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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专栏作家】文轩哥


作者:赵文汉 秀才,1162.5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84发表时间:2017-09-23 20:43:02

对你的成长有影响的人,你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他。
   ——题记
  
   一 男人也为他哭泣
   农村给人出殡的头一天傍黑要做一个“做材口”仪式,就是把棺材盖打开,让逝世者的亲朋好友最后一次看一眼去世的人,然后就把棺材盖钉死,再也打不开了,这也就是城里边的“遗体告别仪式”。见到死者之后,至亲都会趴在棺材头上大哭一场。哭者大多为女性,也有男性,但大多都是逢场作戏,哭得跟唱的一样。
   文轩哥的“做材口”仪式后,趴在棺材前边的是乌压压的一大片,里面不仅仅是我们这样的至亲,更多的则是和文轩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中青年男人,甚至还有辈分比文轩哥高的人。这些男人个个都哭得满脸泪花,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嘤嘤抽泣,那是男人伤痛发自肺腑才有的一种悲声。这样的哭声,听之,事情即使与你没有关联,你也会不由得跟着落泪。这么多硬邦邦的男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上,真情地潸然泪下而不是假意地逢场作戏,在我亲临的送葬场面中是仅有的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当时我就有一种感概:“人活一世,能活到文轩哥这个份上,就值了!”
   文轩哥得的是肝癌,与他的两个儿子一起去找医生给他看病。医生拿到化验单之后,对我和他的两个儿子说:“晚期,没办法。回去好好孝顺他,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吃罢。快了,一个月,慢了,半年。你们注意一下,肝癌的最后时期,人是非常疼的,想办法让病人少受点罪。”这些话当然都没当着文轩哥的面说。听罢,我的心就如刀绞一般,他的两个儿子蹲在地上抱头流泪。过了很长时间,每个人的心情都平复下来之后,我对他的两个儿子说:“把眼泪擦干,别让你爸看出来了。”回到文轩哥身边时,文轩哥问医生:“我的病咋样?”医生说:“你的病没事,缺乏点营养。回家后,想吃什么,尽管说,让你儿孙给你买。”医生的话一出口,我就看到文轩哥的脸“哧啦”变得刷白,随之神情就黯然了下来,但马上他就转为笑呵呵地对医生说:“没病就好,缺乏营养,好办。医生,谢谢您了!”我知道,医生的这些话骗骗一般人可以,绝对骗不了文轩哥。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就等于告诉了他得的是癌症。这不能怪医生,医生能怎么说呢?
   文轩哥的一生陪了多少癌症病人去看病啊?他又亲自送走了多少癌症病人啊?谁能说的清楚呢?农村人,患了小病,一般都是扛着;稍重一点,大不了到赤脚医生那里拿点药,打打针。如果重到非要到城里住院治疗不可的程度时,全村人第一想到的就是找文轩哥,让他来拿主意,让他安排去城里住院的事宜。这种情况下,文轩哥把如何去城里的事宜安排好后,就单独提前到达城里,等到病人一到,立刻就能进入急诊室看病。农村人去城里看病都是迫不得已的事,如果是癌症大多都是晚期,“晚期,没办法。回去好好孝顺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吃”这类话,文轩哥听得太多了。医生的“你的病没事,缺乏点营养。回家后,想吃什么,尽管说,让你儿孙给你买。”这些话,文轩哥听得也太多了。现在医生这样说,能骗得了文轩哥吗?
   文轩哥去世,我的二哥是哭得最悲的一个。有一年,二哥患了胃病,必需去医院治疗,住院前后的一些事宜全是他安排不说,住定之后,把别人安排走,自己留下来亲自陪护二哥。二哥住院正赶上麦季,是农村最忙的时候,家里不但要农忙,还有几个孩子要生活,离不开大人,二嫂是没法陪护二哥的。文轩哥没让任何人说话,就安排二嫂回家照顾孩子和农忙了。文轩哥亲自陪护二哥,一陪就陪了一个多月,照顾得如同自己的亲人。如此的恩情,如何不让二哥为文轩哥的离去而放声痛哭呢?那些趴在文轩哥棺材头上放声悲歌的男人,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诸如二哥这类的故事。
  
   二 与病痛死磕到底
   文轩哥从医院回家以后对前来探望他的乡亲总是笑呵呵地说:“劳您挂念了!我的病没事,吃点好吃的就好了。”然后有说有笑地与客人唠家常。文轩哥用他的乐呵呵糊弄着家人和乡亲,家人和乡亲也以笑脸和打哈哈糊弄着文轩哥,彼此谁也不愿意说破那个中的真实。在彼此善意的欺骗中文轩哥的病情一天天地加重着。
   乡亲和家人都一起为文轩哥的病想办法,找到了很多可以治疗肝病的偏方,文轩哥一个都不拒绝。每实验一种偏方,常常会闹得上吐下泻,但文轩哥不懈怠地试验着。人一天天地消瘦了,但精神始终没有塌下来,只要一说话依然笑呵呵的。
   文轩哥开始出现便血了。一开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他卧床无法起来自主去厕所了,家人才发现。他的病情发展到疼痛阶段后,常常疼得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牙齿咬得“咯吱吱”地响,站在旁边的人都可以听到,他满脸都是虚汗,但就是一声不吭。他的闺女蹲在他的床面前,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说:“俺爸,实在受不了,你就哼哼两声吧?”他对闺女说:“哼哼有用吗?除了让你们心疼外还有啥用?我自己的罪我自己受,不能让你们也为我去焦心。”
   到了这个时候,家里人商量决定,把病情告诉文轩哥,让当老大的闺女对他说。闺女跪在他的面前:“爸,你的病,其实……”文轩哥两只手用力地按住肝区,强忍着疼痛截住闺女的话说:“我是癌症。医生那些话一说,我就知道了。人没有愿意死的,又没有一个不死的,早晚都得有这一天。你们不要难过,60多岁的人了,也死得着了。”在场的人没有不流泪的,有人是因为难过,有人是因为感动,有人是因为敬佩,更多的人是兼而有之。
   临去世的前一天,把所有人都支走留下闺女一个人。他对闺女说:“他弟兄俩都是你的亲弟弟,我死后你要一样看待,其他人对他俩也不能两样,你掌住纲。你跟老二说,我的幡一定是老大扛,不允许他有二话。”在我的老家,老人去世后,谁给他扛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能“扛幡”的人,就标志着他在他家族中的“老大”的地位,家族要由他说了算。所以,老人去世后,为“扛幡”之事常常会闹得鸡飞狗跳。文轩哥之所以有这番交代,是因为,他的大儿子是抱养的,二儿子才是亲生的。
   他死后的丧事完全按照他的交代办理的,文轩哥留下的三个孩子,兄弟姊妹之间在他走后一直亲如同胞,相安无事。
  
   三 全村人的“愁见鬼”
   文轩哥,是我的堂兄,大伯的独子。他是父辈上的那一代人,比我的父亲还大两岁,但辈分上还是称他为“哥”。在堂兄弟排行中,他是老大,日常生活中我们都称他为“大哥”。这位“大哥”,在我们小弟兄们的心中,地位同父辈是一样的。过年过节,回家备礼,给他的礼与给二伯的礼,标准是完全一致的。
   文轩哥读过两年的私塾,虽然只读过两年的书,但是他的基本功是非常扎实的,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在我的老家,他这便算作一个最有学问的人了。
   私塾不读之后,大伯找到了一个机缘,把他送到城里一个布店里当学徒,在城里呆了三年。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在我的老家,他这便算作一个最有见识的人了。
   解放后,他就回到了村里。农业合作化,走集体主义道路时,他理所当然地被推举做了我们生产队的会计。那时生产队里只有两个领头人,一个是队长,一个就是会计。这样,文轩哥就从家族的核心走到了全村人生活的核心,成为了村里的一个公众人物。
   生活给了文轩哥一个机会,一个平台。他以他的本性,他的天质,抓住了这个机会,在这样的一个平台上演绎出了他绚烂的一生。他用自己的才干,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品性,赢得了全村人的尊敬与拥戴。
   一般的生产队,当家的当然是队长,会计是配角。但是,在我们的生产队里,情形是反过来的。生产队里日常事务都是队长打理,但只要事情稍微重大一点,最后拍板的一定是文轩哥。事情稍微难以处理一点的,到现场的一定是文轩哥。谁家有了困难第一个出手相助的也一定是文轩哥。
   夏生叔家,解放前家底就薄,解放后,好一些,但也没能立刻富起来。他家老大,媳妇说好的两年多时间里,种种彩礼已经让他们家一无所有。就在老大要结婚的时候,女方按照习俗提出了“过门礼”,不给“过门礼”媳妇就不过门,这愁坏了一家人。正在一家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文轩哥来到了他家。听说了这件事后,他对夏生叔说:“夏生叔,别愁,这事交给我了。你们只管准备结婚的事,我保证咱按时把媳妇娶来家。”文轩哥从夏生叔家出来后直接去了媒人家,跟媒人说:“夏生叔眼前家里太紧,‘过门礼’绝对一分钱不会少,但过门前实在给不了,结婚后的第二天保准送到。如果送不到,我给,行不行?”媒人看文轩哥出面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结婚后的第二天,文轩哥让夏生叔从收到的礼金中拿出“过门礼”,亲自送到了女方家,使得夏生叔家的第一件大事得到了圆满解决。夏生叔一家连同他的近门亲人都感恩不尽。
   夏生叔有个邻居叫立秋,与夏生叔同辈,也是我的长一辈。立秋婶是全村出了名的“鬼不缠”,不但刁蛮不讲理,而且是个泼妇型的人。特别地能骂街,一开骂,就可以不重样地骂上大半天,直到骂得嘴角起白沫,自己没有力气了才算结束。平日里,乡亲们谁见谁躲,谁也不愿意沾她。
   就在夏生叔家老大结婚那年的秋天,生产队里收红芋,收好后,队长主持分刚收下来的鲜红芋。分到立秋叔家的时候,立秋婶要求要把儿媳已经在产房但还没有生下来的孙子也算作一个人,遭到了队长的拒绝。立秋婶立刻开骂,队长觉得很没面子,就想耍一下队长的威风。不曾想,立秋婶上去就把他的脸抓出几道血印来,队长败下阵来。这件事被在场的人悄悄跑回村告诉了文轩哥。文轩哥赶到的时候正是队长败下阵来的时候。文轩哥在立秋婶对面一丈来远的地方站定,两手掐在腰间,两眼如两把利剑直射立秋婶:“立秋婶,今天我这是最后叫你一声婶子。下面,你不再是我的婶子,我也不再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我跟你对骂。”文轩哥回头对众人说:“今天的红芋不分了,你们都回去。就留下我们俩,看谁能骂过谁,谁先走谁就不是他娘养的。”说罢,文轩哥盘腿坐在了地上,拉好架势准备应战。没想到,立秋婶翻身爬起来就走,边走边说:“那一个人的,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不要了,行了吧?”说着自顾一人回家了。生产队的红芋顺利地分了下去。
   自此之后,只要有文轩哥在场,立秋婶就绝对不骂街;或者,立秋婶正在骂街,文轩哥一出现,她立即就会停骂。
   从此,文轩哥在村里有了个雅号叫“愁见鬼”,意思是文轩哥是鬼一样恶人的克星,他不怕那些恶人,就愁着见不到他们。
   这个“愁见鬼”对我们村的醇厚民风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他有力地震慑了那些刁民的邪恶行为,让刁民在我们村生不了根,发不了芽,更开不了花,结不了果。多少年来,我们村几乎没有人进过公安局,更没有人进过监狱。
   我们村的民风醇厚得如一坛老酒,直到现在。
  
   四 你不佩服不行
   我的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去世都很早,我二伯、我父亲年龄都比文轩哥小,等这几位老人一去世,文轩哥就成为了整个家族里年龄最长的人,文轩哥一人撑起了他自己的家、二伯家和我们家三个家庭的门面。
   三个家庭里任何一个家庭的事情稍微大一点,都会成为三个家庭的公共事件,三个家庭的成员凡是能出力的都会一起上阵,而最高指挥者就是文轩哥。
   三个家庭里的任何家庭出现任何关涉重大的事情时,拿主意,做主张,采取措施与行动的就是文轩哥。听父亲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那时我还没有出生),我父亲不在家,家里有母亲、大哥、二哥和不到两岁的三哥四口人,都是文轩大哥照看。那时全体村民在一起吃食堂,每顿领来的饭吃不了三成饱,有时候连这样的饭也领不到。眼看着一家人就要全饿死,文轩哥采取了断然的丢卒保车的措施,看着母亲不准把饭喂给三哥,用牺牲三哥的办法保住了大哥、二哥和母亲的性命。每说及此,我的父亲都会哽咽不成声,我知道那泪一半是为三哥流的,那是一种痛苦的泪,一半则是为文轩哥流的,那是一种感激的泪。文轩哥去世时,我父亲正在住院,没把消息告诉他,本打算来家后慢慢再告诉他。不曾想,出院那天,路过邻村,见到一个老熟人,他不知道我父亲还不知道文轩哥去世的消息,无意间说漏了嘴,父亲听后,先是惊讶,然后就一直泪流不止。还没有进村,路过埋文轩哥的那块土地时,本还不能下床的父亲,坚决要求扶他下车。在地头上,面向文轩哥的坟头伫立良久,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停地默默流泪。
   我、一个堂弟还有文轩哥家的老二,三个人的年龄几乎同岁,一年级上了一半,学校教室塌了,我们都失学了。文轩哥通过各种关系把我们弄到一个相邻的大队学校去读书。那时我很讨厌文轩哥:不上学多好啊!大哥真是多事,给我们找个什么学校去读书,烦死人!是文轩哥脸一抹,非常严厉地、不容置疑地说:“必须去!”一看大哥的脸色,我乖乖地跟着去了。显然,没有大哥的多事,就没有今天我在这里“噼里啪啦”敲键盘写纪念文轩大哥的文字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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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从文轩哥的去世说起,回忆了他的平凡而感人的一生。他的一生大公无私,心里总是想着别人很少想到自己,即使病重期间,他也忍受着痛苦不让亲人为他操心。村子里受过他的恩的人不在少数,吊唁场面,很多男人也啜泣不已。他敢于挑战恶势力,胸襟宽广,是后辈的楷模。小说语言自然,故事情节感人,人物形象鲜明,一个高尚的人格洗涤着读者心灵。欣赏佳作,推荐赏阅!【编辑:老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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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土        2017-09-23 20:44:08
  问好老师,祝您写作愉快!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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