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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灯火阑珊处


作者:陈兵 秀才,1637.9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33发表时间:2017-10-20 11:03:34
摘要:1975年至1978年,朱鎔基曾在中国石油天然气管道局(地址在河北省廊坊)工作三年多。本文记述的是他作为“右派”期间的一段经历。

灯火阑珊处
   当然,这样的领导毕竟是少数。朱镕基所接触的人们都对他十分敬重,这当中也包括作领导工作的同志。朱镕基珍重他们的友谊,离开多年都不会把他们忘记。
   他到上海当市长之后,有一个人曾专门到市政府去看他。这个人就是管道局原器材供应处处长张林根。
   其实,张林根和朱镕基就打过一次交道,那是在马—惠线上。
   一九七八年,管道局在宁夏承接了马岭油田至惠安堡输油管线的建设任务。朱镕基随通信公司工程队在马惠线搞外电线路。施工中遇到了水泥电杆的问题没法解决。他们曾经想自己去弄,没弄成。问题反映到管道局。局领导开会让器材供应处帮助解决。当时的器材供应处处长张林根和兰州炼油厂西安办事处联系,他们答应给解决。于是,张林根和朱镕基约好,各自从廊坊和马惠线出发在西安见面。到西安后他们都住在兰炼办事处,在那里他们相识并且有过交谈。电杆问题落实之后,张林根先期回廊坊。临行前他特意嘱托西办的同志,除按期发货外,在用车、住宿等方面也多加帮助。时间虽然只有几天,彼此之间留下的印象很深。
   事隔多年,有一次张林根到上海出差,办完事之后,他对同伴说去看看朱市长。他事先也没打招呼,心想能看到就看看,看不到就算了。他径直来到市政府办公室,跟秘书说:“我是石油部管道局的,想看看朱市长。朱市长在不在?”
   秘书看他一副老成样子,不像是没事的,便说去看看在不在,过了一会儿出来说在。接着朱镕基也出来了,一见是他,立刻高兴地说:“噢,是你,张林根!”他居然一下就叫出了张林根的名字。他接着说:“我上湖南长岭炼油厂,上金山化工厂,认识我的人不多,怎么都认识你呀?”
   张林根笑了,说:“长岭炼油厂、金山化工厂老人都是上海炼油厂和兰州炼油厂的。我是上炼出去的,也在兰炼干过,所以都认识我。”
   朱镕基说:“怪不得喽。他们知道我是管道局的,就问我认不认识张林根,我说认识呀。问你的人可真不少呢。”
   朱镕基问张林根到上海干什么来了,找他有什么事。张林根说:“没什么事,来看看你。我们企业里的小事也找不到你市长这里。”
   朱镕基说:“坐,坐,咱们聊聊。”
   他把张林根带到市长办公室外面的会议室坐下,就问起了管道局、通信公司以及张林根本人的情况。那时是夏天。朱镕基穿着短袖衬衫,衣着简朴,说话随和。张林根看他还和当年一样,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变化,顿觉轻松愉快起来。回忆一下子把他们带到了马惠线,那困难的施工和艰苦的生活,木板房、棉帐篷。说到通信公司和管道局的情况,张林根说:“现在任务不饱满,都是小打小闹的工程,技术力量和领导力量也不行。”
   朱镕基想起了公司那位领导,笑笑说:“那是个标准的老农。他的领导水平还不如一个小邮电局长。”
   说了一会儿话,四点了,张林根要走,说别耽误你的时间。
   朱镕基说:“别走,吃饭。我现在也是单身,在机关吃便饭,吃完饭咱们一起走。我要到吴淞去。”
   吃饭的时候说话更是无拘无束。说到工资,朱镕基说他只有二百四十元工资。张林根说:“你这个市长还不如我,我还拿三百来块呢。”
   朱镕基说:“当官不发财嘛。政府官员都这个样子,穷光蛋。”
   知道市长事忙,吃完饭张林根就要走。
   朱镕基送他出来,说:“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张林根说:“小事找不到你。上北京有空的时候到廊坊去玩。”
   这句话一定勾起了许多关于廊坊的回忆。朱镕基摇摇头,说:“廊坊去够喽。”
  
   九
   朱镕基离开廊坊走上领导岗位之后,他和薛福洪之间的友谊仍然保持着。薛福洪给他写过信,寄过花生米,也时常到他家里去,事先也不打招呼,想起来就去一趟。这期间朱镕基搬过一次家,房子稍微宽敞了一点,仍然住在三里河。这时候他的工作忙多了,一见面总是习惯地问一句:“有事吗?”他知道下面的同志困难多,随时准备为他们排忧解难。薛福洪总是说:“没事,来看看你。”确实也只为来看看。这句话里包含着他对老朋友真诚的想念与关怀。别看在队上的时候薛福洪常让朱镕基帮忙,在朱镕基掌了大权以后,还真的没有为工作上的事找过他。薛福洪知道,朱镕基所要解决的是事关国家的大事,自己队上那些小事是没有必要麻烦朱镕基的。
   那天,还不到中午十二点,薛福洪吃完饭到朱镕基家里去。他上了楼,朱镕基还没下班,便下楼在外面等。不一会朱镕基回来了,现在不骑自行车,坐小汽车了,下车一见是薛福洪,忙叫道:“老薛!你来了,走走,上楼!”
   他顺手从楼下门洞的报箱里拿了一迭信,一边上楼一边问:“有事吗?”
   薛福洪说:“没事,来看看你。”
   他说:“你看,这么多信,都是约稿的,我哪有时间写?”
   离开廊坊以后,朱镕基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的室主任,写过一些文章。现在他是国家经委副主任,事务缠身,再没有时间写文章了。
   到家之后,他问薛福洪吃过饭没有,薛说吃过了。他也不多客气,便自己弄饭吃。原来夫人已经把饭给他做好了,只要再热一下就行。他一边吃饭一边和薛福洪说:“我现在简直没办法,出门一个礼拜,回来文件就是一大摞,不看不批也不行。孩子们回来我都不愿意,没时间管他们呀。”
   薛福洪笑笑说:“雇个保姆吧。”
   “雇什么保姆呀,一个月也得八、九十。”
   “那你就自己干吧。”
   朱镕基说:“现在更新改造资金这一块在我这里,资金很少,全国各省都来要,简直没办法。我本来可以晚一个小时上班,国家有规定,照顾老同志。可现在得提前走,一会车就来接我,省长有约,要钱的。”他吃了一口饭,耸一下肩膀:“反正就这么点钱,给完拉倒。”
   朱镕基吃完饭,和薛福洪说了一会话,问了一些队上和公司的情况。接他的司机上楼来了。他说:“你看,我这就得走了,真对不起。”
   薛福洪说:“你走吧,我也走了。”说完和朱镕基一起下了楼。
   朱镕基虽然忙,但从没把老朋友忘记,老朋友来了总是热情相待,从不怠慢。尤其像薛福洪这样的朋友,有什么话都和他说,有什么好东西也分给他一点,还和在队上那样不分彼此。从湖南带来的茶叶让他拿一点回去喝。碰到好挂历他会从墙上摘下来送给他。那一次他刚从日本回来,薛福洪去了。他把从日本买的果冻送给他,让他带回去给孩子们吃。那时候中国还没有果冻。
   薛福洪是朱镕基从干校回来以后接触的第一个基层领导,相处的时间也较长。薛福洪家在廊坊,朱镕基也到他家去过。
   有一次他俩从北京办事回来,天晚了,薛福洪说你回公司也吃不上饭了,上我家来吧。朱镕基来了,和在自己家里一样,很随便。薛福洪做饭,他坐在一边翻书报,不时和薛福洪说几句话。吃完饭,薛福洪又把他送到公司。他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单身宿舍是简易房,用红砖和泥巴垒的墙,荆芭片盖顶,上面苫一层油毡纸,用转头压着。这种简易房冬天冷夏天热,不过比在线上施工住的帐篷是强多了。朱镕基调回北京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同宿舍的一个人用自行车托着行李把他送到廊坊火车站。朱镕基对廊坊火车站已经很熟悉了。那低矮的小票房,下了票房的台阶就是马路和民房;那没有栏杆,到处都可以进出的站台。许多北京天津通勤的年轻人在廊坊站从不买票。在廊坊的这几年里,每到星期六下午,朱镕基便和管道局的通勤职工一起,在这里买票乘火车回北京,星期日晚上再乘最后一班慢车回廊坊。一九七八年九月十二日,这一天不是周末,朱镕基最后一次乘火车走了,从此没有再回来。简陋的廊坊火车站和通信公司的简易房,将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朱镕基虽然没有看到,但他一定能够想象到,廊坊火车站已经大变样了。早在十多年前,在距离原车站以外几百米的路段又重修了新车站。新车站宽阔整洁,不仅有宽敞的候车室、站台,站前还有宽阔的广场。老车站已经荒废了,站台上长了荒草。候车室还在那里蹲踞着,现在作了存放破烂的仓库。垮铁道的那个小天桥也拆了,在它的旁边新修了宽阔的、能跑汽车的大天桥。站前那一小块空地,连接着几条通往市区的小街道,因为不规整,被叫作三角地。那里的平房有的被扒掉了,在它的附近盖起了新楼。没扒掉的也只剩下些颓垣断壁。断壁上还依稀可见“工农兵食堂”“百货公司门市部”等当年留下的字样。那个工农兵食堂曾经是火车站上唯一可以吃饭的地方。从火车上下来的人,急急忙忙在这里排队买饭,都是些最普通的饭菜,急急忙忙吃完了又去干革命。遥想当年,在外面吃顿饭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哪像现在,吃的,穿的,住的,用的,行的,玩的,不但样样齐全,还要样样方便,讲究质量。那时候在这些事上做多了,就被认为是发展资本主义,不但不能做,连想都不敢想。况且人人都是无产者,经济拮据,想吃也没有钱。通信公司的简易房也已荡然无存,只能作为历史陈列在照片上了。
  
   十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且介亭杂文《中国人失去信心了吗?》1934、9、25)
   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这一点不仅有几千年的文明历史可以作证,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人民也依然在百折不挠地为创建自己的文明幸福而努力奋斗。作为两次大波折、大反复的反右派斗争和文化大革命,不但使全中国人民经受了锻炼,也考验了那些矢志不渝的民族的脊梁。而朱镕基可以说是这些人当中的杰出的代表。在一九五七年到一九七九年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一步步地走着作为一个正直、诚实而又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所应走的路。当他被打成右派、开除党籍的时候,他没有沮丧,没有动摇信念,一当条件具备就提出重新入党的申请。当他被迫离开领导岗位去做教师、下放劳动的时候,他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利用一切机会充实自己,积累知识,使他在数年之后仍未丟弃学业,能用英语给研究生讲课和对国外发表电视演讲。当他以一个普通工程师的身份被安排到基层工程队工作的时候,他能以普通干部的责任心和技术人员的良心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地做好份内的工作。所有这一切,都是他所具有的优秀品格、高尚情操、远大志向和坚强意志的最好的证明。这也使他在重新走上领导岗位以后能够胜任愉快、运用自如地担负起治理国家的重任。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磨难和挫折能使人得到锻炼,变得坚强,从而有条件、有能力去争取事业的成功。孟子的话有道理,只是颠倒了因果关系。在唯物主义者看来,并非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才“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是由于斯人“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了,才有能力担当大任。命运不和人开玩笑,也不会故意捉弄人。毛泽东发动反右派斗争和文化大革命,绝不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一个锻炼的机会,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受住这样的磨难和考验。大浪淘沙,鱼龙俱下,庸碌之辈化为腐朽,有用之才创造神奇。朱镕基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历史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豪杰。
  
   十一
   朱镕基在电力通信工程公司工作三年多,不管在基层电力队还是后来到公司机关,也不管是处理细小的技术问题还是解决重要的生产问题,都严格把关,绝不敷衍搪塞。他是全公司的技术权威。一九七七年十月,电信公司举行岗位练兵技术表演大赛。他是大会指挥之一,并且兼任技术指挥组副组长和副裁判长。在修建任—京输油管线的通信线路时,管道局器材供应处的一位工程师在高碑店遇到了朱镕基。他知道朱镕基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又在通信公司工作好几年,便向朱镕基征询加工水泥电杆究竟是八米好还是九米好。他与朱镕基本不相识,可是,对工程的共同责任使他们能够开诚布公坦诚相见。朱镕基考虑了一下说:“还是加工九米杆好,八米杆只能上一排挂线杆。要考虑油田和输油通讯的发展,将来得上两排挂线杆,那时候八米杆就不行了。”
   在订购通讯设备之前,这位工程师又去请教朱工,问目前山东和北京两地生产的载波设备哪种好。朱镕基认真地说:“据我了解,这两个厂的载波设备现在都不过关,都是过渡产品。哪有相距六十公里的泵站之间就用增音机的?可我们就得用增音机,否则电话就听不清楚。我说不出这两个厂的产品哪个更好一些,但总的来说国产的质量都不行。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加增音机了。目前装这些设备都是临时的,过渡性的,将来看哪家的好,哪家的过了关再说吧。”
   朱镕基离开电力队以后,到公司机关任办公室副主任、副主任工程师。这时候他关注的是全公司的工作,可以有较多的机会发挥自己的作用了。他成了公司的笔杆子,重大报告都由他起草。他写的报告生动,有条理,有说服力,大家爱听。公司领导曾得意地当众宣布说:“这个报告是朱工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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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是金子到哪都能闪闪发光。这个道理用在前总理朱镕基身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文章叙述了朱镕基当年被划为左派,发配到基层教书,后又到国家石油管道局工作二十年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工作经历。文章中的朱镕基学识渊博、平易近人,逆来顺受,对工作极端地负责,与基层领导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体现出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本色。他在被开除党籍后,没有怨天尤人,而是积极创造条件,要求重新入党。后来重新回来到领导岗位工作后,他依然与基层干部工人打成一片,从不端领导架子,而是想基层之所想,最为主要的是,他以一个知识分子和工程师的良知,敢于大胆谏言,提出有利于工作和发展的改革建议。例如,在建镀锌厂投资的建议上,他敢于力排众议,提出一次性投资永久受益的观点,虽然当时与管财务的处长意见有分歧,后来却证明他坚持的是对的。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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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0-20 17:03:34
  这篇《灯火阑珊处》叙述了前总理朱镕基被划为右派后的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欣赏了,问候作者。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陈兵        2017-10-21 08:52:06
  本文的编者按中有一个关键的错字:第三句“文章叙述了朱镕基当年被划为左派,”其中的“左”派应为“右派”。
陈兵
3 楼        文友:陈兵        2017-10-21 08:53:40
  编者为本文配发了照片,很好,谢谢!
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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