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今生无悔(散文)
前言
我曾工作了41个年头,没有受过大风大浪的冲击,也没有取得灿烂辉煌的业绩,只有平平凡凡的人生经历。可是,平凡中也寄寓着不平凡。在我古稀之年,趁着思维敏捷,不妨把走过的路、趟过的河、爬过的山、吃过的苦、所经受的酸甜苦辣记载下来,让晚辈能受到一点点启迪,就是我写文章的初衷。
参加工作
我1942年旧历9月14出生,祖籍河北蔚县白乐镇。1956年7月高小毕业,结业后和同学们每天还要按时到校复习功课,准备报考中学。那一年正好县剧团也要招收新生力量,是利用中学招生之际。
五十年代,国家颁布了新婚姻法,号召男女青年自由恋爱,反对婚姻包办。所以,剧作家郭汉城先生为了迎合形势,编创了《蝶双飞》剧本。(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县剧团也排练了这出戏,在蔚县八大镇巡回演出,深受老百姓喜爱,特别是青年人是这出戏的主要观众。上学期间,我也看过蝶双飞,爱情故事也看不太懂,但是,最后一场给我影响很深。祝英台嫁到马家,花轿路过梁山伯坟前祭奠,正在哭诉,忽然霹雷闪电,狂风骤起,只听“咔嚓”一声,坟墓劈成两半,忽然飞出好多蝴蝶,然后,梁山伯和祝英台也变成一对蝴蝶,在台上载歌载舞,飞来飞去……自达看完戏以后,脑子里老是存有一个朦朦胧胧的问号,总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此,我便对戏剧产生了兴趣。在复习课那一段时间,我们爱唱戏的几个女同学到书店买了蝶双飞剧本,课余时间就放开嗓子唱一阵,班主任也不管,教室就成了学生们的自由天地,想喊想唱,随心所欲。
大概在7月20号前后,我先报考了县西合营南中,感觉题目很难,对录取没有把握,然后,就赶快去了县剧团报名应试。结果,中学和剧团都被录取了,我自作主张放弃念书,参加工作。剧团老师给考中的孩子们放假三天,回家拿拿行李,和父母告别一下。8月1号,县剧团少年班正式开学典礼,共录取了10名女生,4名男生,典礼会上,老师让我代表新生发言,“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学期三年不搞对象等”。我们少年班有三位老师,文化、武功、唱腔表演。(两男一女)披星戴月。管我们日常生活、唱腔表演是一位女老艺人,老师是山西人,叫任兰花,和我们十个女生同住一间大屋子,早上六点起床,冬季在内地六点钟天还未亮,星星月亮还没有彻底退去。我们就开始练功,踢腿、下腰、拿顶、翻跟头。我肯吃苦,练功认真,所以腰腿都练的很软。比如:搬“元宝顶”,这个功夫和杂记的柔术一样,下腰到底,两只手握住两只脚腕子,然后,小胳膊着地,头从两腿之间钻出。这个元宝顶就我能做,其他女同学都做不了。
拿大顶,有时候头天晚上下了雪,第二天起来顾不上扫,用脚把地上的雪搓几下,往一边踢踢,然后就两只手着地,头朝下,两条腿靠在墙上耗着,老师看着怀表,不到点不能下来。再比如打前跑,老师在院子窗台上放一盏小油灯,要求每人打60个。前跑就是两手扒地,两腿提起,通过弯腰两腿脚下落,一个一个的往前打。其实,天不亮,一盏小油灯,十几个学生,老师也不会看清谁打多少,就全凭自觉。我练功从不偷懒,每天按老师规定打,自己数数,打不够60个我就不停。
由于没有手套,棉鞋也是布做的,里边就絮了一层棉花,三九严寒,结果把手脚全部冻了,红肿痒疼。到过年放假回家,父母看见心疼,向街坊四邻讨了偏方,用脸盆放上红辣椒和水,放在炉子上慢慢熬开锅,水稍微不烫就趁热放脚进去,边泡边用辣椒擦患处,真是管用,泡了三四次就好了,后来一直没犯。我们在学习期间,除了过年放7天假,平常一律不准回家,也不支持家人看望,怕影响学习。
第二年秋季,县城西合营赶交流会,父母趁着赶会去看看我。他们住在小客栈里,人多枕头不够用,可能也是借口吧,借机找我拿枕头顺便看我一眼。那几天我正患了红眼病,老觉得眼睛不舒服,也没当回事,老师更是不在乎。我爹娘走进院子见我们正在练功,我看见他们就赶快迎上前去说了几句话,到宿舍拿了一个枕头递给他们马上又去练功。父母见我的眼睛红成那个样子,老师严厉,不让停止练功,他们也不敢多说话,心酸难忍,扭头就走了。过了两天,爹娘要回去,托邻居二大娘给我送枕头,我抱着枕头跑出大门口,他们坐的毛驴车已经走过去有三四十米,我喊了一声:爹!我爹和我招招手,我娘连头也没敢扭就随车走了。后来听娘说,回到家里她简直就快疯啦,坐卧不安,每天除了哭就是和我爹吵,说他没本事,让我不大点儿就出去受罪。
功夫不负有心人,由于我学习刻苦,武功好,嗓子也练习到位,少年班开始排戏,第一部就排了打金枝,老师让我扮演金枝女。第一次在县人委小礼堂彩排,受到县领导和剧团师长一致好评,那年我15周岁。第二年,我们少年班归到团里,一者,让我们面对观众演出,锻炼适应能力,二者让我们跑龙套弥补人员短缺。那个时候,别看我是高小毕业,在团里倒成了小老师,老艺人、师哥师姐们大都不识字,我帮助她们看家信写家信,年底搞整风让我做记录。由于我安稳听话,尊敬老师,团里的共青团组织吸收我为共青团员。
1959年,张家口地区搞了县与县合并。蔚县、阳原两个县合并了,我们蔚县在地区是最大的县,所以,阳原县的干部全搬到蔚县办公。两县的剧团也合并在一起,由于人员多,通过演出筛选下放了一批,剩下40多人。两县合并后,剧团共有三个,一个晋剧、一个秧歌、一个戏校。
不熟之客
1960年秋季,我们正在县城演出,(58年蔚县县直机关由原来的西合营搬迁到蔚县城关)那几天,我们发现院子里有一位不速之客出出进进,四十来岁一个男士,中等个子,端庄白皙,温文尔雅,操着山西口音,一直在院子里和我们搭秈,问我们:“你们知不知道张家口地区有个崇礼县?一出大境门往北100里就到。原来是张家口市一个区,后来化为县,山区特产,莜面、土豆、蚕豆。这也好那也好,说的天花乱坠”,他又说:“崇礼县是山区,坡梁地多,粮食不缺,你们去了不会挨饿。县委领导说了,还要给你们发皮袄、毡疙瘩(毡鞋),家属可以农转非等等”。他一直忽悠,我们也不理解是啥意思,谁也没有当回事。
三天后,剧团就召开大会,领导讲,因为蔚县和阳原合并,剧团有三个,县委决定,把现在的晋剧团调往崇礼县,没有任何条件,自由报名,去留由己。我和几个女同伴头脑非常简单,没有向各位老师和大师姐们了解情况,一窝蜂就报了名。第二天,我就给父亲发了电报,报文:爹,我在县城,您来一趟,有要事相商。父亲接到电报,第三天就去了。我把全部情况讲明,并对爹说:您回去先不要对我娘讲,她心眼小,以为我去哪里了?小心急出病来。父亲说:爹一定对你娘保密。
就在九月中旬,我们一行四十几人,就像闺女出嫁一样,带着嫁妆、行李、衣箱、乐器、灯光布景等,慢慢装了一大卡车,人员坐着一辆大轿子,跟随那个陌生人就往张家口出发。
到了张市,有崇礼县文教局,谢、铁,两位正副局长接待,人员住宿安排在西沙河客栈,吃饭在桥东红旗饭店包桌,放假两天,让我们逛逛城市,买买东西。
第三天,就往崇礼县城(西湾子)开跋。一出大境门,往北走了20里地,就钻进了小山沟,两面全是山,白云蓝天,就像一条长长的带子,道路越走越窄,总共100华里,汽车整开了四个多小时,车子一路颠簸,坐在车后面的同志,车颠簸一下,就啊呀一声,是头顶碰在车厢的顶子上了,一路上喊叫声、说笑声倒也热闹。到了目的地,天已经黑了,把行李卸在党校宿舍,然后,到县人委食堂就餐。那顿晚餐丰盛情况不必细说,与当时国家困难时期老百姓的生活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至今记忆犹新。
酒足饭饱,安然入睡。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几个女同胞就起来了,带着一颗好奇心到大街上逛逛,看看“西湾子”的镇容。
西湾子镇就是一条十字街,东边左侧是一个百货门市部、副食门市部、土产门市部,中间是邮电局。顺路往北看全是山,半山腰是一个接一个的窑洞(农民的住房)。路右侧是文化馆,新华书店。往南看,右侧是广播站,对面是天主教堂,一口摇橹橹水井。再往南就是商业局大院,继续走就是河沟子,整个镇子方圆不过两里地,县城就像个盆子,四面由黑压压的山包围。人常说“穷山恶水”,这里有穷山,没有恶水,一个县城尽没有我家乡的一个镇子大。
回到宿舍,小姐妹们垂头丧气,坐在床上无话可说,离父母三几百里,从张家口到我们县还要路过18盘,冬天大雪封山,几天不通车,叫天不应,喊地不灵,哭掉脑袋也见不到爹娘。越想心里越来气,我们就骂“那个不熟之客”,都是他每天忽悠,说的天花乱坠,把我们骗到这个破山沟子里,就像蛤蟆钻在井里,看天就是那么大。哎!没有办法,都怨自己缺心眼,不了解情况就主动报名。她们都不说话,我就说了一句,既然来了,也走不了啦,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小山沟成就了事业
崇礼县晋剧团正式挂牌成立了。忽悠我们那个“不熟之客”叫姚静云(援朝回来的)在县文教局工作,奉命担任剧团党支部书记。他的承诺也落实了,冬天,每人给定做一件皮大衣,一双毡疙瘩,给了几个农转非指标,年轻人里边就给了我一个,其它指标都给了老师和大师哥。
准迁证拿到手,春节前放假,县委书记王克东政委,冒着严寒到汽车站送我们,亲自对我说:“小刘,把准迁证拿好了,回去让你父亲抓紧时间办理,过了年全家就搬来,让你父亲在县理发馆领导他们”。我说:知道了,谢谢王政委!(王政委在崇礼县打游击,德高望重,文革时期,受冲击不大,后来调回老家河北沧州地区任专员)。
回到家后,我先向父母转告了王政委的嘱咐,把准迁证交给我爹,那个时候,父亲在镇上联营社当会计,人家不让走,结果指标也作废了。
小小山沟成就了我的事业,事情要细细道来。我在蔚县剧团尽管很努力,好几出大本戏都暗暗学会了,但是,上面有大师姐压着,没有演出机会,有时候领导只让我演半场,不让演全场,因为年纪小,怕演砸了。到了崇礼县,两个大师姐没有去,我终于得天独厚有了出头之日,因为我的嗓子、身段、唱、做、念、打都挺出色,在团里旦角行当出类拔萃,自然就挑起了大樑。那年代,流行古装神话戏,如:追鱼、三姐下凡、劈山救母、蝶双飞等大本戏都是我饰演一号人物。还有一出4集连本戏“金镯玉环记”我演丫鬟,丫鬟在这出戏里可是重磅人物。有一句台词:“啊-呀呀,嘎啦啦嘎啦啦,嘎啦了半夜,嘎啦出个姑爷来”……由于这一句台词,人们就给我起了绰号,叫我“嘎啦啦”。我在县里也小有名气,老乡们都喜欢看我演的戏,县领导对我也很器重。由于我工作上进、学习认真、和同事们团结搞的好,1961年秋天,团里党支部正式接纳我为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1962年元旦完婚。我的恋爱过程“情系朝阳沟”文章有详细介绍,这里不必赘述。
上山下乡
崇礼晋剧团的体制是自负盈亏,不足部分,有县财政补贴。所以,一年有十个月在乡下演出。崇礼县的地形用一首打油诗来描述:
山高沟深石头多,
一出家门就爬坡。
荒山野岭牛羊少,
寒风凛冽人烟薄。
全县有十个公社,人口不足十万。每个公社有若干个自然村,分布在沟沟岔岔。我们下乡演出,都是公社让生产队派牛牛车接。有公路的地方,有时候也用骡马皮轱辘车。车主要是装行李、戏箱、灯光布景等,大部分人是徒步行军。
1962年冬季,正是数九寒天,我们从“石太嘴”公社回县,按理说,路程40华里也不算远,可是,要经过一道陡峭的大山,“喜鹊梁”。不巧,头天又下了一场大雪,团里安排,男同志全部跟车,因为,重车上山,老牛拉不动,必须在山根底卸掉一部分,轻装上山,到了山顶上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再到山下装。这样,来回装装卸卸就得男同志全上,女同志没有装卸任务,自己爬山。
那时候,我正怀孕头一胎,将近4个月,这一天,我爱人和男同志一起负责装卸,我和几个姐妹,其中,也有一个怀孕的相随一起走。我们到了山根底,每人从桦树上掰下一根树杈子作为拐杖,手拉着手,开始登山。一脚迈下,积雪直接漫过膝盖,再走一步还是一样,两只腿脚来回从雪堆里往出跋。往前看,满山遍野一片白,根本不知道哪里有路?哪里有坑?简直就是盲人一个,瞎走!走着走着,一脚踏进坑子,扑通一下摔倒,然后爬起来拍打拍打再走,走几步又崴进坑子里,一路走一路摔,数不清摔了多少次?姐妹们累的气喘嘘嘘,尽管是零下30多度,个个汗流浃背。
一道“喜鹊梁”,整整爬了三个小时,幸亏肩膀上挎着干粮袋子,饿了就吃几口,没有水干吃。虽然艰难,毕竟年轻有劲,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才下了山,到了马丈子公社走上平路。这时,姐妹们脸上也露出笑容,便打开话匣子,边走、边说、边唱,20里平路全是下坡,一溜小跑,不到两小时就到家了。说来也怪,那个时候,肚里的胎儿愣是结实,跌倒爬起的折腾,谁也没有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