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路】向山的路(征文·小说)
那天晚上,母亲回家了。
我们都像过年一样。
小宝绕着桌子转过来转过去,他总是把G的音发成D,“狗狗”说成“抖抖”,连父亲都在学他说话。汪汪在我脚边满足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家里许久没有过的祥和。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她带回来自己种的白菜和丝瓜,还斩了一只虫草鸡。父亲吃饭完依然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我们这一带有一波强对流天气,气象台发出暴雨蓝色预警,近期我们这一带要预防范泥石流等自然灾害。
“今天多亏把苹果都收了,下什么暴雨都不怕了。”父亲靠在沙发上坦然地说。
“就是。不、不然雨后苹果都成了麻脸了。”我附和着。
吃完饭,母亲像以前一样收拾碗筷,嫂子也站起来帮忙:“妈,你不在这些日子,就不知道我们怎么过的。你再辛苦几年,等小宝上了学,你就自由了。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就是。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老太婆还有几年活头,才伺候我几年,你就受不了了。”奶奶接过话不满地说,“等我闭了眼,管不了了,你写天书都没人管你。”
母亲依旧不说话,拿着山上带回来的文稿朝书房走去。那里有一台我上学的淘汰的电脑。我母亲会打字。
“奶奶,”小宝“通”地推开门,扯着母亲的衣襟上树一样地往上爬,母亲一把抱住了他。
“光头强,光头强,小宝看光头强。”小家伙不老实地母亲身上上蹿下跳,像一个淘气的小老鼠。
“妈,小宝好久不见奶奶了,让他过过瘾。小宝,在奶奶跟前要乖,不要干扰奶奶。”嫂子歪过头教育儿子。
“素芳,我好久都没有洗澡了,被罩和床单都该换了。你好久不回来,上那个电脑还跟孙子抢,又费电又费眼睛的。”奶奶说话的声音低沉,说完叽里咕噜的,像破锅里熬浆糊一样。
“妈,我们先上楼了,小宝今天跟奶奶睡啊!”
六
那一夜,家里格外安静。奶奶洗了个热水澡,换了新的被单被褥。哥嫂在二楼叽叽咕咕,笑声不绝。父亲也睡得踏实。只有我总觉得不放心似的,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
早上我醒得早。推开母亲的房间,电脑桌上不见了厚厚的文稿,只有小宝围着被子在床上甜甜地睡着。我冲出屋子,看见那辆三轮车也不见了。
我急忙爬上二楼,顶棚高处,周围的村舍尽收眼底。父亲的石料厂前些年挣了些钱,我家的房子算是村里最气派最高耸的。从屋顶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像披了一层厚纱,空中飘着薄薄的细雨。这时我看到了母亲的背影,她推着沉重的三轮车,弓着腰,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山不高,母亲每一步都很艰难。我期待着她回过头来,哪怕彼此看不清,我也能在这雨雾茫茫中和她目光相遇。然而母亲没有回头,她义无反顾向山上走去。
我知道她在那个有花的世界里没有走出来。
父亲醒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估计母亲到了山上。父亲就像一条拴在笼子里的老虎,绝望地吼叫。雨一直不停,均匀地把雨点抛向大地,屋檐上线珠子一样的雨水挡住了人们的出行。华北平原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执着的雨。
第二天中午雨还是不肯停。我们正在吃饭,有人喊:“剑河发水了,剑河发水了!上游发水了!”
父亲一跃而起,穿了过膝的雨靴,从墙角操起一把铁锹,披着雨衣,我们紧随其后。村里的路上荡漾着没过小腿的水,剑剑家的土墙因为雨水的浸泡,像个半瘫的老人歪倒在院中。村民从家里出来,大多穿着高筒的雨靴,像踩高跷一样小心翼翼地朝村外走去。老远就看到,剑河的水像过无数怪兽一样从西边冲下来。上山的路上全是奔流而泄的水,小木桥完全不见了踪影。我们只好沿着河岸的田地,踩着深可及膝的烂泥。父亲走在前面,用粗重的手臂拨开剑一样的玉米叶子,艰难地抽出脚。他干脆脱掉雨靴,赤着脚深一下浅一下地沿着被泥水拓宽的河岸往西走,老远看见我家果园的屋子,耸立在河那边。
我和哥哥把手围成喇叭,拼命地喊“妈,妈……”
雨雾中,依然看到我家的果园的屋子。父亲大骂我和哥哥:“你们喊呀!没让你们吃饱呀!”
“给我喊!你俩是死人还是活人?”
我们期望母亲听到我们的喊声,期望她听到爸爸歇斯底里的叫骂。哗哗的雨水打在收过的玉米叶子上。剑河像一个疯子一样嚎叫着,奔跑着,它裹着两岸的玉米杆子,还有挣扎的果树,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续两天的强降雨,山体就像一块松软的蛋糕。而剑河更像一把勇猛无比的利剑,攻城掠地般把一块一块田地切割下来,吞进嘴里,咽了下去。
我们的眼睛和脸上都是水。
这时,眼前的一幕让我的父亲嚎啕大哭。我家果园的小屋像一个站不稳的老人向后倒去,几棵果树无力地被卷入了河水。
“妈……”
“妈……”
剑河的浪涛吞噬了我们的声音,吞噬了我们的声嘶力竭。
山魔显然是写小说的高手,无论语言还是情节主题以及人物塑造,可圈可点!
向你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