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岩雪梅
鱼贯从车站走出,一干人离开酿溪镇子,望新邵县城郊的白云岩进发。正是酿雪天气,无风干冷,远山近水仿佛在静悄悄地等待着什么。“下雪就好啰,去白云岩踏雪寻梅,最美!”伙伴中有人企盼道。
岔入石板小道,一朵白绒毛似的雪花无声地飘落下来,一沾青石板就融化了。仰面看天,承接一脸初雪的温柔和清凉。“哦,下雪啦!”伙伴们蹦跳起来,从心里发出对雪如期的感叹。雪,三三两两两,轻轻盈盈,漫天飘舞,带着久违的亲切和欣喜重返世界。六角形的雪瓣古典而鲜洁,这是冬之花对我们的祝福和问候?俄尔,雪大起来,像是广寒宫里众多的仙媛,大把大把地向人间撒下月桂。满世界响起雪落大地的沙沙声,如风抖寒枝,冷泉漱石,又似春蚕啮叶,春雨潇潇。渐渐的,田野、村舍、山岭和道路全被白雪覆盖了,成为一片童话般的世界。我们个个像凯旋的勇士,头上、肩上,连眉毛、睫毛上都被撒满贺喜似的雪花,心灵充满初雪的纯洁和清爽。
“深山藏古寺”,白云岩山林中,一座琼楼玉宇般的毗卢寺,被笼罩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周围墨绿色的古松驮着层层厚雪,愈显苍翠精神。
入山门,上石桥,过造型古拙的焚香石龙,迎面的殿堂两侧一幅凹刻的墨底金字楹联:“云郁山峨云是山山是云云卷云舒山自在;风清洞古风生洞洞生风风吸风嘘洞无心。”乍读,难以断句,连吟两遍之后,似乎悟出了“庄生梦蝶”的禅意,又从中感到陶渊明“云无心而出岫,门虽设而常关”的逍遥意境。
毗卢寺内空无一人,金身佛像上流淌着一片白森森的冷光,是天井积雪的回光返照。“和尚师傅们一定到殿后院里赏梅去了。”已来过两次的小曾提醒我们道。
殿后院里,宽敞的天井四周绕以红漆品字形回廊,果见僧侣们正或坐或立地聚集在围廊里,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闲看天井里盛开的两树梅花。好一幅度超凡脱俗的《雪·梅·佛图》!梅是老干虬枝,据说已有上百年的树龄,还是寺院第一代山长亲手植下的。树干偃蹇盘屈,树节铁疙瘩一样鼓突,一身铮铮傲骨。在疏疏朗朗的枝条丫杈上,肿着白雪,那寒梅就缀在上面,斗雪吐蕊怒放。粉红色的花瓣也沾上白雪,黄色的蕊须被飞雪打得摇摇晃晃。古诗曰:“一树寒梅白玉条”,以雪衬写白梅的坚贞、清韵的品格。苏轼“酒量无端上玉肌”,“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霜雪姿”等咏梅的名句则是盛写红梅之俏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爱梅如痴,才吟哦出如此优美而芬芳千古的咏梅绝唱。而宋代卢梅坡的“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之句,则盛写梅雪争春的胜景,衬托出诗人对雪赏梅吟诗的高雅情怀,与眼前的梅雪风景该是多么吻合、贴切,只是我们都是庸碌之辈,绉不出半句诗来。
一老僧一手提铜壶,一手捧茶碗朝我们走过来,笑说道:“施主冒雪上山,请喝茶。”继尔茶壶一倾,白光一闪,直泻碗中,水面刚与碗口平齐便突然收住,不溢出半滴。水为岩泉,茶乃山中云雾茶,茶色淡黄带绿,清澈见底,汤面有亮光如打蜡一般,“白毫”悠悠沉浮,香气静静氲氤,真是“舌尖未尝天真味,鼻尖已嗅圣妙香。”浅浅地啜饮一口,先觉腮边有点涩,到喉咙里后就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口颊留香,劳倦顿消。这茶香带有仲夏原野浓郁的草香,清芬缠绵,茶香中隐约有一股淡淡的艾蒿苦味,又仿佛渗透了眼前这雪中的梅花清香,有时又觉得茶味浓似一掬盛开的玉兰。
雪仍然在悠悠扬扬地下着,在这“瓦屋低窗,清泉绿茶”的清绝环境,与佛门弟子们一道品茗赏梅,那茶味的甘洌香醇,心境的宁静雅致,正如这清雅的雪梅一样逸兴遄飞,印象良深。
出寺下山边走边看山景,雪已止,风正猛,搅起松梢团团积雪,山路被雪填平,惟独我们那一串长而深的脚印,自寺门蜿蜒而下,向山脚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