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青春】苦夏(小说)
这次她去县城一是看丈夫,更重要的还是与丈夫商量,弄点钱赶紧把麦子收回来。怎么那么巧,在“龙口”夺粮的节骨眼上,丈夫偏偏又要出差,不能帮着收麦子了。让她回家马上叫麦客把麦子抢回来!据预报,最近可能还有阴雨天。要接受去年的教训。这不,天刚放晴,她迫不及待地带上了丈夫给的千把元钱,又买了菜,割了肉,以及给她和女儿买的几件新衣服,匆匆忙忙地赶回家来。
金秀嫂悠然自得地走着,刚下汽车时被风吹的那点凉爽劲已经消失。此时感觉有些燥热。她找了块阴凉处,放下人造革提包,看了看公路上前后没有行人,便迅速将罩在外面的天蓝色花衬衫脱掉,露出了白底带红点的真丝绸短袖衫,然后,从提包的外层取出了一块崭新的花手帕,叠了叠,在额头上擦了擦渗出的汗珠,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用双手向上托了托自己胸前那应该突出的部位,觉得满意了,便背起提包继续赶路。
金秀嫂白生生的双臂在阳光下有节奏的摆动着。她不时地东张西望,看着公路两旁的麦地,她忽然心里一颤,觉得有些发急。雨后才放晴两天人们便开镰收割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麦子怎么样了。常言道“麦熟一晌”。沾丈夫的光,今年的麦子比去年多施了些“确保质量”的“后门”化肥,长势特别好,说不定也该割了呢。想着,她便加快了脚步……
“吱——”一辆“轻骑”撞在了金秀嫂面前。
“嗬!今天嫂子好漂亮啊!是找三哥去‘过瘾’来了吧?”骑着轻骑的一青年向金秀嫂做了个鬼脸。
“是锁柱呀!吓了我一跳。死鬼没正形!县城去?”
“买点菜,请麦客收麦。”
“‘忙’后该娶媳妇了吧?”金秀嫂三句话不离本行。
“嘻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收麦。收麦比娶媳妇要紧得多。”说完“轰隆”一声,一溜烟远去了。
“是啊,龙口夺粮,收麦是急事!”金秀嫂边走边念叨。
“咦——三婶!看把你热的!从三叔那里来?”一个漂亮姑娘边说着下了自行车。
“哦!是大侄女呀!你也去县城?”
“我爷说再买两把扫帚,收麦光场呢!”
“大侄女呀!对象的事订下来了吗?”
“三婶,你又来啦。”姑娘红着脸笑了笑,“还没呢,要订也得到秋后去了。眼下收麦,还顾不上这事呢!”说完骑自行车走了。
“说的是啊,‘三秋’‘三夏’,打了粮食啥都不怕。收麦要紧呐!”金秀嫂边走又边念叨起来。
不觉,金秀嫂走到了通向自己麦田的叉路口。她忽然想起先到麦田里看看麦子成熟得怎样了。“唉——我那死女子也不知道来看看。”
她走过叉路,上了小坡,能望见自己家的麦田了。突然,金秀嫂眼睛发直了!她发现自己地里有人在收麦。“啊!不好!是谁在偷割我家的麦子!”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自己的地头。天哪!已经割倒了一大片。她顾不上许多,把提包一撇,一溜小跑到麦地里,气呼呼地向收麦人走去。
青年麦客魏金来发现从地头走来了一位妇女,心想一定是女主人送饭来了。便高兴地开了腔:“哎!二叔,你们看,来了个女的,走的这么利索,一定是送好饭来了。”说罢“噌噌”猛割了几镰,表示对女主人的谢意,以期女主人的夸奖。堂叔和高爷也直起腰来,见果然来了位妇女,心中不禁一阵高兴。
“哎,是谁叫你们来割麦的?”
三位麦客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愣住了。一看,漂亮的妇人却是满脸怒气,顿时停止了收割,围拢过来。
“大嫂,怎么啦?”堂叔见苗头不对,首先答话。
“怎么啦?我问是谁叫你们割我的麦?”
“今儿早上你家一位小伙儿让我们在这里割的!说这就是你家的地。”堂叔语气很平和地作了解释。
“胡说!我家只有女子,那来他娘的小伙儿!你胡编啥哩!”
麦客一听,觉得事情不妙,忙说:“不!是个小伙儿,有二十七八岁。”
“他人呢?找出来呀!偷我的麦,还胡编瞎话,今天你们甭想走哩!”金秀嫂紧逼一句。
“不,大嫂,是个小伙儿用拖拉机从县城把我们拉到这里来的。他说回去弄水,做饭,安排完以后就坐着拖拉机走了。这不,我们割了一晌午麦子了,小伙子还没来,现在已过中午,我们连早上饭还没吃呢。”高爷在一旁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什么?什么?还开什么拖拉机?放他娘的屁!下蛋的母鸡我家倒有十几只,可从来没有什么拖拉机。”话一出口,金秀嫂又觉失言。刚才还说家中只有女儿,现在又和母鸡连在一起。转念又一想,也许是麦客把地弄错了,忙说:“你们弄错了,不要割了,只要你们不是偷麦的,你们走吧!快走!”金秀嫂下了逐客令。
“不,不!没弄错。是那小伙让我们先从这里割的,还说每亩给100元的工钱。大嫂,我们出门挣几个钱不容易,你可不能这样折腾我们啊!”
金秀嫂一听这话,气又上来了:“谁折腾你们来?我还要你们赔偿呢!给你们说清楚,我男人在县城里是个干部,只有女儿在家,家里连个男人毛都没有,哪来的小伙儿?不知哪来的野小子让你们来割我家的麦。现在啊,有些人不‘地道’的很!啥花花肠子都有,啥花花点子都能想,啥坏事都能做出来……偷麦算个啥,还有打家劫舍偷人养汉,杀人放火呢”!一气之下,三麦客被金秀嫂狠狠地数落得哑口无言。
“我们可是好人啊!没人叫,我们绝不会来割你家麦啊!”三麦客几乎异口同声地忙作解释。
“你们是好人,那野小子就是坏种,你们就是上了他的当,受了他的骗!”
“上当受骗!”听了上当受骗,三麦客几乎惊呆了。心想,这样一来,别说挣钱,活也干不成了。已过中午时分,还没吃早饭呢!青年麦客魏金来又气又急,差点没哭出声来。
此时金秀嫂也看了出来,三麦客真的有了为难情绪,认为也许真的上了“野小子”的当。她下意识看了看割倒的麦田,发现三人干的活倒也像样。麦子割的茬低,干净,捆得结实,看得出,他们还算是老实的庄稼汉。
太阳直射下来,热浪扑面,使人感到灼热灼热的,麦穗也低着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偶尔发出一阵沙沙声。前几天的阴雨,将麦穗浇得微微灼黑,太阳一晒,干得特别快。金秀嫂看了看麦,又捡了两穗放在手里搓了搓,用嘴一吹,麦糠随风飘落,手里留下了颗颗饱满的麦粒,成熟的还好,感到有些宽慰。自己也意识到也真该收割了。虽然麦客已是未请自到,怎奈不是自己叫来的,加上刚才还赶人家走,现在又该如何了结呢?
二位老麦客酱红的脸上皱纹更深了,相互埋怨着说:“我说那小子不地道,不像正经人,你们还说赚了便宜。”堂叔显然是在抱怨年轻的魏金来。
“我觉得当初他说这些麦都是他的,就不大可信,可是……哎……”不多言语的高爷使劲地拍了一下大腿,虽然没把话说完,却已经表达出他的愤懑和埋怨情绪。作为长辈眼下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满脸沮丧地蹲在了地上。
魏金来听了两位长辈的埋怨,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自己都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仍这么幼稚。他猛地跳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他娘的!不干了!找那驴日的算账去,非和他拼了不可!”说着操起镰刀就要走。
“你去哪里?!那小伙他又没说是哪个村的!哪里找去?不要逞能了!”堂叔阻止了青年人的行动。魏金来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突然,“哎哟”一声,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回头一看,不偏不歪,刚好坐在了在一枝酸枣刺上。“哎,真他娘的倒了八辈子霉!”他狠狠地骂了一句,摸了摸屁股,幸好枣刺没断在肉里,顺手拔了出来,接着他用上全部力气,噼里啪嚓将枣刺砸了个稀烂。
蹲在一旁的堂叔沉思之后,慢慢站了起来,向着金秀嫂走了过去。高爷和金来也不知他要干什么。他走近了金秀嫂身旁,把金秀嫂上下打量了一番。金秀嫂此时正在盘算如何了结此事。忽然见麦客向自己走了过来,凭着女人对男人的戒心,条件反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堂叔慢言慢语地发了话,语调仍是那样平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
“大嫂,我看你是个好人,你不要生气,我们商量件事好吗?”
“商量什么?”尽管麦客语气平和,可金秀嫂仍有戒心,她反问了一句。
“我看你家的麦子黄了,也该收割了,今天开割正是时候;我们就算是倒霉,晦气,上了那个小子的当。可麦是给你收割的,我看你是个好心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就算是你叫我们来的行吗?我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堂叔带有哀求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一说,也提醒了高爷和金来,他们围拢过来说:“我看大嫂是个好心人,就按我们说的办吧!”金来也有了精神,也插嘴说:“我们一定把麦收得好好地,再帮你运回去,怎么样?”金秀嫂看着三人诚恳的样子,眼皮眨了一眨,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你看,天时已过中午了,我们如果走了,再到哪里去呢?谁还再叫半天工呢!就留下我们吧。”高爷也巴嗒着干涩的嘴唇又一次央求道。
眼下金秀嫂也正有此意了。她正暗暗打着盘算:如果上午的活算他们白干,我就赚他半天的工钱,这一晌少说也有二亩地了,一亩100元的话就是200元。如果让他们走了,可还有川道的麦子没割呢,明天还得要请人。看来,他们也是老实人,倒不如将计就计,留下他们,赚了便宜、也做了好人。于是拿了拿架子说:“我这个人心软,看你们也怪可怜的,干了一晌午活,还滴水未进,我想好啦,留下你们给我收麦子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青年魏金来没等金秀嫂说完先高兴起来。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头晌的活不是我叫你们来的,本来是打算叫你们赔偿的,看你们怪可怜的,赔偿嘛!就算了,可是不能开工钱。”
“啊!白干了?”金来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
“不!中午饭我管了。”金秀嫂已算好账,撑死他们也吃不了几十斤麦。
“大嫂,这就有些太不合适了吧!头晌割了这么多麦,少说也有二亩半地,不给工钱这不就太……”堂叔勉强笑着和金秀嫂算了笔账。
“割就割,不割拉倒。”金秀嫂面带愠色说,说着便迈步向回走去。
三麦客一见事情要弄僵。只见高爷发急地说:“大嫂,大嫂,割、割!管饭也行啊!工钱嘛好说。”
这时,高爷已感到饥肠辘辘,如再不解决吃饭问题,实在撑不住了。再说,先把这女人稳住,工钱可以从长计议。
堂叔、高爷、金来三人商量了一番,又经过一阵讨价还价,金秀嫂仍然不买账。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三人只好认了,决定继续给金秀嫂家把麦收完。
金秀嫂暗自高兴,竟有些佩服自己的本事,三个男人还斗不过一个女人。心想:如今啊,哪有实在人!还不是人哄人,人骗人?再者,他们还不是为了挣几块钱?我也不是白用啊,给钱,管饭。钱是少些,可他们愿意,谁管得着呢!想到这里,她对麦客说:“咱们一言为定,我金秀嫂是干部家属,说话是讲信用的。不但今儿割,明儿还要给我割。南坡河川里还有二亩多呢?我们这里土地宽展,今年麦长得好,就算你们走了运,碰上了我这个……什么来?噢……好用户!人家叫麦客按亩算,我叫麦客论天天,今儿后晌,我给你们每人40元怎么样?明儿再说明儿话。”
半天40元,倒是少了点,干一天,一个麦客也是割一亩多麦,市场上100元一亩,半天也就挣50元左右。看来金秀嫂是深知市场行情的。眼下已收割的麦子估计有二亩左右,即使剩也只能剩二亩来地,每人半亩也就合几十块钱。不亏是个“女算盘”她眼皮一眨巴又说:“咱得上山滚碌碡——实打实的干。今儿下午你们要把这块地割完,明儿咱就去南坡割川道。水我给你们供足,饭给你们吃好。我这就回去准备。”说罢,一扭屁股走了。三麦客看看这块地也就剩下二亩多的样子,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得给人家干,也就再没说什么,眼巴巴送走了女主人,片刻休息,又开始收割了。
第三章
远处的秦岭,山山相连。远处的山,近处的川,高高低低的层层麦田泛起一波又一波金黄色的波浪。太阳暴晒着大地越发灼热起来。公路上,田间的土路上,不时的有运麦的汽车、拖拉机、小四轮“嘣嘣”车,架子车穿梭不息地驶过。夏收的戏已经真正开唱了。
金秀嫂胜利了,她从地头取了提包,顺田间小路轻快的走了一段,就拐上了公路,得意地往家里走着。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死老汉,去出你的差吧!一年不回来,我照样把麦收回来。少花钱办大事!你们男人都是些窝囊废!”人逢喜事精神爽,金秀嫂赚了便宜,越想越高兴,边走边哼起了小曲:“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哇……莫回啊头……”
金秀嫂来到了家。一推门,嘿!“铁将军”把门。“死女子,又不知‘野’到哪里去了!”她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一回头,忽见女儿担着水回来了,她才知道骂错了。
她从衣袋里取出了钥匙,开了门,让女儿担水进去,自己顺手又把门闭上了。
“妈,我爸好吗?”女儿放下水担,有礼貌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