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赶火车的女人
　　
　　 天还没亮，她已经把自己
　　 收拾利索
　　 穿上结婚时的花袄
　　 还有他邮寄回来的围脖
　　
　　 煤油灯是不太亮，她又重拨了拨
　　 拿出一个小匣子
　　 里面有胭脂，梨花膏
　　 和他喜欢闻的粉盒
　　
　　 他，出去打工快几年了
　　 他，有很多话要给她说
　　 他，喜欢看她傻笑
　　 他，在相框里一句话也不说
　　
　　 一场矿难，爬上新闻头条
　　 城市失去了过年的味道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农村的街巷开始结冰
　　
　　 昨天，大嘴婆娘在村西嚷嚷
　　 去城里打工的都要回来。村东的
　　 阿强出事了，
　　 怎么去告诉他的婆娘
　　
　　 车站的人群，
　　 像电影院散场
　　 他们各自
　　 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等人们潮水般的退去后
　　 火车发起长长的叹息
　　 那长长的叹息后面
　　 拖着一个疯跑的女人
　　
　　
　　 二、跳楼者
　　
　　 犹豫着，跳还是不跳，第一次
　　 踏紧高楼的头颅。
　　 若不是在讨薪，很可能的会
　　 高歌一曲，唱蓝天多美好
　　
　　 他怀疑过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
　　 的耳朵，楼群以谄媚的姿态，去迎接领导
　　 的巡视，这一个个工友们养大的儿子哟
　　 都渐渐地逃离怀抱
　　
　　 视察者们油光满面，包工头
　　 与秘书在指手画脚，迅速崛起的
　　 不止是高楼，还有层次叠加的权位
　　 GDP跨越增高
　　
　　 越发臃肿的城市
　　 捧着胀昏的脑袋，在浮躁又拥堵
　　 的血管里，继续着云里
　　 雾里的幻想
　　
　　 东村，西郊的菜地，都扎满了钢筋水泥
　　 村头的大娘，没等来儿子的消息
　　 无论在哪个工地，儿子都是在打工
　　 挣的钱去抓药就不够买米
　　
　　 就这样的下跳
　　 这样就能忘记痛苦
　　 母亲的叮嘱也要忘记
　　
　　 那边的尸骨未寒，这边的工头仍在叫嚣，
　　 好好干，要干好，干好了，钱，少不了
　　
　　
　　 三、黄昏的鹅塘
　　
　　 昏黄的，不止是傍晚，还有几株半枯
　　 未死的老树，以及树梢的浮云
　　
　　 枝梢虽大，很少有叶子沾附，风是
　　 假的，云后的星斗也是
　　
　　 残月的刃尖，已刺穿了夜的肚皮，又想掠过
　　 枝杈缝隙，来捡拾昨夜醉酒时，与影子偷情的胡话
　　
　　 地面脚印杂乱，地下，朽木盘根错节，鼬鼠早在
　　 那里安家
　　
　　 小径通向池塘，中央的水草茂盛，鲑鱼悠闲吹吐烟圈
　　 花舟在荷丛中穿行，佳人美姬，传说都是白狐化身
　　
　　 垂钓者一动不动，戴着茅草做的斗篷，学僵石置身事外
　　 不围观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闪电，雷鸣只是一种手段，借助风才能让洞穴倒塌，和把
　　 所有的枯树推倒
　　
　　 失败的头颅，都挂在高处摇晃，昏黄的池水里，几瓢失舵的
　　 小舟，被流散的草鱼肆意戏弄
　　
　　 池塘被苔藓包围，连同尸体散发腥臭，淤泥龟裂成垂钓者的
　　 皱纹，斗篷披在一只鹅身上
　　
　　 它在它的王国里，来来回回的度着方步
　　
　　
　　 四、动迁户的幸福感
　　
　　 一股风，一阵雨，足以让满身
　　 疖疤的小城，感冒，发烧
　　
　　 唾液一样的海绵体，越垒越高，
　　 高过山顶观望的白云，漫过抛洒遍地的小报。
　　
　　 抱怨，争论，只会扯出更多的楼基，
　　 和惹火楼市的脾气，楼市每打一个喷嚏
　　 都要让无家者哆嗦几天，或者几年。
　　
　　 燕子几经挪窝，不见了当年的主人，菜园，
　　 垛满了钢筋水泥，外来的民工，黑夜白天的忙碌。
　　
　　 蜂和蝶，被作为标本，在博物馆静静躺着，好像，
　　 很怀念以往的时光.
　　
　　 纸花在墙角，一年四季都旁若无物的盛开，电视上，
　　 有娱乐节目天天更新，GDP无限增长
　　
　　 五、一块石头的春天
　　
　　 往上数，若干年，
　　 你或许，能和贵族
　　 粘上亲戚。
　　 十里的长街，有仪仗
　　 飒然而过。走在最末
　　 的你，也昂首挺胸，
　　 只是底气不足，
　　 宛如掉队的大雁。
　　
　　 你鄙视世界对你的忽略
　　 不计，世界鄙视你饿死了
　　 的妻子儿女。你可以
　　 继续唉声叹气，世界可以
　　 故意把你的悲鸣
　　 放大几倍。
　　
　　 不管以前，你曾经依附
　　 那座大山，也别想女娲，
　　 能把你再度锤炼，顽石
　　 只能是顽石，最多可以
　　 去尘世，再出演一场闹剧
　　 与天无关，与地无关，
　　 任它花开花落，
　　 只消一阵风吹散
　　
　　 六、裸露（诗组）
　　
　　 （一）剥蛹
　　
　　 飞不高，就不再飞，干脆
　　 寻一棵老树吊死，让云来看
　　 让雾也来看，
　　
　　 谁来看都吐一口唾沫，来证明
　　 自己的清正无私。
　　
　　 以后，再有自认沉冤不明者，或
　　 鸡鸣狗盗者，皆来扯一块唾沫
　　 遮羞。
　　
　　 吊死者，渐渐暴尸荒野，
　　 屁股顶天，无脸见人。
　　
　　 （二）男模
　　
　　 接近与真实，其实是道具
　　 辅导老师告诉大家。
　　
　　 大家都是女学生，未正式
　　 上课前，生活问题也可以交流
　　
　　 现在着装自由，女生穿的越来越少
　　 酥胸可以半现，屁垫可以超短。
　　
　　 在一起的时候，思想要远大于意识
　　 行为超前，语言也要超前。
　　
　　 说话嗲一些，是另一种艺术，乳沟
　　 白大腿，屁屁比脸更好看。
　　
　　 谁呻吟一句，道具男模就动一下
　　
　　 （三）蚕豆
　　
　　 你是不是许仙，我已不管
　　 我不管的还有，天与地的
　　 相撞，日月洪荒
　　
　　 你的过去和将来，在我眼里
　　 无足轻重，你怀疑我，也
　　 怀疑法海，
　　
　　 你怀疑法海，对你的忠诚，
　　 包括违背当初的约定，法海
　　 只是把素贞压进塔雷锋塔下
　　 并没有赶尽杀绝
　　
　　 我早已经躲进土里，你还是
　　 要将我找出来，借送青衣的
　　 名义试探我和法海的关系，
　　 以及知道了你多少秘密
　　
　　 什么酷刑我并不怕，不怕鲜血
　　 染红青衣，你，不就是想以下
　　 油锅的方式惩罚我，看我下一
　　 刻的骨肉分离
　　
　　
　　 七、清代吴家豪宅
　　
　　 一个老宅，或许与我无关，我只是看到
　　 一场老电影即将开演。
　　
　　 它的主人究竟是哪一个，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
　　 小镇，伫立几个高大的宅院。
　　
　　 山水不以村落的贫穷而失色，岁月也不为宅院的
　　 耸立去改变。
　　
　　 河水依然流淌，依然背负着石桥，只是曾经的过客
　　 一乘轿子，和它的达官贵人，一起去了何方？
　　
　　 街道可能人来人往，商铺即为贵人服务，也为长工，
　　 佃户，远行客提供方便。
　　
　　 一座大戏台，与主人挣足了面子，也让那些长工，
　　 佃户的家属，有了去处。多余的噪音，也让山峦
　　 多多少少有一些震颤。
　　
　　 高楼的很多犄角，有猛兽张着嘴，像要吃掉所有敢
　　 来侵犯的目标。
　　
　　 雕花的框匾占有整栋楼的主题，有很多古戏文里的故事
　　 不是君王臣子，就是与才子佳人有关。
　　
　　 石头，青砖，木头都想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它们的
　　 语言。
　　
　　 我只好恋恋不舍的走了，我也很想，穿越到它们那个朝代，
　　 再听一遍它们的故事
　　
　　
　　 八、致一位擦鞋的女人
　　
　　 她，和我在菜市口，街角所看到的
　　 没有什么两样。同样的是低下头，
　　
　　 在太阳下忙着，忙着给那些高贵的
　　 皮鞋，摩擦上锃亮的鞋油。
　　
　　 也或许只有不停的忙，对她才是最好
　　 馈赠，她会感激的看着每一位离去者
　　
　　 但也能收到，一个钢镚或残破的零钞
　　 也听到；多少钱？一块吧，八毛，五毛
　　
　　 好像，她多少钱都擦，在她眼里，每个
　　 人都是上帝，她谁也不去得罪。
　　
　　 她重复着旧电影上，才能出现的镜头，
　　 一双应该纤细的手，指头爬满老茧。
　　
　　 宽松的方脸鞋，一身破布组成的衣服，
　　 半瘪的胸部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摇晃。
　　
　　 一块半新的绒毯，垫着一双双漂亮的
　　 皮鞋，她要像哺乳婴儿一样伺候。
　　
　　 还是洗浴店门口，她木然的坐着,
　　 地上摆着半新绒毯，一双双鞋子从脸前走过，
　　
　　 仿佛是上帝一次一次弃自己而去
　　
　　
　　 九、和一个懒人隔空对火
　　
　　 同是夜晚，只是相隔数千里，
　　 甚至更远，远到只知道月亮下面，
　　
　　 那空旷的工地，有一个人，
　　 坐在新砌的矮墙，慢慢掏出一支烟，
　　
　　 他并不急于放到嘴上，像是在等，
　　 一团火花点燃。
　　
　　 穿过几座山，孩子们都已经睡下
　　 她对着不太圆的月亮发呆。
　　
　　 他可能还坐在床头，屋内几乎没有光线
　　 她能摸到孩子们的头发，也能摸到火柴
　　
　　 只要“哧”的一声，她就能看见他，看见他
　　 凝视的眉毛，点燃他手中的烟。
　　
　　 她会说；“你真懒”他喜欢她这样的话，
　　 火一张一弛的闪，纠缠着若即若离的烟。
　　
　　 她轻轻把火柴放下，并没有把烟点燃
　　 她习惯把火柴拿起又放下，也习惯着
　　
　　 今晚的月亮圆不圆
　　
　　
　　 十、春风来了，它也不绿
　　
　　 墙外有一根老藤，就眼巴巴
　　 守着窗户。窗台上有老得
　　 掉渣的土话，和抓紧窗户的手臂。
　　
　　 手臂与窗帘比着苍白，
　　 没有血色的白，一如父亲
　　 手掌的老茧，学父亲的眼泪，
　　 不肯随意剥落。
　　
　　 我不敢轻易开窗，细看
　　 那苍老的眼神，它轻易不绿的，
　　 以前也是，要父亲大手摆正，
　　 绑牢蔓架，才肯偷偷钻出。一片，
　　 两片，像孩童小脸的叶子
　　
　　 父亲会给它修枝，浇水，
　　 和它说话，
　　 一天看过几回。
　　
　　 这是一株葡萄树，已经老得接不动
　　 葡萄的葡萄树，父亲还像爱护小时候
　　 的我一样小心翼翼，现在，它已和
　　 父亲一样的年纪。
　　
　　 我为我的笨拙惭愧，我不会
　　 和它轻轻说话，不会给它修枝、
　　 浇水，父亲走了，那个冬天没有下雪
　　 葡萄树很像父亲的手臂。
　　
　　 春风来了，它就是不绿，它那苍老的
　　 眼神多像父亲。它要学父亲一样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