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面子(小说)
韬光是一个农民,家在偏远的山旮旯。平素,他不爱与位高权重、有钱有势的人来往,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面子,不会被人瞧得起。
韬光在邻里小有名气,凭啥?死要面子!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干了不少。
记得一次务工回家,他在市大街邂逅上杨局。杨局与他热情地握手、寒暄后,一乍呼,覃处须臾间就到了。
“哎呀,还提着皮箱。欢迎港澳台同胞回家乡投资!”覃处见面就调侃起韬光来,还说,“全千万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我要他把那‘米’袋子满上的……”
他们四人,都是大学同班同寝的同学,说近二十年没见面了,得搞点活动庆祝一下。覃处一个电话后,就有人安排好了茶楼,而且是全市最好的。
除韬光外,其他三人都算是年轻有为:全千万是某房地产开发商。覃处与杨局,分别是政府和财政部门的“老大”,一个是副处,一个是正科。
韬光做梦也没有想到,同学们竟然如此地待见自己。还有,他竟然能见识到全市最好的茶楼――无论是大厅、走廊、包厢,还是那个W.C.,尽显豪华大气,富丽堂皇,宛如皇宫。尤其是霓虹闪烁处,那影影绰绰、朦胧娇俏的妙龄女子,惹的韬光即想看过仔细,又怕失了面子。
“全千万快到了,我们仨先玩玩二打一,怎么样?逮小点儿,二四六百,双进单出,最多充五个。”覃处提议道。
“好是好,只是我们的港澳台同胞,有准备吗?”杨局看了一眼韬光,说话有些迟疑。
“妈呀!这还小吗?我没钱,不逮,不逮!”韬光立马抗议。
“韬光啊,我跟你讲,大学时我与你同床了三年,与杨局同床了两年,讲明的,我与你的感情就比跟他的深些。”覃处在杨局面前毫不掩饰地说。
韬光有些感动了,覃处竟然当着杨局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不过,他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因为自己囊中羞涩。
“就逮五十元一级,不充,好玩一下。”韬光苦笑着说。
韬光平日里从不打牌,偶尔逢年过节陪陪客人,最多也只打十块二十块钱的。他本想坚决不打,可是又被覃处的话感动着。再说二缺一,不打自己没面子,也没给两同学面子呀!
韬光心里还想,自已兜里才千把块钱儿,不乱喊庄,陪陪他们,说不定还能赢个小工钱哩。
“嚓嚓嚓!咚咚咚!”韬光拆开两副新扑克,笨拙而反复地清洗着,故意把声音弄得刺耳地响。
“要逮就逮,不逮拉倒!”韬光憋红了脸笑着说。
“唉――”杨局叹了一口气。
覃处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后,才开始缓缓地摸牌。
包厢里很静,静的有些出奇。那时的韬光,头在急速地发胀,脸上如火烧般发烫,额头上还冒出了许多的汗珠……
韬光命苦,老天无珠――第一盘儿,覃处坐庄,就逮了个通级。
“三级,一人一百五,双进,每人就是三百,捡了几个银壳子儿!”覃处不屑道。
“二打一么卵味,逮麻将!”韬光正在为背通级发懵时,全千万风尘仆仆地破门而入。
全百万的到来――哦,不对!他的房地产市场如火如荼,同学们早已改口叫他全千万了。韬光有一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财神爷来了,我的手气会更好!”覃处眉飞色舞地说。
“覃处手气杠尿滴哒!”杨局一边站起来给全千万打烟,一边随声附和着。
“全千万,你行啊!几时给你打工去。”韬光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说的真话。
或许是没有听见,全千万没有吱声,而韬光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面带微笑。
“唉,唉,唉。我的通级呢?开,开,开!”覃处大声地嚷嚷着,意在必得。
杨局手脚麻利,韬光也跟着硬开了三百元。韬光想,如果是在乡下,这种情况绝对就会算了。不过,韬光认为,愿赌服输,规矩是针对集体的!
韬光发现自己人微言轻后,便不再多言多语,仅凭着两只耳朵听。最终,政经商三巨头一致决定:打红中麻将,只和(hu)自摸,两千一把,抓四个鸟,按鸟的个数翻倍,放杠两千,自摸杠每人五百,从第五盘起开始现打现开……
“韬光,不要心虚,你先在我这儿拿五万做本金。”全千万从包里摸出五个箍子,往韬光面前“啪”地一放。
韬光觉得奇怪,全千万咋知道我没带钱呢?!
不捉炮?韬光觉得那是赌手气,谁怕谁?他不能在同学们面前认怂。
“韬光,你要是把我这五万输了,你家的那个新宅基――我上次路过看到的,就是我的了,我有个朋友想在乡下修一栋别墅养养老。”全千万说的很认真。
打麻将开始了,韬光身子有些发麻,不为牌大,只为全千万的那句有关“宅基”的言论。
四盘儿下来,老天还算慈悲:韬光和了两把,覃处和杨局各和了一把,都没中鸟;全千万还给覃处放了一个杠;韬光应该进八千,覃处进两千,全千万出个整数,一万。
“这个手性么逮场,还是逮扑克!”全千万将麻将机洗好的牌一推,发着虚火说。
“要的,要的,还没付现,你该出的一万元,就不用开了。”覃处急忙打着圆场。
韬光本想据理力争,但他忍了:自己没有本金,虽然全千万是自愿借钱给自己的,但他必定有说辞――未上桌就出钱,不吉利!
不过,让韬光受到致命伤害的是,覃处对自己与全千万两者截然不同的态度!
“你们三个打扑克吧,我不太会,又没带钱,不玩了。”这次韬光很坚决,把五个“箍子”原封未动地退还了全千万。
就这样,不到一个小时,韬光该进的八千没有,只打一盘儿扑克,倒出了三个工钱儿。
从那以后,韬光再也没有去打工,也极少与同学们来往。
后来,无线网络发达了,这样那样的群多如牛毛,韬光也用着一部破智能手机,被某同学拉入了大学的班群。
多少回,有头有脸的同学在群里乍呼:某月某日,咱群搞一次野外活动,咋样?某某同学当厅长的伯伯死了,你们去吗?某地有个贫困户,咱们搞一次献爱心活动,如何?还有,那令人牵肠挂肚的群里,冷不丁地飞出一张极喜色的“饭票”……
韬光爱面子,也赶过几次“大场子”,结果,年把时间没给老婆买衣服,还险些影响了孩子们的读书。他便开始反思:我还有理由要这个面子吗?别人会看我的面子吗?
“韬光,听说你们那里,全是李自成部将陈友谅的后裔,还完整地保存着明清时的古建筑群和原生态植被,过几天,同学们在你家聚聚怎么样?”某日,覃处在班群里吆喝着。
“乡里条件差,等我奋斗几年吧。”韬光推辞着。
“等么卵?!搞几只土鸡、猪蹄什么的就行了,只要能够吃饱饭。”覃处的工作,在向深处开展。
最终,韬光在众多同学“吝啬”的讨伐中,毫无退路地妥协了。
为了那个特别的日子,韬光夫妇像准备过节似地安排着。他觉得同学们的到来,是自己在乡亲们面前的荣耀,不能怠慢了同学。
那天,大大小小来了十台车,竟上百万的越野车就有八辆,为此,韬光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就连韬光九旬的父母,也颤颤巍巍地忙里忙外,两位老人为儿子有脸面而高兴着。
开餐前,韬光准备的三张老方桌,被覃处领着几个同学合在一起了,说是同学间不应该搞分裂,也免得顾此失彼。韬光执拗不过,只好依了他。
同学及其家室,加上韬光一家,共有三十几号人,除了全千万、覃处、杨局、韬光等喝酒的人坐着外,其余的人全围着桌子而站,甚至是轮流夹菜,像玩花灯似的。
“韬光啊,我跟你讲,大学时,我与你同床了三年,与杨局同床了两年,讲明的,我与你的感情就比跟他的深些……”覃处上桌便说。
覃处当着众同学的面,重复着昔日的暖语,可是,韬光没有上次的感动,只有看得开:只怪自已当年太任性,太冲动了,顶撞领导后弃职下海,不然也是吃皇粮的。
同学间海吹瞎聊、推杯换盏、互相恭维,足足热闹了两个多小时。当韬光红光满面地站起来,转过身子,蓦地发现自己年迈的父母,各自在远处的阶檐上坐着,面带着慈祥、羡慕、自豪、渴望的笑容,那无力而半开的两张嘴巴,见不到一颗门牙……
刹那间,韬光的心像是被毒蜂蛰了一般难受,一种负罪感顿时涌上了心头。我还算人吗?自己酒醉饭饱,竟然让九旬的父母饿着肚子,两老肠胃不好,平时都是少食多餐的呀!
随之,在韬光的脑海中,有这样一个画面挥之不去:第一次去全千万家走动,开餐时,覃处将其父母请到上座,发表了他热情洋溢的演说:
“伯父伯母呀,您二老厉害哟,哺养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大企业家……”
……
天啊!我这是哪门子面子呀?!
“堂客,给爸妈盛饭――”韬光大喊了一声。
或许是喝的大多,或许是竭力喊叫时大脑缺氧,韬光踉跄着,险一些摔倒。
当韬光的堂客,满头大汗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时,众同学已将韬光搀扶进一间低矮、狭小、暗淡的房间里。
酒醉心灵。韬光是想借着房间的幽暗,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与自己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