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时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失去，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其实谁不是呢？周礼其实才是那个最不习惯改变的人。程意时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生命当中的空气和水分，他曾经以为的，离开她之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以为只是以为。其实反而生命当中最重要的那个东西，当它悄然离开的时候，本人除了用眼泪和伤心来诠释一下失去它的心情，剩下的竟然是对没有它的未来的规划和打算。
　　 毕竟都要活下去的，即使没了精神，没了灵魂，没了尊严。何况失去的还只是比这些都要轻很多的不堪一击的所谓情感。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谁缺了谁不能生存的。河里的小鱼遇到溪流干涸，还有深海在等着它；松树遇到常年盘踞的松树被砍掉，还有更多千千万万颗树种来替代它。
　　 怀念的是那些陈年的感情，但我们只能把它当成记忆来怀念，仅此而已。
　　 高三上半学期的第三次月考，努力的程意时不进反退。一直在背后默默辅导着她的周礼，终于有了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次对程意时的爆发。
　　 他说得极为隐忍，但没有了平常眼中的宠爱，他说：“程意时，你是不是真的蠢？”
　　 程意时本身就很失落，她咬着自己小小的嘴唇，两只手不断摩挲着，整个头低低地垂在那里，有种一言不发的执拧。
　　 周礼继续问着：“程意时，你真的努力了吗？你的毅力呢？”
　　 程意时突然想要一个人去走走。还有十几天就冬至了，今年的冬天好像出奇地冷。
　　 “程意时！”周礼冲着程意时那个孤独弱小的背影大吼着，但他真的希望程意时不要怪他，他是真的想要为她好。但他并没有把这心思说出来，换作任何人看了，都会徒增误解。
　　 程意时在操场的看台上站了将近三十分钟，直到她的鼻子冻得通红，稍微吸口气，酸得眼泪就从眼眶中涌出来。直到夜幕降临，北方的天空天黑很早，由蔚蓝变成了深蓝，在操场上面闲逛的人也纷纷往教学楼走去。
　　 直到听到预备铃声响起，程意时大梦初醒般地往回赶，晚自习前的十分钟是朗读时间，一般老师不会过来。程意时像个胆战心惊的小兔子站在教室门口向里面张望，一眼就和周礼对视上了。
　　 周礼好像一直看着门口似的，当看到程意时的时候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程意时赶忙溜到座位，掏出了历史书。
　　 以往都是程意时主动跟周礼说话的，但今天气氛有点不太对，程意时再也没有心情去想些话题跟周礼搭话，然而看书也看不到心里，她只好盯着自己的试卷发着愣。
　　 突然旁边的周礼递过来一张纸条，程意时吃惊地转头看着他，然而周礼还是那一副冷静淡定的样子。
　　 那上面写着：不好意思，今天下午话说得有点重。
　　 程意时有点受宠若惊，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周礼这样说。
　　 平静了一下心情，程意时在纸条下面回复到：没关系，我只是生自己的气，我太笨了。
　　 程意时悄悄观察着周礼的反应，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在纸条上面回复了四个字：好好学习。
　　 在离高考还有一百天的时候，周礼正式开始对程意时进行起了魔鬼训练，每天五点钟的闹钟响得清脆，当程意时收拾好后下到楼下，就能看到早已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她的周礼。
　　 程意时在周礼的帮助下成绩提升得很快，但早起的结果就是，在课堂上不停地犯困，每次程意时的头快要低到书本上时，周礼的手总会适时地打在她的背上，每次程意时痛的龇牙咧嘴，周礼总是得意洋洋地指给她老师正在讲的内容。
　　 高考前的一个周末，学校良心发现放了两天假。让决定让高三的他们好好放松放松。
　　 蒋泽宇在课间来找程意时，神秘兮兮地掏出来两张周杰伦的巡回演唱会门票，程意时捂着脸，久久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她的书皮和桌子上的海报，贴的都是周杰伦。他之于她而言已经不能说是偶像那么简单了，那可是她独一无二的青春啊。
　　 “正好是在周六的晚上，不耽误课的。”蒋泽宇笑得好看，甚至还摸了摸一脸震惊呆愣的程意时的头，蒋泽宇还担心她不会答应似的：“这可是你青春时期的偶像呀，高考前看一场他的演唱会肯定会给你很大鼓舞的。”
　　 “我去，我去，我一定去。”程意时点头如捣蒜，没有意识到坐在教室内的一个人的反应，他克制住自己不去看教室外那两个聊得开心的人，但他们之间对话的内容，像难听的音符一眼强制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周六见哦。”蒋泽宇摆了摆手，程意时也赶忙向对方摆了摆手。
　　 回到教室后，程意时看着那张设计的很拉风的演唱会门票，爱不释手，目不转睛。
　　 当程意时满含憧憬地展示给周礼看时，换来的只是对方一个极为冷漠的“哦”。
　　 甚至还有反驳，周礼以周六晚上给程意时补数学的理由试图劝说她放弃偶像的演唱会。
　　 最终程意时还是商量的语气：“就一晚上，周日补还不行吗？求求你了，周礼。”
　　 “程意时，你分一下头重脚轻好不好？演唱会以后有的是，你非要在高考前去看？”
　　 “可是，可是……”一番对话下来，周礼的话竟然让本来有理的程意时无法反驳。
　　 “反正我只有周六晚上有空给你补数学。”周礼这句话有点大义凛然，他说完之后就投入到数学卷子里，只留给程意时一个人在那里无限地纠结。
　　 周六那一天周礼的心都在怦怦跳。
　　 他把放着音乐的耳机塞进耳朵，抱着本政治书坐在阳光照射下的沙发上面看，结果实在看不下去，他又试图打开电视机看球赛，周妈妈端来了一盒切好的水果，他看到盯着球赛看的周礼时不时地挠头抓腮，然后贴心地让他别太大压力。
　　 球赛也没看好，周礼选择了到房间去睡觉。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六点，周礼从翻了无数次身子的床上爬起来，开始准备起了一会儿要给程意时补习的数学习题。
　　 可是程意时不来的话该怎么办呢？周礼好像给自己打了个赌，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个万事都顺从着他的意愿的姑娘，也一定会顺从了他这次的。
　　 一直等到七点零二分，门口依然没有响起程意时那声清脆亲切的“周礼”。以往只要是约好了时间，程意时总会在约定好时间的提前二十分钟就出现在他的面前，甚至会更早。
　　 周礼想，也可能是临时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尽管他们两家的路程就只有几分钟，周礼还是固执地坐在沙发上，他一定会等到，程意时的到来。
　　 一直到七点半，爸妈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他吃饭，周礼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两只眼睛放空了一般，父母也只是以为快要高考的儿子压力大，任由他在那里坐着，周妈妈厨房的锅一直开着，只为随时可以给儿子热饭。
　　 直到八点，周礼站起来，在父母关心的叫喊下无言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直骄傲优秀的周礼，从没想过自己的眼眶也会浸湿的。他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在手机上打开周杰伦演唱会的直播，陪着程意时看完了演唱会的全程。只不过现场是人声鼎沸，他这里是默不作声。
　　 蒋泽宇送程意时回了家，他把自己的帽子反戴到了程意时的头上，女生感激地冲他笑着，然后转过身来并排走着。
　　 结果程意时的笑脸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程意时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她家门口的望着他们看的周礼。
　　 周礼只穿了一个白衬衫，他双手插在裤兜，在徐徐的微风之中飘摇着，他太瘦了。
　　 “周礼！”程意时迅速地朝着男生跑去，然后在跑近他的时候就慢慢停下来，周礼换上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冷漠表情，其实这个世界上，淡漠来得往往要比仇恨要伤人。
　　 “周礼……”程意时在男生面前缓缓停下来，然后用柔弱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啊。”女生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身后的蒋泽宇走过来，“你不用给他道歉，意时，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程意时。”周礼始终没看站在她旁边的蒋泽宇，而是一直看着那个犯了错似的兔子似的程意时，“你逃了补习我不追究，现在跟我去。”说完之后就拉着程意时的手试图往他家走。
　　 “可是……”程意时被周礼拉得连连走了几步，但她还是反手拽住周礼的胳膊，对着头也不回的他说：“要不明天再补习吧，今天有点晚了。”
　　 周礼没听到似的继续扯着程意时的手往前走着，忽然随着程意时的一声惊呼，女生的手最终还是从周礼手中挣脱了。
　　 程意时惊讶地看着抱着自己双肩的蒋泽宇，他的脸上充满了坚毅。“意时，你回家吧，这个家伙交给我。”
　　 “不。”程意时转而盯着周礼那决绝的背影，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怅然。
　　 周礼平静地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程意时，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去补习？”
　　 “周礼……”程意时只是泪眼模糊地站在原地。
　　 最终，周礼仰起头闭着眼，他的脸处在路灯照着的暗影里，眼角无声地滑过两滴晶莹。既没有叹息也没有继续挽留，坚定着步子，留给了程意时一个无声的背影。
　　
　　 八
　　 一直到高考结束周礼和程意时也没有相互说过话。六月八号从回校回家的那条路上，程意时一直跟在周礼的身后，从坐大巴再到走回家，她看着那个走得缓慢但不回头的身影欲言又止着，但最终也没能叫出那个整日里被叫成口头禅的名字。
　　 最后，程意时走到了家门口，经历过了一场小雨后，整个空气和景象显得格外清新和清晰，夕阳周围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正炽烈地在天空中移动着。
　　 程意时大叫一声那个熟悉的名字：“周礼！”走在前面的男生停住，竖着耳朵听着下文。
　　 程意时不知怎么就涌出了眼泪，她边擦眼泪边解释着：“没事，没事，就是好久都没叫过你了。”下一秒女生猛劲推门进去，没有看到男生那个转身的背影。
　　 之后依旧是无言。程意时整日无聊，终于可以追自己在春天的时候想看的电视剧，但是一天看下来，她的眼睛酸痛不说，胸口还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走到阳台上面捂着脸晒太阳的余晖，程意时不知不觉就望向了周礼家的方向，周礼此刻在干嘛？他有没有，在某一刻也像她思念他一样偶尔想起她呢？
　　 很快到了高考分数出来的前一天，整日程意时都惴惴不安，她妈妈好像比她还要紧张，早上五点起来就给佛祖烧了香。
　　 一直消磨到晚上，程意时给自己找了一部动漫淡定地看着，程妈妈激动地给周妈妈打着电话，说着等十二点一过，双方查到成绩之后就奔走相告。
　　 程意时虽然这次发挥得不错，但她知道，和周礼比的话，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十二点的钟声一过，程妈妈不断地刷新着页面，程意时也不断地在电脑上刷新着，终于，七八分钟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比平时还要多二十多分的分数。
　　 程妈妈高兴地抱了又抱程意时，不断说着：“我女儿争气啊。”刚抱完，周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程意时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跟着紧张起来。
　　 得知周礼也是超常发挥之后，她激动又兴奋地跑到阳台上看月亮。
　　 蒋泽宇随后在QQ上给程意时发了个笑脸，程意时心下一笑回过去：考得怎么样？学霸？
　　 蒋泽宇直接回复过来他的分数：601分，你呢？程意时差点没被吓傻，她可以想象出来蒋泽宇镇定自若的模样，不由得感慨：真是佩服佩服。
　　 蒋泽宇和程意时约好了隔天打羽毛球，顺便打探一下她要报哪所城市的学校。
　　 周礼在家里思忖良久，认定了程意时是那个他想守护一生的人，之前是他犯傻了，他不想错过她。
　　 周礼甚至有些欣喜，只要他诚心道歉的话，善良的程意时一定会原谅他的。这仿佛成为了一个定律，任谁都不能改变。他甚至在自己理想大学的城市帮她选好了学校，两个学校的距离很近。周末他可以牵着她的手，看遍那盛开的樱花，看夕日余晖，看星辰大海。
　　 他小跑着跑到程意时家门口，看到程意时和蒋泽宇笑嘻嘻地打着羽毛球。程意时正好看到走来的周礼，拿着羽毛球拍的手僵在空中，从而漏接了一个球。
　　 对面的蒋泽宇开玩笑地说着：“喂喂喂，醒醒。”
　　 “周礼。”程意时轻轻叫了一声周礼的名字，蒋泽宇随声转过头来。
　　 周礼挤出一个微笑，“程意时，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蒋泽宇跟着程意时向他走来，周礼一阵苦笑：“我只跟你商量。”
　　 程意时点点头，然后对着蒋泽宇笑着说：“你等我会儿哦。”蒋泽宇同样回给女生一个灿烂的微笑，“好啊，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
　　 程意时把周礼带到了自家的阳台，周礼刚坐定，程意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坐起来拿个杯子接了一杯葡萄汁。
　　 她递到周礼面前，脸上挂着笑，周礼整颗心像是被治愈了一般，拿着杯子就喝了起来。
　　 “谢谢。”
　　 “不用谢，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哦，对不起。我……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周礼，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程意时一脸吃惊，又低着头，“之前的冷战，都是因为我太笨了……”
　　 “不，你不笨。”程意时惊讶地看着平静的周礼，周礼继续问着：“你想好要考哪里的学校了吗？”
　　 对面的女生不出所料地摇摇头。周礼心中一阵窃喜，他极力压抑住整个身体里兴奋激动的因子，凑近盯着他看的女生，握住她纤细润滑的手指，“意时，我们，一起考去同一所城市吧。”
　　 那一刻，程意时头一次看到周礼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忐忑。周礼胸腔当中好像充满了许多即将喷涌而出的话语，他想对女生说出他的规划，以及牵着手漫步街头的愿望。
　　 程意时久久不能回答的嘴唇和红了的眼眶让周礼感到了诧异。女生下一秒捧着脸哭了出来，周礼到底是聪明人，虽然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程意时真真切切地不再是那个始终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个傻女孩了。
　　 “回不去了，周礼，我们如果早一点这样该多好。”程意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周礼，她的鼻涕从鼻子里流出来，程意时也是毫不顾忌地用手背擦着。
　　 周礼的喉结颤动着，酸得把眼眶都憋出了汗。盘旋在脑海中的对未来的规划一瞬间化为泡沫，他最终只是轻声问了句：“为什么？”
　　 “我是喜欢过你的，周礼，我喜欢过你。”程意时一边哭着一边笨拙地解释着，“可是我总感觉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周礼……”
　　 周礼看着眼前那个肩膀颤动着的女生，这个漫长岁月当中他一直喜欢着的女生。她拥有者一副天生就很美的眉眼，她甘愿做着他的跟屁虫，被他耍弄了也乐此不疲地叫着他的名字，做错事情了总是摇着他的手臂乞求着原谅，他曾经以为，这甩都甩不开的粘人的女生始终是他的。
　　 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肆意骄傲地调教，悉心宝贝着呵护。然而，没有谁会为谁守一生。
　　 “我喜欢累了，我不想继续了。”
　　 周礼听说程意时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学习汉语言文学，也是，她那样恬静踏实的性格，倒是有一副古典风范。同她一起去那所城市的，是蒋泽宇。
　　 周礼原先想的是让程意时跟随着自己，却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想法。他太过于专注于自己，他以为自己的意愿，就是程意时的意愿。
　　 要是换做从前，他的沉默，是她的心事。可那只是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