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变迁】一只气球爆炸了(征文小说)
一
葛冬冬至今不能确定那一天自己是不是喝多了。
媳妇早晨就打电话了,说是小姨子钻钻和她的男人杜生育要过来。
听说小姨子钻钻他们要过来,葛冬冬心里就有了内容,一上午坐在那儿没事,心里就咚咚跳着。当然,平时葛冬冬的心也跳,但这时的跳跟平时真是不太一样,或者太不一样。小姨子钻钻的男人杜生育,也就是葛冬冬的连襟,在南方当兵,当的是海军一类的兵,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回来最多的是他打到卡上的人民币。其实女人们需要的,不光是钱,还有男人。杜生育一年回来次数很少,回来以后呆得天数也有限,这就让他的老婆钻钻生活总处在缺少什么东西的状态里。
小姨子家里有什么需要男人做的事,一开始媳妇让葛冬冬去,见他有不愿意的表情,就跟他说,小姨子是半个老婆嘛!老婆是在开玩笑,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开个玩笑也是正常的。慢慢地,有什么事,也不用老婆说了,小姨子直接就给葛冬冬打电话了。一家人,也没必要绕那么一个弯,谁跟谁呀。有一次葛冬冬就是这么说的,或者大致意思就是这样子的。
小姨子是半个老婆嘛。小姨子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总会带上这么一句。
而就这么一句,也就让葛冬冬顺理成章地把该做的什么事做了。
好像是,葛冬冬和杜生育喝了不少酒。杜生育是军人,军人的酒量一般都大,加上有时候出海,在海上跟酒有着解不了的缘分,杜生育的酒量也就与众不同。葛冬冬的酒量自然也可以,葛冬冬虽然是从一个陆军部队转业回来的,但他的北方人的身体和北方人的性格,也让他成了酒中君子。
钻钻在一旁劝酒,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姐夫,钻钻就有了不同的身份。她给两个人倒着酒,还发着娇。一开始还有倾向性,也还有所顾忌,慢慢就含糊不清了。钻钻劝酒的方式,不光是说,她也喝。好像是,最后三个人都多了……
葛冬冬酒量好,但如果放在以往,他是不能随便喝的。葛冬冬以前是给局长开车的。
那时人们不叫葛冬冬司机,叫“地市级”。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有好多司机怕别人叫自己司机,别人也不会直接把司机叫成司机。所以这么一叫,大家都有面子。但无论怎么叫,或者叫成什么,葛冬冬都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司机。
单位没有成立车队前,是这么叫的。后来,新局长来了,认为这么大的一个机关单位,这么多的车,没有统一的管理是不行的,就成立了车队。葛冬冬给局长开车,局长是单位最大的领导,葛东东就成了车队里最大的领导——队长。
一般来说,一个单位的司机也是有等级的,给科室开车的司机是一个等级,给副局长开车的司机是一个等级,给局长开车的司机肯定是又一个等级。开车的人会因为坐车的人的等级不同而不同。
让葛冬冬当队长,这说起来也确实是办公室主任给葛冬冬的一个面子。一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尽管管着司机,但聪明的办公室主任,一般是要给单位一把手的司机面子的。你想想,给局长开车的司机时刻跟局长在一起,有意无意就能传个小话、邪话、歪话什么的。再说了,办公室主任有时候想掌握局长的行踪,又不便跟局长联系,就得跟司机联络了。所以司机的重要性,办公室主任心知肚明。
当了队长后,人们就好叫了,直接叫葛冬冬“葛队长”。人的称呼里一带了“长”字,就感觉不一样了。从这一点来说,单位成立车队,似乎是专门为了要给葛冬冬一个称呼似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葛冬冬很少喝酒,只能看着别人喝。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但对于葛冬冬,就是在受罪。因为葛冬冬好酒,而且海量。单位聚餐的时候,人人都放下工作,司机的车辆都停跑,那个时候的葛冬冬,真是豪情万丈,意气风发,不仅让他的司机下属们刮目相看,就是各科室的人们、局领导们也红着让酒精憋红的脸,直朝他伸大拇指。
尽管这样,但葛冬冬在正常的上班时间,是从来不会馋酒的,也不会背着领导偷偷抿一口两口。用他的话说,吃哪碗饭谋哪碗饭的事,开车,就得遵守开车的规矩。这也是为领导负责。
从这一点上看,葛冬冬真算是一个合格的司机。
有一天,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葛冬冬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领导一上午不在单位上班,看看中午了,还没有消息,葛冬冬就想领导肯定已经走了,他可以做自己的事了。以前领导饭局多,葛冬冬也就得一直等着,陪领导出去吃饭。自从全市上下开始严抓中午吃饭喝酒的事后,领导就不经常出去了,只在单位食堂吃饭。即使偶尔出去了,也大多自己悄悄出去,不用葛冬冬开车了。因为上面除了治理吃饭喝酒,还清查车辆,看有没有公车停在饭店门口。如果让碰到了,就得说明车为什么停在了饭店门口,这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事情。所以大多数领导出去吃饭的时候,也就不用公车了,打个的就行了,也就几块钱的事嘛,又不是出不起?
二
该是出事。
葛冬冬以前进局长办公室浇花的时候,都是趁局长不在的时候。局长不在的时候多,葛冬冬就出出进进的,有人来找局长,葛冬冬就说,不在。再有人问,到哪去了,啥时候回来?葛冬冬就作神秘状,看着来人,说,这可是秘密噢。我是从来不会打听领导的秘密的。有一些人,会说话,说你是领导的领导,你不知道领导干什么去了,那就是领导失职了。领导干什么去哪有不告诉你的道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一般来说,葛冬冬真的是知道领导干什么去了的,所以好多人想知道领导的事,还得把葛冬冬当成领导的领导,时不时给一点好处。会做事的人,可能不给领导好处,但却总要给领导的司机好处。领导似乎不缺好处,但司机却是有一点算一点的。
领导喜欢花,尤其喜欢枝繁叶茂的花。在领导的办公室里,有一盆君子兰,有一盆发财树,还有一盆一帆风顺。领导想当君子,但也想一帆风顺地发财。这一点只有领导心里是最清楚的。也许别人也看出来了,但是不说,进来后,看见君子兰,就说:清清雅雅,谦谦逊逊,真有君子之风也。领导就浅浅地笑笑。
葛冬冬像侍弄汽车一样,把领导办公室的花侍弄得生机勃勃。
一上午也没有见到领导进办公室,以为像以往一样,上午在省委或者政府开会,中午跟人一块吃饭去了,没有回来。
葛冬冬在离开之前啥也没想开了门进去。
那株君子兰这几天有了要开的意思,几个枝上结了花骨朵的,都要在这几天开放。葛冬冬一是浇浇水,再就是看看哪一朵开了,如果花开得太大,拿根棍子在正面支支。葛冬冬做这些是内行,他家里也养着花,妻子从来就不管,都是他管。儿子和妻子给他起过一个名字,叫花农。这个名字好听,有好多人的名字叫花痴,葛冬冬想想,觉得还是花农好一些,花痴多少是有了贬意的成分在里边。
要是葛冬冬动作慢一点,也许会听到一点什么,但进门的时候,司机小张叫了他一声,说是请他出去吃面。
小张是刚来单位不久的年轻司机,小张经常请葛冬冬吃饭,虽然不是啥好东西,也就一人一碗面,外带一个丸子、一颗鸡蛋、两根豆腐干,但重要的不在于吃什么,而是在吃饭的过程。一个年轻的小司机,请车队队长吃饭,也多少是带了一些儿巴结的意思的。
食堂这一天的饭葛冬冬不想吃,正思谋着出去吃啥呢,小张就叫了。但门已经打开了,还是要把准备做的事做完了的,做完了事出去吃饭也不迟。
葛冬冬想着吃饭的事,他想这一次不吃面了,离单位不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云南米线,好几次从门前路过,看见里边的人都很多,或许真的味道会不一般。葛冬冬以前也吃过米线,但他吃不惯那种味道,搁一些米线,放几根煮熟了整菜,清汤寡水的,总感觉是在一碗清汤里下了一些烂七八糟的东西。不放一点辣椒太没味道,放一点辣椒,葛冬冬又会犯痔疮病。
想着这些,他就径直走进了领导的办公室。
也是里边的人事儿做得太专注了些,或者他们就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一刻进来,事正做在兴头上,已经陶醉其中了。很像是一些开在春天的花,光顾着开了,兴致勃勃地开,风情万种地开,却不料有一股子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就刮过来了。
葛冬冬是提了水的,也拿了棍子的。他匆匆忙忙地走向花,但他的耳朵和眼睛却在半路上被打劫了。
那两个人,正泥鳅一样滚在床上。
有两种声音,或者好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把屋子里的空气都搅得腻腻的了。
书本里有一个词叫“风生水起”,这一刻的床上,这一刻床上的状态,用这个词是再确切不过了。
葛冬冬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三
一个单位里,人们都是同事。何谓同事,就是共同做事。当然,做的事包括许多事。男同事、女同事,上下级的、同一级的,让单位成为了一个同事的世界。
领导跟单位所有的人也是同事,上下级关系的同事。同事之间当然也有关系不一般的,比如一些特殊的重要部门与领导的关系。如果是同性,问题不会太大,如果是异性,似乎就会有多出另外一层意思。
或许没有,但因为接触多,在人们的眼里没有也似乎是有了。因为在人们的眼里没有也有了,或许,慢慢地真的就有了。
领导和人事科长的关系,一直是一个讳莫如深的问题。说是没有关系,肯定不对,同事关系嘛,上下级关系嘛。说是同事关系,这同事关系就不是一般同事关系能概括得了的了。单位人事方面的事多,领导又直接分管人事这一块。所以领导和人事科长经常一块出去开会,一块出去陪客人吃饭。时间久了,人们都认为,领导和人事科长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了,究竟是什么不一般的关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
葛冬冬知道领导和人事科长的关系不一般。
葛冬冬是领导身边的人,他知道常在领导身边的人是谁。但葛冬冬的处事原则是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该自己操心的事尽量不操。
葛冬冬努力开好自己的车,安全地把领导从一个目的地送到另一个目的地,从一个会场拉到另一个会场,从家里拉到单位再从单位拉回家。葛冬冬认真地管好车队的事,让别的司机也开好自己的车,并让单位的车能安全顺畅地运转。
当然,葛冬冬还给领导的办公室浇花,他的细心总能让领导办公室的花枝青叶茂。许多来见领导的人,见了这花,就一个劲地说:这花……,这花……,这花真是……哈哈哈……
葛冬冬常拉着领导和人事科长出入公开的或者不公开的场所,上下级关系嘛,直接分管的关系嘛,共同去做好多事情,也是正常的。人们说什么,葛冬冬知道,但葛冬冬没有更多地去想那些事情。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流言也是语言的某种存在方式。闲着没事干常看专门刊登励志经典文章的《读者》、《青年文摘》之类的杂志,葛冬冬很容易就总结出了这种观点。
但知道跟面对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事情。
知道一件事情,是隐秘在内心的,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只要没有人挑明,这件事情就会是一件似乎有似乎没有的事情。但当两个人或者更多的人,同时面对了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是一件真实的事情了。无法回避,也无法隐藏。
葛冬冬亲眼见证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原本只是两个人才能面对的事情,葛冬冬意外地成了第三个人。
当葛冬冬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时候,不仅仅是葛冬冬吃了一惊,床上的两个人也吃了一惊。有好多事情,原本就是梦,比如两个人在床上的事,过去了,就成梦了。但当这个梦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梦就一下子变得现实起来。
“你……”领导如梦初醒地看着葛冬冬,他以为两个梦交合在了一起,他以为前一个梦已经完结,另一个梦正式开始,但再看床上,前一个梦还在,是另一个梦生硬地和前一个梦搅在了一起。
人事科长捂住了脸,但肉还露在外边。这一刻,她可能觉得脸比肉更重要一些,就扯了床单的一个角盖在了脸上。一条腿还压在领导的身下,一直抽一直抽,一直没有抽出来。
葛冬冬当然也以为走进了梦里,但真切的场面,似乎更让他相信那是现实。“我看看花,我只是看看花……。这几天花要开了,我只是看看花……”
葛冬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马上离开,可是他站在那儿,呆了一样,一个劲地说着同一句话。他说着话的时候,盆里的某一朵花还真的就开了。那是一朵奇特的花,在现场的三个人都感觉是在做梦的时候,它竟然开了,而且还开出了响声,这响声让三个人同时把头朝着它扭了过去。
四
因为曾经面对过,所以已经无法再面对。
葛冬冬离开了原来的岗位,被提拔到一个基层单位当了一个副手,也算是得到了重用。
这是多年来没有过的事情,领导的司机在面子上可以是很荣耀的,人们给领导面子,也就给司机面子;人们给司机面子,也就是给领导面子。有好多司机,给领导当司机的时候,人们给足了面子,但他不清楚那是给领导面子,当他不再是领导司机的时候,以为别人还会给他面子,结果总是弄得很没面子。这个时候,他会大骂,并说人人都瞎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