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租屋
一
多年的背井离乡,来到羡慕的城里,却靠着出租屋栖身为生多年。出租屋有我的孤独,心酸,痛苦,开心,幸福,更多的是一生回味无穷。
二十多年的漂泊生活中,我所租住的出租屋不低于二十次之多。就连我结婚时的洞房都是租来的,仅两间,不到三十个平米,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和餐厅两用,一个露天阳台作为厨房。那就是我当时婚后的一个家,两人大世界。
多年来,我有了家,仍居无定所。租房住,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一旦遇上不诚信的房东,他什么时候想高价出租已经租出的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想好就限期你搬走,即便要露宿街头,也不得不连夜找房,哪怕最廉价,最劣等的房子,只要能遮风挡雨。我读书租房住的时候,就遇上过一个极其苛刻的房东郭大麻子,满脸横肉,六十多岁。这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还没有来得及进屋,郭老头就走过来说,“小伙子,我已经把你住的这间房子租给一位菜贩子了,他给了我双倍的钱,你必须在明天中午前搬走!”他不留余地,毫无表情地命令道。
“天啦!郭叔,这么短的时间你要我咋来得及往哪里搬嘛,何况我还有两天才到期。”我乞求的语气近乎哭了。
“这我不管,你看人家把菜都运到门口了,烂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此时,我无助得想哭,更想脱口大骂该死的糟老头一顿。当时,心里那个痛啊,无法言语。那天,我是第一次体会到寄人篱下的下贱。我咬破嘴唇,发誓要在这座小县城里一定要拥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个固定的家。到时请那姓郭的老头来家里坐坐。
然而,东奔西走,结婚几年了,我还在东搬西搬,家像海上的船只漂泊不定。儿子和女儿都是在不同的出租屋出生的。那时的出租屋就是我们的家。我在《我的家》一首诗中写道:
“我的家\\\\\\\\其根植在乡下\\\\\\\\枝叶长进城里\\\\\\\\我是小城上门的女婿\\\\\\\\是未办迁移寄居的客人\\\\\\\\我的家\\\\\\\\是一条租来的旧船\\\\\\\\风浪里,漂泊着唠叨的妻子\\\\\\\\而我仍守住生活的惨淡\\\\\\\\奢望有一天用优美的诗句\\\\\\\\换得\\\\\\\\家,粮仓一般殷实\\\\\\\\邮递员会叫着我家门牌号送件\\\\\\\\直到今天\\\\\\\\我的家\\\\\\\\仍在东搬西搬\\\\\\\\常常让妻儿们\\\\\\\\摸不到回家的门”。
为了实现夙愿,我不得不抛妻别子,忍受着艰辛和孤独打拼在外。我牢记着打拼才会赢。来到B城的那些年,我不停地搬家,不停地找最偏,最简陋,最低廉的单间屋租住,哪怕阴暗、潮湿。出租屋里,一张钢丝床、一床被盖、一副碗筷、一张小饭桌、一把凳子、一口铁锅和一个煤炭炉,便组合成我临时的家。出租屋里,病了,没有人来关心;委屈了,没有人来安慰;困乏了,没有人给你温暖。出租屋,像座坟墓,我时常害怕,要是自己有个不测,同样像那些孤寡老人死在家里,烂了也无人发现。我常常半夜醒来不寒而栗。只好用“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来安慰自己。
二
我来B城是受朋友三番五次的邀请,负责帮他编辑一本市级理论刊物。这之前,我在一家刚成立不久的房产公司负责办公室日常事务工作,业余时间还主编了一份地方文艺小报。我辞职去了B城,算是我第一次远家之行。其实不远,B城离家就60公里左右。从此,我像一棵定了根的树,二十多年的辗转生活也没有离开过B城。
初来B城所住的出租屋是朋友专门为我租下的一间,不到十平方,五楼,长途客运站旁,位置不错,但很繁杂,喧闹。我住了不到半年,遇到同在B城打工的邻居胖子。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华灯初上,我无聊地漫步在滨河路上,春风拂柳,我无情地折断一根柳条在手中舞动。这时,有人从背后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右肩,吓了我一跳,这个陌生的城市难道会有熟人吗?当我折转身才看清是我在县城租房住时的邻居。他嘿嘿笑了两声,我也嘿嘿地回应着,大家显得格外亲热。我们像久违的朋友,边走边聊。他和我一样,都还没有吃晚饭。于是,他主动提出请我吃坛子肉。坛子肉是瓦罐炖猪蹄和干豇豆。我有好久没有舍得花钱下馆子吃肉了,那一顿坛子肉吃得我感激不尽,至今口角流香,近似《芋老人传》文中的故事。那夜的相聚,胖子搬出了他快到期的出租屋,和我一起住。我们都算有了个伴,我们一起做饭吃,一起睡,我和胖子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一年的夏天,酷热难当。狭小的出租屋犹如烤箱,没有空调,一把落地电风扇啪嗒啪嗒从晚响到天亮,扇出的风都是热的。胖子总喜欢敞开门睡。我几次提醒过他,城里不是我们乡下的村子里,深更半夜不关门闭户,都不会丢东丢西。他执意不信,总要开着门睡。一夜,我被尿憋醒,上完厕所后,我见屋内的东西完好无损,便小心地将门轻轻关严。胖子穿着裤衩,裸着身子,鼾声如雷。
第二天一早,胖子先起床。
“我的衣服裤子和手机咋都不见了?!”他的惊慌把我从梦中唤醒。我弹簧似的坐了起来,发现关着的门大开。第一感觉告诉我,遭遇小偷了。我的裤子和传呼机也不见了,裤包里还有舍不得花的百多块钱。胖子头一天才领的工资全没了。
我俩穿着内裤,光着身子,像热锅上的两只蚂蚁,跑来跑去,无法下楼。后来,得到楼上住户的帮助,联系到另一朋友老乡并报了警。听说,当晚,整栋楼都被贼光顾过。以后,那栋楼隔三差五有住户被盗。
房子租期满后,我们搬到了不远处的水果批发市场二楼一个门市里。胖子从不斤斤计较,生活必需品纸巾、牙膏,米面油等用完了他会及时主动买,我们相处非常和谐,亲兄弟一般。晚上,没有娱乐节目就下象棋。我的象棋水平的提高就是和胖子切磋的结果。夏夜,我们光着身子下,冬夜,我们把象棋摆在床上,脚焐进被盖里下。一下就是半夜或通宵。一会儿吵,一会儿闹。赢了大笑,输了哎叹。有时为一步棋面红耳赤,有时因偷吃一子而乐开怀。
没有孤独而愉快的日子让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我的很多诗文作品就是在那个环境里写出来的。
三
一年以后,胖子搬进了按揭的新房里。
那年,我换了工作,进了一家国企编报。我把房子也租到了离上班不远的城边一个停了产多年的厂房里。从一位下岗职工手里租的一间砖瓦结构的房子,二楼,十多平方米,为了防止房顶瓦缝处掉渣滓、灰尘等东西,房东用条纹塑料布简单吊了个顶,年租金一千元。整个楼层有十几间单间,被两家下岗职工占用。我是这里的第一个外来户。这间出租屋是我在B城住的时间最长的一处。
住进这里的第二年冬天,听说该厂子已通过地方政府卖给了开发商。那几天,一伙人带着仪器和工具,围住几十米高大的废弃烟囱比比划划,还在烟囱周围钻了许多的孔。爆破烟囱是在中午,我正好下班回到家。我也充当了一次看客,和无数的下岗职工们一样,烟囱就像死囚犯,只听“轰隆”一声就倒下了,灰飞烟灭。刚才还站在顶上呱呱叫的一只乌鸦,吓破了胆,飞得无影无踪。
旧厂的办公大楼是一周后爆破拆除的。尽管下岗职工聚众阻难,最终无济于事,像一群人聚在一起闲聊一阵子。
拆房的废钢筋据说卖给了一位収废的外地老板。办公楼倒下的那一刻,下岗职工们犹如一群饥饿的蚂蚁黑压压扑在面包上,男女老少全家出动,有的拿铁锤砸水泥里包裹住的钢筋,有的用钢锯锯露出的钢筋,其目的都是为了卖钱。尽管收费老板厉声呵斥、阻难,这群人像听不见的聋子。老板请人是用挖机在翻捡钢筋,柱子和大梁里的大钢筋对于下岗工人来说是无法得到的。
近一个月时间,厂子里昼夜不消停。我所住的楼上的多个夜晚也不消停。房东大姐夫妇俩白天砸钢筋,晚上趁看守的人睡了就偷钢筋。废钢筋就堆在我们住的楼下露天里。房东大姐几次唆使我去偷个钢筋好卖。她说,废钢筋也是八毛钱一斤,卖几个零用钱也好。我知道她是好意,但我没有那个胆量。房东一家待我很好,像亲人,认为我为人忠厚老实,待人诚恳。他们家有客人或做有好吃,时常叫我一起吃。房东大哥喜欢钓鱼,喜欢喝小酒。每次他要是钓到了鱼就会叫房东大姐煮船架子鱼找我喝酒。
每月的水电费随便我给与不给,他们从不过问或上门收取。但我很自觉,总是提前支付,还尽量节约用水、用电。
楼上另一家住户也是下岗职工,叫王枚,丈夫下岗后去了外地打工。王枚一边在家带孩子读书,一边在餐馆当服务员。白天她没有时间捡钢筋,见厂里人家家户户捞了不少好处,她心里不服,晚上趁看守的人睡觉时就偷。她的胆儿可大了,有时一个晚上偷几次。俗话说,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守的人是个中年男子,他对王枚偷钢筋的事早已察觉,但他不露声色,有意放长线钓大鱼。这天晚上,王枚下班很晚,她就着朦胧的月光发现看守的工人睡了,便蹑手蹑脚又去堆放钢筋的坝子里偷。其实,看守男子早就注意到王枚的不轨行动了,他只是没有现场抓住把柄,不敢轻易断言。说就的,捉奸捉双,捉贼拿脏。他有意让王枚得手,并尾随追到她家里。
王枚喘着粗气,放下笨重的钢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欲转身关门时,发现背后站着看守钢筋的那位男子,王枚吓得差点晕倒,冷汗泉水般涌了出来,即刻湿透了她的衣背。
“大姐,你够厉害的,拿了这么多钢筋寄存在你家里?占了你的空间,我叫老板还是给你个租金吧!”男子轻言细语。王枚瞠目结舌,羞得面红耳赤。她知道事情的败露,百口难辨,更无法抵赖。她随机“嘿嘿”尴尬地笑了笑,“老弟你坐,你坐。”她一把拉住男子的手,亲热的给男子让座。她又递烟又沏茶,连连求情。说她一家两口子都下了岗,丈夫打工又拿不到工钱,自己靠帮馆子挣生活费。几句好话暖人心。男子的心软了。他望了一眼王枚面带沧桑的脸,不失几分姿色,便多看了一眼。当他们的目光相遇的那一瞬,王枚哭了,同时她扑进了男子的怀里。
王枚的眼泪和温柔征服了男子。那一夜,男子躺进了王枚的被窝里,折腾了一个晚上。事后,男子成了家贼,帮着王枚偷钢筋。据说,王枚一次就卖了三千多元。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王枚的丑闻在厂里很快传开,传进了远家的丈夫耳朵里。一天深夜,丈夫神不知鬼不觉潜回家,欲捉奸在床,恰好那位男子家里有事昨天就离开了。王枚觉察出丈夫半夜回家的不妙,她百般献殷勤,反而引起丈夫的反感并加重怀疑。丈夫发现屋里有烟头,借故将王大姐暴打一顿。王枚喊救命的嚎叫声惊动了我们整层楼。大家主动起来上门劝架。他们读五年级的儿子跪在地板上向他爸爸求情。
这件事发生后,我们楼道里清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偶尔在楼梯口碰见王枚,她没有以前热情,爱说了。打完招呼,总地着头,匆匆离开。
第二年的夏天,我们楼上来了一个住户,单身,年轻漂亮的姑娘,二十多岁,短发,瓜子脸。她行踪不定,不知做什么工作,在哪里上班,总之,早出晚归,一月也难得见面一次。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炎热,烤得这座城市疲惫不堪,旮旮旯旯没有凉爽。我住的那间出租屋从早热到晚,往往半夜才退热,睡觉只能趁后半夜凉快进行。那时,没有智能手机聊微信和QQ,更无法游戏,也没有电视看。我的夜生活就是看书,什么书都看,主要是文学书籍。有时兴致来了就写点小文章满足自己一时开心,找点成就感。那段时间写的最多的是诗,《半夜,猫叫》就是在那个时候写出来的。“风在巷子里走来走去\\\\\\\\焦急的脚步踢痛了城市的背\\\\\\\\猛一翻身天就亮了\\\\\\\\这时,一只猫在风中凄厉\\\\\\\\叫声抓碎了夜的外套\\\\\\\\飘零的树叶盖住\\\\\\\\城市喧嚣的宁静\\\\\\\\在贫民住宅楼的过道里\\\\\\\\有一双脚比猫步轻\\\\\\\\从W女人的房间蹓出\\\\\\\\慌乱的神情凝在了楼梯口\\\\\\\\第二天,风传出消息\\\\\\\\小城昨夜在偷情”。
自从那位短发姑娘住进我们楼上以来,楼上寂静的夜晚又开始亢奋了起来。
一夜,大约十二点左右,我热得实在无法睡觉,便敞开门,裸着身子看书。夜深人静,一般只有窗外的虫子单调的叫声,屋顶老鼠的脚步。我哪里料到,这么晚了,对面的姑娘和一位男子不声不响从我门前经过。我自觉羞涩,轻轻掩上门继续读书。半小时后,从对面出租屋里传来呻吟,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拉开门仔仔细细地听,恍然大悟,只好将门轻轻关上。这样的叫声,很多个晚上都发生。我以为只有我才有这样的耳福,其实,我们楼上所有住户都听到了。我是在房间里偶然听到房东夫妇在悄悄议论和指责。他们的小女子读六年级,住在那位姑娘住的隔壁。
不久,我的一位朋友来B城学习,临时和我挤住了几个晚上,我俩聊天聊到半夜正开心时,只听见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夹杂缠绵的情话。我出于猜测和好奇,显得神秘兮兮地对朋友讲,“别出声,一会儿对面要播放一段音乐,一定会让你神魂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