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气吞声忍受着三七疙瘩话，苦苦的眼目水只能往肚子里咽。却一出门就被那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纠缠。那个男人是公社副主任的老儿子，村支书又是他的亲老姨夫，招猫逗狗，拈花惹草，一对滴溜溜转的红眼珠，专门盯那些有姿有色的女人。一旦盯上谁，谁就跑不出他的手心。
　　 村街堵住韓香草，嘻皮笑脸，又拉又拽，被香草一巴掌推个趔趄，香草扭头就跑。跑回家死死插上门，再不敢出屋。谁料想，那个花花公主小流氓，弄女人早炼就了一身本领。半夜三更夜黑头，猫一样破后窗而入。用沾湿了乙醚的手帕紧紧捂住韩香草的嘴，三下两下扒下女人的衣服，就把身子压了上去……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韩香草，发现自己受了那个小流氓的凌辱，不敢跟公婆说，回娘家跟娘哭述，娘除了哀声叹气，就是说；那样的人家咱惹不起，声张出去，咱也不能把人家咋的，还兴许惹一身骚，今后你就躲远点吧。
　　 可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带孩子在娘家住了两天，还得回自己的家。睡觉之前，把门窗插了个死，又把一把剪刀压在了枕头底下。一连好些天，都安然无恙。就寻思那个小流氓，也许不会再来了，可能是滚回公社他自己家去了，心也就踏实了不少。睡觉也不用再睁半只眼了。也能睡个安后觉了。
　　 却怎么也没想到，刚睡到半夜，一个黑影又破窗而入，从梦中惊醒的韩香草，不楞一下坐起，从枕头底下摸出剪刀，就朝逼过来的黑影，猛地刺了过去，只听妈呀一声尖叫，那黑影噗通一下就栽倒到了地上。那锋利的剪刀尖，不偏不倚，正好刺进了那个黑影的心脏。只惨叫了一声，就再没动静了。
　　 自此，那个十里八村闻名遐迩的花花太岁，也就再也花不起来了。
　　 韩香草却以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却并没有立即执行。也许是法院不忍心执行。听到了消息的宁冬生，跋山涉水，日夜兼程往回赶，跑公社，跑县城，却始终也未能见到韩香草的身影。千打听万打听，总算打听到了那个女子模范监狱的所在地，远隔着千山万水，也挡不住痴心汉子一颗炽热执着的心。
　　 终于奔到了模范监狱的大门口，却没有探视的正当身分，还是见不到韩香草的人。守候了三天三夜，也还是不能得到允许。灵机一动的宁冬生，一溜烟地奔跑着爬上高高的东山顶，高高举起手中的锁呐，高高扬起头，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吹响了锁呐一声声。
　　 一声声吹奏着无尽的思念，一声声吹奏着眷恋的心声。一声声吹奏着哥哥说不完的千言万语，一声声吹奏着痴心汉子大海一样的深情。
　　 吹得小河的流水哗啦啦响，吹得满坡的大树呼啦啦地摇，吹得一山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吹得一天的云彩颤颤微微地地飘。
　　 马儿啊，你慢些走，慢些走，让我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看个够……看个够，却总也看不够…….
　　 等到那千里冰雪消蝠，等于那草原上送来春风，克柯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锁呐声声，吹落了日头，落暗了天空，吹来了星星撒满天，吹来了月亮圆又明。
　　 吹醒了睡梦中的韓香草，不楞坐起身，仄起耳朵仔细仔细地听。一听就是那最最熟悉听也听不够的锁呐声，一听就是那最最想听听也听不够的歌声。
　　 日日想，夜夜念，想的还是哥哥那个人，念的还是哥哥那个情。能叫妹子带上哥哥的琴声走，能叫哥哥的琴声伴着妹妹的脚步走，高高兴兴地离开这个世界，高高兴兴地奔向来生。盼着来世和哥哥再相会，盼着来生和哥哥再相逢。还是要听哥哥吹奏“送亲路上“”拜天地”，还是要听哥哥吹奏“马儿你慢些走”“姑娘快来伴我的琴声”……
　　 一串串泪珠儿，噗簌簌滚滚落，扬起的眉梢梢，却挂满了甜甜的笑影。从黑黑的深夜，一直坐到大天明……
　　
　　 五
　　 我把调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整理出来的一份详细材料，交给了县妇联的徐大姐，徐大姐又把材料叫县公安局副局长老尚看。
　　 老尚没等全看完，就拍了桌子：这他妈纯粹是瞎胡扯！顶多是个过失杀人，或是防卫过当。这个案能翻！
　　 那咱就一定得给它翻过来！徐大姐也信心十足地大声说，还韩香草一个公平！
　　 那咱们就联名往上头打报告。老尚也信心十足。又转过脸对我说：小张，你跟我一块跑一趟地区和省城。咱们亲自把报告递上去。邪到什么时候也压不正！
　　 然而，鉴于副乡长毕竟死了家里唯一的一个儿子，法院还是以过失杀人，改判韩香草三年有期徒刑。
　　 一年以后我调到了省城工作，后来还是徐大姐写信告诉我，韩香草出狱的时候，宁冬生是带着他的锁呐和韓香草四岁的女儿，去亲自接回的韓香草。
　　 一路上，风尘仆仆风风火火往回走。韓香草背着女儿，宁冬生吹着锁呐，吹的还是“送亲路上”“拜天地”，吹的还是“马儿呀，你慢些走，慢些走，叫我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看个够，却总也看不够……”
　　 声声锁呐。锁呐声声。
　　 一直吹到望夫砬子，一直吹过女和儿河，一直吹进韓家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