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琴一津鼻子，扮了个鬼脸，“那人家不要，我也不能强卖给人家吧。”
　　 库管员，将刚才打开的两困马裤呢面料，用手推车推到大门口，说让我们在外面，仔细看看，仓库里光线太暗，看不好。我真为库管员的诚实举动，感动着。库管员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人了，手脚还那么麻利，看来老一代工人阶级是多么可爱呀。
　　 “怎么样？刘厂长，我说的质量应该没错吧？现在，我们厂里，各个环节，抓得都是特别严，任何部门都不许有丝毫差错。尤其产品质量这一块，我们想做一流产品，一流质量。让所有使用我们产品的客户都心服口服。”
　　 “实话实说吧，王科长，现在你们的产品质量是不错，比起我们上一次拿的那些货，是强了不少。无论从产品的颜色、绒面的感观、手感方面都大有提高。跟刚才在样品室我们看的小标样，几乎也没有什么差别。不过价格方面，你还得跟领导，帮我们尽量考虑考虑。现在市场那么不景气，为了抢占市场上，销售马裤呢服装的份额，我们不降低点成本怎么销得动呢？”
　　 我忽然想起了，耿处长刚才，有关的市场说。也想起了徐林、佟浩的压价论。眼下毛纺厂虽然困难，有点举步维艰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发国难财，让国企太受损，做生意本身必须是互利双赢的事情。但为了我们能更好地占领市场，还是希望毛纺厂能让点利，便宜点给我们。当然不能向徐林、佟浩他们说的那样。如果那样做的话，毛纺厂就不用干了，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王琴听了我的话，眉头紧皱，有些难心地说：“唉，刘厂长，我也知道便宜点好，这样对大家都有竞争力。可现在的马裤呢价格，是领导在小组会上再三研究敲定的，想改变真的太难了。现在市场上羊毛价格涨得那么高，弄得我们都很难维持了。因为我们这个价格，已经没有什么利润了，完全是为了工人有活干，不至于失业，大家都有口饭吃，才这样定下来的。不过，既然刘厂长说了，我就给你舍个脸，问问领导价格方面，能不能让一点吧。”
　　 王琴，用手机给耿处长打了个电话，心里没底，说话也虚。耿处长没有马上回答，说要向上请示。我看王琴难心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觉得，自己真有点难为王琴了，她毕竟只是个下级。一个下级，总给上面的领导找难题，其实是最尴尬的事情。尤其，已经落实的事情。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耿处长终于打来了电话。看来耿处长，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我看王琴接电话的表情，由开始的紧张、怀疑，逐渐绽放出喜悦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一定有了可喜的进展。
　　 “刘厂长！刘厂长！”王琴接完电话，喜出望外地，奔到我跟前。“耿处长说了，经过向总领导和吴厂长他们请示，一致研究决定，这批马裤呢，你如果要的话，给你降价一块钱。由原来的53块，降为52块。”
　　 “一块钱？一块钱也行呀，两万米就是两万块。虽然有点少，不过我也看出了你们的难处。”
　　 “是呀，刘厂长，我们已经尽力了。这我们都是在骨头上，硬帮你割肉啊。”
　　 “王科长，看你说的，好像我们欺负你们国企似的。你们呐，现在日子不好过，我也理解。那这样吧，不难为你了，这货我要，要多少？我好好合计一下，下午给你报个数量。”
　　 “好，那就这样定。哎，刘厂长，除了现货，以后你是怎么计划的？今天，合同你打算签不签？”王琴问。
　　 “签，不签怎么行？我告诉你王科长，以后我就想和你打交道了，每个月我们要多少，你要不按时交货，误了我们的生产，我可要罚你们呐。”我笑着说。
　　 库管员将两捆打开的马裤呢，重新整理好送回库里。我和王琴也返回了洽谈甚欢的毛纺厂订货会业务洽谈现场。
　　
　　 四
　　 中午。各路参会的代表，都从毛纺厂回到了黄花宾馆的大餐厅。毛纺厂在这里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的午餐。趁午餐还没有开始，我想抽空回自己住的1107房，顺便把毛纺厂赠送的，每人一块的三米毛料，放进房间里。这东西总带在身上太碍事，实属不便。当我走进房间，刚放好三米毛料的礼品盒，正想往出走的时候，徐林、佟浩，却突然气冲冲地闯进来了。
　　 徐林进来，一只手使劲地，拍着桌子，把茶杯都震到了地上，嘴里机关枪一样的，对我一阵猛烈的突突：“刘厂长，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这样办事呢？我让你去挑毛病，我让你去压价！压价！你却自己下手了，给了52块钱一米，你有钱咋的？你把我的计划全打乱了，知道不？你做得这是什么事儿呢？告诉你，今天这青东毛纺厂的马裤呢，你一米都不能要。你要要一米，我就跟你没完。以后，无论你在哪，我都让你生意做不好！”
　　 佟浩，此时也成了预备队的枪手，同时对我进攻：“徐大哥说得对呀，你如果按我跟你事先讲的那样做，你能花52块钱买马裤呢吗？现在毛纺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资金紧张得不得了，老贷款还不上，新贷款迟迟批不下来。你别看现在他们开订货会，有合同他们也怕难以投产。我们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给他们的库存压价呢，他们现在急于出手这批货，倒资金，维持生产，你这样一弄全完蛋了。”
　　 “不是我不想压价呀，他们已经做到最大的让步了。毛纺厂现在正是困难时期，我们只要能合得上，为什么不可以要呢？这个价位，我们如果接受，并不是无利可图啊。”我也拼力反击。
　　 “这么说，你是慈善堂？还是民政局？我们是做生意的，生意人首先讲究的是利益。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现在那么多工厂要倒闭，你救得了吗？你有那个能耐吗？”佟浩句句紧逼。
　　 争吵的过程中，其他蒲城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也都纷纷赶回来，但没有一人，上来劝解，我很是纳闷，他们都是怎么知道的呢？谁知道，我去仓库这短时间，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令我不解的事情呢？也许有什么默契？就连李益先、孙友骑、马陆远、赵权忠等几人，站在人群里，也不出来讲话了。
　　 我扫了一眼，眼前这些一块热土上走出来的同乡，他们此刻变得让我无法理解的样子，心里很是痛心。我镇定了一下情绪，一板一眼地对大家说：“做生意，本就是一个互利双赢的事情。我不想打败谁，给谁伤口上撒盐。每挣一分钱，我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今天的事情，我没有把马裤呢的价格拉下来，也许是我的水平有限。但他只代表我自己，我并不代表你什么，徐林、佟浩，以及那些变着法儿都想占便宜的人。”说着说着，我更加激动。手指着，徐林、佟浩，“如果你们能行，那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和毛纺厂讨价还价？你们不就是想把得罪人的差事，按在我身上，让我蹚浑水，然后你们再去做老好人吗？这样一来，让我从此在青东毛纺厂无法立身，成身败名裂的过街看客。这样一来，自然以后就没人和你们竞争了。告诉你，你们的算盘打错了。你们爱什么计划，什么计划，都与我无关。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受你们的支配，你们也没有那权利指挥我。今天，我既然来到了青东毛纺厂，不仅合同要签，现货我也要拿！”
　　 “好，那你就拿吧。刘厂长我告诉你，我让你拿不成！你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几两肉了？仓库的所有现货，我们全包了！走，谁想要便宜货的跟我走。”徐林、佟浩，气哼哼地仍下几句硬话走了。其他人，也呼啦啦随之而去。
　　 我用力地关上1107的宾馆房门，回过身子，猛地一脚踢飞，徐林、佟浩他们在屋里，弄到地上的茶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灾星，我自己怎么做，碍着你们谁了，非要左右我这个那个的，还想独霸马裤呢市场咋的？你们真能包毛纺厂的现货，你们包吧，大不了买不到我不买。即使你们能包，我就不相信，你徐林、佟浩，能把那毛纺厂的现货价格谈下来。懊恼、沮丧、心针扎一样的疼。人啊，真是不遇事，见不了真心。别的我都能忍，徐林、佟浩可以走，跟他们一起来的人都可以走。你说你，李益先、孙友奇、马陆远、赵权忠，你们几个走啥呀？你是跟谁来的毛纺厂啊？我不告诉你们，你们知道青东毛纺厂开订货会吗？徐林、佟浩怎么没告诉你这消息呢？关键时刻，你们不能协助我，看我笑话吗？难道你们忘记了平时有事没事地找我求东求西的样子？我帮助你们的事情还少吗？徐林、佟浩说能给你们便宜，你们就信了，都这么见利忘义吗？再说徐林、佟浩这样的人，真能把那便宜拱手送给你们吗？
　　 午后，王琴看我中午，没有过去吃午餐，也听说我与徐林、佟浩吵架的事情，便和销售处，耿处长来宾馆看我。劝我看淡一切，别激动，遇事别感情用事，把心静下来，开心做事，快乐生活。路，没有平坦的，什么事情，都要理性地对待。最后，耿处长问我，这次来下一步怎么做？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来了，选择了青东毛纺厂，合同要签，现货也要拿。只是不知道，现货还能不能够要到。我以为现货一定是被徐林、佟浩他们那帮人包去了。
　　 “看来刘厂长，真是青东毛纺厂的铁粉，泰山压顶不弯腰，风吹雨打不动摇啊。好，只要你信任青东毛纺厂，青东毛纺厂就绝对会善待你，要多少现货，签订多少合同，随你。以后，无论什么时候需要我们厂的货，只要你一个电话就行。”王琴笑着，有些感激地说。
　　 “我签点合同吧，徐林、佟浩他们不是说，库里的现货都让他们包了吗？”
　　 “哪有的事儿，他们已经走了，一赌气回蒲城了，走就走吧。就他们出的价位，我们能给他们吗？他们让我们每米降价5快钱。如果都降价5块，我们就不用生产了。现在全国哪一家也不能有那么低的价格，买到七零毛的马裤呢呀。”耿处长说。
　　 “徐林、佟浩他们是给领导打电话了，胡艳娇和吴厂长也都找了主要领导，希望卖给他们，但主要领导不同意，现在我们虽然是资金紧张，也不能这样卖，主要领导说了，这样的话，就把马裤呢的整个市场价格搞乱了。再说，我们库里的那些货，也没毛病，都是一等品，为什么非得要赔钱卖呢？卖了，再高成本生产图啥呀？”王琴愤愤地说。
　　 “哦，是这样，那好，现货我要，合同也马上签吧。”我定下心来，原来徐林、佟浩他们也只不过是纸老虎。
　　 王琴，从背包里取出事先备好的合同纸，铺展在桌子上，“合同你想签多少呢？”
　　 我果断地回答：“合同要两万米，现货你选最大的货车，能装多少要多少。”
　　 “那款怎么结算呢？”耿处长担心地问。
　　 “合同按合同的文本规定，预付相应的订金。现货，只要货到我的厂里马上现款付清。”
　　 “好，就这样办吧。看来刘厂长真是爽快人呐。说心里话，我就愿意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王琴，我们成品库里，还有三千米，十多米长的一等品马裤呢下来的零头，5块钱一米给刘厂长他们拿去，我们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呀。”
　　 三千米，马裤呢一等品下来的布头，5块钱一米给我？简直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了，这不就是白拣吗？这东西只是裁剪时费点劲，做服装完完全全用得上。想不到，这大馅饼也能砸到我的头上。
　　 合同签好，我和王琴、耿处长约定，今晚把我要的现货，用他们厂最好的，也是唯一一辆最大的东风5吨卡车装好，明天起早送往我的蒲城工厂里。
　　
　　 五
　　 夜里，已经很晚了。王琴给我打电话，说是车装好了，一共装了一百多捆的马裤呢。另外还装了三千米，一等马裤呢下来的布头。共计三十多万块钱的货，天一亮就出发。希望我把现款筹好，毛纺厂特意派保卫科长，带两名保卫科的人持枪过去，押车、押款。
　　 我看了一眼放在床头上的手表，时间正指向午夜十二点。我想把这消息告诉家里的妻子玉兰，让她在家里把钱款备好，家里不够，就找她办养鸡场的妹妹借点。还没等我拨打家里的号码，这时候，玉兰却鬼使神差地来了电话。问我，说去青东毛纺厂开订货会的蒲城人都回去了，我怎么没回去？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玉兰。玉兰很理解我的做法，并嘱咐我，必须要坚强，越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倒下，不能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钱一定能备好。我们自己走自己的路，谁爱咋说咋说吧。要不我们也从没依靠过谁，你困难人家笑话你，你过好了，有人嫉妒你，生活中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只要我们走得端，行得正，就不怕任何人找我们的麻烦。妻子玉兰的话，让我感动，我每每做下的重大决定，她都有力大胆地支持我。改革开放十多年来，我俩一起风雨同舟，披星戴月地摸爬滚打，硬是从黑土地里走出来，搬到了城里，开办了改革开放以来蒲城的第一家标志服配装厂。想到这里，自己两天来的苦恼、压抑、委屈，瞬间倾泻而下。辛酸的泪水，感动的泪水，汇成一股强大的爱，爱妻子，爱家庭，爱自己创下的事业。
　　 装满货物的汽车，在深山峡谷中穿行。我和王琴、保卫科长坐的小车在前面开路。连绵起伏的群山，密密麻麻的树林，不时掠过。溪水映着初升的太阳，闪着五光十色的光辉。司机打开收音机，一曲蒋大为演唱的，送战友，踏征程的《驼铃》歌曲，从车窗，传遍了整个山野。……送战友，踏征程，任重道远多艰辛。洒下一路驼铃声，山叠嶂，水纵横。顶风逆水雄心在，不符人民养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