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琳和如兰也快步走进客厅，只见电视上正插播一则新闻，屏幕下方，滚动播出着字幕：“我省主管矿产、交通的副省长刘光明，因涉嫌严重违纪，目前已经被双规。其涉嫌案件的牵扯人员，正在深入调查之中。”如兰发现霍琳看到这则消息时，神态没有任何恐慌、惊讶，倒是看出了几分解脱般的如释重负。
　　 “军军，你先自己到屋子里去。我和你如兰阿姨有话要说。”霍琳关掉了电视，对军军吩咐道。军军不情愿地噘着嘴回到了房间。
　　 霍琳拉着如兰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霍琳开口说道：“如兰，今天我拜托你一件事情，一会儿你和司机一起把军军送到他的妈妈那里，拜托了……”语气无比平静。正说到这里，茶几上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霍琳拿起电话，还没有听几句，就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上楼接，你别挂电话。”说罢，向如兰打了个招呼，竟自向别墅二楼走去。
　　 霍琳从二楼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如兰惊讶地发现，霍琳换了一件紫红色的外套，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略施淡妆，干干净净。右手拎了一个行李箱。霍琳走到如兰身边，把行李箱放在脚边，对如兰说：“刘刚已经被纪委的人带走了，一会儿，他们就来这里了。你带着这个箱子，坐司机的车把军军送到他母亲那里。箱子里面都是军军四季喜欢的衣服。剩下的用品，司机还要回来取。对了……”霍琳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密封好的信封，塞到了如兰手中，接着说：“把军军送到他妈妈那里，你就按照这张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大中石化’的郝总。我在封推荐信里，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办公室文员的工作，自己闯闯吧！”霍琳拍拍如兰的肩膀。
　　 “唉，一入侯门深似海，身不由己啊！”霍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军军听到如兰和司机要带他去找妈妈时，高兴地拍着手，在客厅里转了几圈。
　　 丰田车载着如兰和军军，驶下环山公路时，如兰看到侧对面开来几辆警车，尖锐地闪着警灯……
　　
　　 五
　　 山城的最东边，一条连接东西的铁路大动脉从这里擦肩而过。早在二十几年之前，当地的郝姓家族的有识之士就看到了商机，于是，带领村民入股集资，从经营砖瓦销售开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终于，借助大政方针的缕缕“春风”，发展成为资产达到十几亿，雇员三千余人，拥有自建铁路专用线的“大中石油化学有限责任公司”，成为当地民营企业的领头羊。
　　 这个有识之士叫郝诤——也是霍琳当年下乡时一起劳作的知青。
　　 经过半个多小时公交车的颠簸，如兰终于来到了大中石油化学有限责任公司门口。正值中午，远远望去，公司门里面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入口处，“大中石化”几个鎏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大门里走不多远，是一幢三层办公楼，朴实而又不失典雅。如兰看时间尚早，就到马路对面的“KFC”点了一份套餐，吃了起来。用餐完毕，如兰隔着“KFC”的窗玻璃，望着大街上的车水马龙，沉思者，回忆着昨天的经历，恍如梦中。
　　 军军母亲桂香的家在临县的樱花镇，司机开了大约两个多小时，才到达。也许是事先电话通知了，桂香早早就和军军的姥姥在小院门外迎接了。军军和如兰刚一下车，桂香就上前一把将军军抱在了怀里，哭了起来，姥姥也在旁边陪着掉眼泪。军军似乎有些生疏，挣扎着想要挣脱。但是，毕竟是母子连心，不一会儿，就抱着桂香叫起了妈妈。桂香放下了军军，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帕纸，擦拭着眼角。在这个当儿，如兰仔细打量了桂香一番。只见桂香身材匀称，长发飘逸的甩在脑后，瓜子脸，肤质洁净，高鼻梁，明澈的一双眼眸，透露着美丽、端庄、朴实、善良，绝对不像县城里的姑娘，却似舞台上气质高贵而温柔的模特。如兰刚才在车上听司机说，军军的姥爷也曾经是政府的一位官员。
　　 桂香把大家让进了屋子，客厅里的方桌上早已沏好了一壶上等的毛尖，大家落座，不大一会儿，面前的茶盅里就飘逸出了茶香。军军对这里也不陌生，跑进里屋，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多谢你们把军军送到我这里来了，我婆婆电话上给我说了。看来，以后就由我照顾儿子了。”桂香首先开了口。
　　 一阵沉默。大家都没有接话茬，对霍琳家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看来军军对这里不陌生啊？”倒是如兰打破了沉默。
　　 “你没来我婆婆那里照顾军军时，一个月里，军军来这里两三回呢。所以，很熟。”桂香说。
　　 军军的姥姥正在厨房里张罗着饭菜，军军放下遥控，跑进厨房，和姥姥说着有趣的话。一老一小不时地哈哈大笑。
　　 司机呷了一口茶，片刻之后，说道：“如兰，咱们赶紧得回去，还要把军军的日常用品，运送过来呢。饭，咱们路上吃吧。”
　　 如兰一想也是。站起身来和桂香告辞。
　　 如兰刚要跨出院子大门，军军喊叫着“如兰阿姨，如兰阿姨”从后边追了出来。如兰刚转过身，军军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军军嚷着：“阿姨，阿姨，以后一定常来看我啊。”声音一落，哭了起来。如兰也感觉鼻子酸酸的，使劲地点着头。突然，军军凑到如兰耳边说：“阿姨，其实……我啥都知道。有妈妈照顾着我呢，你放心……”
　　 窗外，一辆奔驰车，张扬着呼啸而过，车屁股后面荡起浓雾似的尘土。如兰从回忆中走回到了现实。“唉！也不知道霍琳阿姨是个啥情况？她那一家是个啥情况？军军的命运也是坎坷啊，小小的年纪……”如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看手机，到了该下午上班的时间了。
　　 办公室里陈设的朴素和办公楼的典雅是相得益彰的。接待如兰的是行政办的主管，一位年轻帅气的小伙子，西装革履，白净的脸皮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了精明干练。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霍琳写给郝总的介绍信。
　　 “您叫李如兰？”主管问道。
　　 “是的”
　　 主管抬起头来，冲如兰笑了笑。如兰感觉他笑起来，有些像一位大众熟知的电影明星。“昨天，郝总出差前，还特意交代过我，说这几天有个老友介绍一位女孩来上班，要照顾一下的。郝总说，先让你在基层油库熟悉一下业务，等他一星期出差回来后，另行安排。”主管说道。如兰答应了下来。
　　 “还没给你说呢，我叫肖峰。”主管站了起来，和同样站起身来的如兰握了握手。“呵，他的个头至少一米七八吧！”望着肖峰，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大中石化的油库却是异常的简陋，油库门口是加油站。此时，几个身穿制服的加油员，正凑在一起，聊着什么。当肖峰和如兰走过油库大门时，那几个聊天的发油员，不经意地望了望他们俩个。
　　 “大中的油库，在全省有八九个，这个规模是最小的，但也是离总部办公区最近的。”肖峰边走边说。
　　 大门里边右侧十几米处，是拔地而起的四个储油罐，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现出几抹光辉。肖峰指着后面的一栋四层楼，说道：“那里是员工的宿舍兼食堂，四层楼是员工会议室。”
　　 如兰开始在油库上班了。工作日的每天早上，她按时到业务处看一下今天汽油柴油的到达量，和站务员一起监督汽油柴油从铁路专用线的到达车数，计算着实际到达量。下午，她又去查看各种型号汽油、柴油的出库量，统计总和，报到业务处。两天下来，如兰就已经明白了业务的运作流程。
　　 “最辛苦的是这些工人们，汽油柴油到来的时候，工人们操作管道卸着。添加剂到来时，忙碌着按比例倒入添加剂，形成各种标号的汽油柴油。出库时，还要辛苦装车。不易啊！”如兰很是同情。下午六点钟下了班，如兰看见二楼、三楼的男员工宿舍，上夜班的正在准备接班，突然感觉那每一个宿舍就是一个拴牛马的槽头，岁月的沧桑在作业场和宿舍之间留下深深的痕迹。
　　 一个星期后，如兰接到通知，回总部行政办报到。郝总也要见见她。
　　 总经理办公室位于行政办最里面的一个套间，门上没有明显的标识。肖峰带着如兰，谦恭地敲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宽大的老板桌后面，坐着一位五十岁开外的男子，头发已经斑白，几乎没有皱纹的脸上，一副深色眼镜。格调深沉，面料考究的一身西装，不显山也不露水。
　　 “郝总，这就是李如兰。”肖峰忙不迭地介绍着。
　　 郝总冲如兰点点头，示意她在房间里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扭头对肖峰说道，“我和如兰说会儿话，你先出去吧。”肖峰答应着走了出去。
　　 “来我这里还习惯吧？”郝总首先开口问道。
　　 “挺好的！”如兰大方地回答着。
　　 “那就好，你一会儿就在行政办开始上班吧，做一些草拟文件，编发通知的文字性工作。你霍琳姨在推荐信里，可夸奖你在上学期间，文笔不错呢！”说到这里，郝经理突然沉吟了片刻，接着又问道：“你…霍琳姨，这些时候，还好吧？”
　　 如兰坐在沙发上，思维在不停地转动。是的，是的，我给霍琳阿姨说过，在上中专时，我还是校报的编辑呢。唉，也不知道别墅一别，霍阿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正思索间，郝经理的问话落入耳际。
　　 “……霍姨……她好着呢……”如兰迟疑地回答。
　　 郝经理意味深长地看了如兰几眼。像是在对如兰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唉，你这霍琳的远房外甥女，就是向着你姨。你霍琳姨、姨夫刘光明，还有我，当年一起下过乡，一起修理过地球呢。当年，收工回来，我在河边的垂柳下，吹着口琴，你霍阿姨，一曲高歌。唱出了多少知青的心思……唉！时间快啊，四十多年了。你姨夫刘光明犯了事情，电视都报道了，谁不知道啊！但是，夫妻两个有些事情，彼此也不知情。我还真托人打听了，你霍琳姨姨，没啥事。”说到这里，郝经理压低了声音。
　　 听着，听着。如兰一阵阵吃惊涌满心头。原来，霍琳阿姨给郝总的推荐信里，称我是她的远房外甥女啊，真是苦了霍姨的心思啊！
　　 郝经理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然后对如兰说，“快去岗位上，熟悉一下吧。祝你在我这里工作愉快，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机智。”如兰站起身来告辞，转身推门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迎面差点撞进肖峰的怀里去，如兰的脸通红了。肖峰也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刚刚走过来，想看看谈话完了没有，好带她到岗位上去。说罢，带头在前面引着如兰，一起走到行政办里，早已为如兰准备好的办公桌前。
　　 目光穿过办公桌的格挡，如兰看见对面坐着一个女子，正在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看到如兰坐下，抬起头来。如兰发觉这个女子长相非常的妩媚，透出点世俗。如果，把如兰比作一朵长空中纯白、飘渺、圣洁的云，那这个女子就是盛开的丁香——花坛里的一朵丁香。
　　 “我叫刘静，是总经理助理，也就是忙些外联的工作，来，我们认识一下！”女子很大方地自我介绍。
　　 办公室的工作是枯燥和繁忙的。如兰在行政办里，草拟着一个个公司下发基层的通知，开会的文件，繁忙一阵，清闲一阵。清闲下来，如兰看一些有关于石油化工企业的书籍，毕竟在这行就职，知识是必要的。这一天，如兰正在电脑上，草拟着“大中石油化学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二十周年联欢会”的通知。郝总走了过来，把一个文件袋放在如兰的办公桌上。说道：“如兰，把这个我刚和‘燕鲁石化’草拟的合同，打印一份！我马上要用！要快！”
　　 如兰停下了手中的活，接过文件袋，打开来，取出文件放在桌上，开始一页一页的飞快打印了起来。翻到末两页的夹层，竟然看到了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平静地看着如兰。这是谁的身份证呢？如兰拿起来，来回端详着。如兰来到郝总办公室里，把打印好的合同递给了郝经理——连同原件，当然，那个身份证也递了过去。
　　 “郝总，我在合同原件里，发现了这个。”
　　 郝经理把身份证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大叫了起来。“这个老吴，真是个‘没尾巴鹰’，太粗心了，这幸好是丢到我这里了，要不然，晚上连宾馆都住不上。”随即，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如兰看见一个秃顶男子，气喘吁吁地敲门进入郝总的办公室。过了十几分钟，郝总送那个男人出来，男人连声说，“谢谢！谢谢！”
　　
　　 六
　　 “皇后大酒店”是山城的一座四星级酒店，股份制经营，大中石化是大股东之一。酒店的十九层，是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宴会大厅，大东石化的二十年公司庆典将在这里举行。
　　 作为庆典的工作人员和演员，如兰一大早便来到了“皇后大酒店”的宴会大厅。推门进入，却看见刘静正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整理着桌椅，摆放鲜花，试着麦克风。刘静今天穿了一件藕荷色中式旗袍，更显得风姿绰约。
　　 “刘静姐，你今天是主持人，可得好好发挥啊！”如兰打着招呼。
　　 “如兰，今天也有你的诗朗诵节目，也要发挥好啊！”刘静对如兰莞尔一笑。
　　 陆续的，人到达宴会厅的越来越多了。总部各部门的领导、工作人员，各油库、加油站的负责人、工人，驻外分公司的工作人员，表演节目的演员……都赶到了。如兰惊奇地发现，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穿着跳拉丁舞的服装，正在那里热身般的排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