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青春】香磨飘香(散文)
靠山村的老康是十里八乡最早步入小康生活的庄稼人,乡亲们都特别佩服老康的能耐,可是他的宝贝孙子给他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解决不了,就撒泼打滚不依不饶,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人看了心疼。倒是为了啥呀,原来他想吃“磨香香饭”。这孩子竟能出难题,上次要吃“带眼儿的饭”,把奶奶难为不轻,最后还是爷爷抱着宝贝儿,跑到“快乐食杂店”买了芝麻薄饼了账,这回又是咋啦?爷爷去哪里给你去弄“磨香香饭”啊,宝贝!
正当老康束手无策之际,老康太太从闺女那儿回来,可是有人替他分担痛苦了,“哎呀,老伴儿。你可回来了!”
“这是咋的了!咋又耍起默默丢(闹情绪)了?是不是你爷爷欺负我们了,宝贝?”
“小祖宗要吃‘磨香香饭’,上哪儿整去?我也没听说过呀。”一听老头子这么说,老康太太哈哈大笑,“宝贝啊,你真会折磨老家伙,谁叫他不乖了!走,奶奶领你去吃‘磨香香饭’,还是奶奶好是吧?”
“哎,老婆子,啥是‘磨香香饭’?哪儿有哇?”
“你真忘了?就是老唐家的‘甜磨粥’,孩子见着过,还吃了一小碗哩!”
老康一拍脑门,“嗐!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把这茬忘了?‘甜磨粥’啊‘甜磨粥’!”
老康太太马上领着小孙孙来到我家。
我家故居河北,我七岁那年坐上火车迁居东北,这里是山区,满目的森林一眼望不到边,环顾周围那是山外有山岭岭相连,走进去一不小心就容易迷山(在山林里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这里的人不吃稀粥和红薯面干粮,一日三餐净吃苞米馇子(玉米经过机器扒皮三遍,过筛,分成大小两种,可以直接焖苞米馇子饭,还可以加芸豆等豆类增加味道,小馇子还可以掺加小米做二米饭,在当时相当于如今的大米饭),也有种植糜子(南方人称黍子)的,糜子碾磨去皮后俗称黄米,有黏度,可以焖黏米饭或者磨面蒸豆包和黏糕,也是小孩子们的最爱。虽然生产队也种植小麦,但是每家分不到太多,没有多少白面做美餐,不解馋吃不过瘾。我家离开故土,就要入乡随俗,不能继续食用原来的饭食了。但是,实在吃不惯当地的饮食,偶尔做一次故乡的口味养一养脾胃,最割舍不下的就是“甜磨粥”。
“甜磨粥”是当时华北平原上普及很广的家常便饭。每天乡亲们听到生产队的钟声早起,披星戴月,不吃饭先去地里干一阵子活儿,然后收工回家吃早饭。早晨这一顿饭,大多数人家都吃“甜磨粥”,要想“甜磨粥”做得好吃,还有一些讲究的。做“甜磨粥”最最离不开的工具就是石磨(我家的小石磨直径只有三十五公分,上下两扇呈圆形,上面的稍微厚一些,约有十公分厚,在偏离圆心处有一个约五公分大小的通透的磨眼,一侧有一个安装手摇磨把的洞口,下面那扇稍薄一点,两扇磨上下的接触面有规则的沟槽,中心圆点处有相当于中心轴作用的磨脐,上下两扇吻合摩擦,从磨眼漏进去的谷物经过磨扇的旋转研磨粉碎成干粉或水浆),它不同于传统石磨固定在圆形带沿的磨盘上,“甜磨粥”专用的小石磨,需要安放在状似小梯子的架子上,俗称磨架子,磨架子两端架在锅沿上,就可以开始做“甜磨粥”的第一步~~磨豆浆了。
把锅刷洗干净,放好磨架子,架好小石磨,把挑捡清洗干净的黄豆(煮粥用豆有数量限制,一般是每人一把)放在灶台的盆里,一边往磨眼里加豆加水,一边手摇磨把匀速旋转磨扇,一阵阵“呼隆隆”的声音响起,一会儿功夫,就有一股浓郁的豆香气味飘散开来。只见乳白色的豆浆顺着下边的磨扇流淌而出,像散落的玉珠一般,滴落进锅里。锅上磨着豆浆,锅下添柴生火(故乡烧火做饭离不开风箱,俗称风匣,需要一边往灶里填柴草,一边拉风匣,拉起风匣来,“呼嗒呼嗒”地不停地响,点火就不能离手,要等磨完豆浆才能烧火。在东北做饭烧的是木头柈子,能离开手,不用时时鼓风,可以腾出功夫做别的事),上面是“呼隆隆”磨扇转动,下面“呼啦啦”火苗窜动,豆香味越来越浓重,锅里的豆浆逐渐升腾起袅袅的热气来,那味道萦绕满屋,就越发的令人迷醉,想象着将要吃到甜美的“甜磨粥”,就会不自觉地偷偷吞咽涎水,期盼早一点吃到嘴里。磨完豆浆,用清水冲净磨眼磨脐磨齿,把石磨和磨架子挪走,按需要用量加足水,继续烧火直至豆浆沸腾起来。把小米淘洗干净下锅,继续烧火,这时候,有的人家往里加一些青菜或者大枣,口味更佳(那时是为了省粮食,这时是为了增加口味)。烧火过程中,防止火太急瓦锅(糊锅底),要时不时的搅动,直至煮熟。
关里关外(这是以前老百姓说山海关南北地区的俗称)吃饭也有不同,就拿吃“甜磨粥”来说吧。品当地讲究从锅里盛一碗吃一碗,不像北方人,把饭盛在盆里,端到桌边随吃随盛,两种方法,“甜磨粥”的口感就有差别。品尝“甜磨粥”,趁热吃味道才美,嘴唇贴在碗边,小口轻轻的喝,米粥不干稠不稀薄正好,“甜磨粥”进口,首先是豆浆的一种甘甜填充唇齿,慢慢咀嚼,继而就有浓浓的米香萦绕口腔,还有青菜的丝丝清爽,慢慢地咽下去,顿觉一阵阵舒畅。这时,您可能来不及细嚼慢咽、斯斯文文地细细品尝了,只想一口气吃他个沟满壕平,那您就只能吃饱不能吃好,无法尽兴了。说不准看到人家还在慢条斯理的品味,感到没有过瘾,也只好下次再说了。
在生产队时,社员(农业合作社成员)赶着时间上工干活,没有空闲加工精品美食,都是家常便饭循规蹈矩的做熟就吃,来不及繁琐的讲究。每每都是做一锅“甜磨粥”,大人们盛一大海碗,放几根咸菜条,指间夹着干粮,端着饭碗来在大街上。乡亲们仨儿一群俩儿一伙,或蹲或坐或站,在院门槛,在街边,在墙根,一边吃着饭一边拉呱胡谝(说家长里短侃大山),说说笑笑之间,早起的劳累渐渐释然,吃饱歇好之后,接着上工干活。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大家吃饭的功夫就完成了相互间的情感沟通,说笑间就了解了各自的大事小情,不常见面的也可以偶遇,不经常一起劳作也有短暂交流的空隙,乡亲们都很适应了这种用餐方式(一天之中只是早晨如此,中餐晚餐就不这样了)。
从小到大一直习惯了的饮食,离不开故乡的口味,临来东北,父亲做了个特别大的包裹,把小石磨放在中间,以防磕碰破损。舅舅挑着行李,父亲推着一独轮车包裹,母亲背着二哥怀抱着我,一路来到小屯里,上公共汽车,再到德州坐火车直奔东北。从此我就离开了我亲爱的故乡……不出门不知道,祖国就是人口大国,怪不得后来实行计划生育,火车上人挨人,人挤人,抬起脚就放不下,人多得几乎上罗(叠加起来),你说火车咋就没有超载之说呢。记得我吱哇乱叫,母亲就把我放到车座位底下安睡。后来才知道,父亲在行程中把邮寄包裹的凭证票据挤丢了,幸亏说出里面有小石磨,取货时才免去更多的周折。大哥心灵手巧自学成才,借来工具做了磨架子,我家又可以吃上香美的“甜磨粥”了。“甜磨粥”的做法令关外人感到新奇,尤其一样的小米做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有些人吃过之后还想品尝,父母本性好客,喜欢大家热闹。随着我们不断长大,渐渐的慢慢适应了东北饮食习惯,就很少再做“甜磨粥”了,小石磨和磨架子也搁置在下屋(放置粮食杂物的仓库)里。多年以后乡亲们在一起聊天,谈起“甜磨粥”的事,都还不好意思地舔嘴咋舌哩。
老康太太说起小孙孙哭闹着要吃“磨香香粥”的事,把母亲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哈,这孩子真有记性!这都啥时候的事了,吃了一小碗还记着呢?”前不久做了一回“甜磨粥”解馋,康家祖孙俩儿赶上饭时,没想到土生土长的“小小康”也吃得很带劲儿,想不到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小家伙还记得那口味,真是难得!
“哈哈哈,这孩子,跟你爷爷一样,记吃不记打是不?”
“可不是,小孩子就知道吃。那天回家跟他爷爷一说,你猜怎么着,那老头子都舔嘴磨舌的。咯咯咯,你瞅瞅这老小孩儿小小孩儿!”
“那还不好说,待会儿做一大锅,叫他爷俩儿吃个够!”
“好啊!他大娘你说都用啥,我回家拿来咱一起做。”
“快别寒碜人了,还回家拿,我家还缺啥少啥?这阵儿可不是刚来那会儿,口粮不够吃。现在衣食住行样样随心,天天像过节,顿顿吃炒菜,原先的粗粮都做成营养餐了。”
“可别提那时候,你家刚来吃不惯大馇子,天天喝面糊糊,偶尔做几顿小米粥,还用石磨磨豆浆,也不嫌麻烦。”
“真外行,不用石磨磨豆浆能好吃吗?‘甜磨粥’离不开豆浆……”
“啊对,叫‘甜磨粥’!这爷俩光记得好吃了,还‘磨香香粥’?”老康太太附身把小孙子抱到炕沿上,“听到没,宝贝儿?叫‘甜磨粥’,不叫‘磨香香粥’。”
“叫‘磨香香粥’也对,小磨一拐,满屋飘香!”
“对啊对啊,我的小宝贝儿就是馋这香味儿,都是你家给传染的!咯咯咯……”
“老没良心的,那时候你家小军撵着俺家小小喊‘山东棒子,山东棒子’,这回倒好,叫我们把你们这‘小臭弥子’也给香透了!哈哈哈哈……”
“咯咯咯咯……”
看到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她们如今精神焕发的新面貌,我不由得一阵感慨。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再也听不到有人胡乱称谓外地人了。如今已经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建设平稳地在全国各地发展得欣欣向荣、日新月异,地域不再有差异,民风民俗,地方小吃等等特色经典,都不断为人耳闻能详。人们就像靠山村村民喜爱“甜磨粥”的热情,更加向往地方美食,更加热衷于游览祖国各地大美风光。而我特别喜爱家乡的味道,尤其母亲亲手做的“甜磨粥”,这是我从小到大乃至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无法改变的由衷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