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岔坳的南木灵是个土财主，识字不多，但家业不小，周边一半以上的山林田地，都是他的。附近乡邻有谁家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卖山卖地的，只要找到他，他都会买下。
　　 南岔坳村子小，村里没有异姓。南木三与南木灵同族，又同一辈份，都是木字辈。南木三为人刁钻，人送外号“鬼头三”。
　　 一天，南木三忽然上门找到南木灵，说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把名下仅剩的那片山林卖给南木灵。南木灵听了，当即点头表示愿意。
　　 那山叫柿树山，因山中有一棵古老的柿子树而得名，但南木三有个要求，说他愿意把整片山林都卖了，但山中的那棵柿子树不卖，得留下来让他每年去收摘柿子，不然，他就不卖了。
　　 这话听起来很没理，但南木三的理由却很简单，说那山是他仅剩的一点家业了，卖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想留下那一棵柿子树，每年能吃上柿子。还有，指望着每年能摘上些柿子卖了，贴补家用。
　　 南木灵听了，心里也犯嘀咕，想想这一座山买下了，却要给人留下棵柿子树，心里不是个滋味，但又一想，留一棵树也占不下多少地方，留下就留下吧，更何况，不留下人家就不卖了。
　　 于是两人商定妥当，便写下了契约文书。南木三让南木灵写，南木灵说：“还是你写吧，我识不了几个字，你识的字比我识的字多。”
　　 山里人写个买卖契约，没那么复杂，就写下三两句买卖的话，然后各自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指印就行。
　　 南木三写好契约，递给南木灵，南木灵看了，倒也没有异议，于是俩人各自摁上自己的指印，一桩买卖便达成了。
　　 一年过去了，南木三忽然提了斧子上山，去砍他卖掉的那山上的树，南木灵见了，前去阻拦，“你这山卖给我了，为何又来砍树？”
　　 南木三却说：“我当年卖给你时，就与你商定好的，山卖给你，但树不卖，为何现在又来阻拦我砍树？”
　　 南木灵听了很生气，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当年卖山时，只说山中的那棵柿子树不卖，可没说别的树也不卖呀！”
　　 南木三理直气壮，说：“口说无凭，我们当时可是签下过契约文书的，你若记不清楚，就回去看了买卖文契再来与我理论吧。”
　　 南木灵气不过，就急匆匆跑回家，从箱子底里翻出了当年的契约文书，他打开文书仔细一看，气得差点没晕了过去。他手握文书，连呼三声“上当！上当！上当！”然后瘫坐在地上，无力地说出一句：“这鬼头三，把我给算计啦！”
　　 正巧，读完几年私塾就被南木灵退学回家的儿子南尔登从外面回来，见父亲瘫坐在地上，他忙问：“出了什么事？”南木灵晃了晃手里的卖山契约，说：“我被那鬼头三给下套了！”儿子接过契约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卖方南木三，愿将名下柿树山一山卖给买方南木灵，山中是树不卖。”
　　 儿子看了，问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南木灵说：“这鬼头三知道我识字不多，又不审字，便故意在契约上把‘柿’字写成了‘是’字，他这是有意要坑我一山的树木呀！唉，我花了钱，现在却买了一座空山！”
　　 儿子听了，安慰道：“坑了就坑了呗，咱家那么多山林田地，也不在乎亏损了这么一点点。”
　　 南木灵听了骂道：“你个混帐儿们，说得倒轻巧，这个家迟早得败在你手里！”
　　 其实，这事自始至终是一个阴谋。不过，通过这件事，南木灵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后来，他继续供儿子念书，一直念到远离家乡的省城。
　　 儿子念完书就留在省城了，再没有回来，后来就听人说，儿子加入了共产党。
　　 后来有一天，儿子带着人回家，回到家就带着人把家里所有的田地山林都分了，分给了附近没有田地的村民。为这事，南木灵气得号啕了三天。
　　 不过，在南木灵后来的人生里，有一件事一直让他感到很庆幸，那就是幸亏当年儿子把他攒下的那份家业给全分了，不然他就会被划成地主成分。
　　 晚年的南木灵，常常生出许多感慨：“世事的变迁，谁也预料不到，所以坏事还是好事，谁也未必能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