是孙家洼的一个跑江湖的人，能说会道，而且又有孙家洼第一美婆娘之称的二狗娘相伴，可谓生活是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