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秋天的雨后，江边公园的杜鹃却开了。
　　 女人悄悄地走到男人身后，又蹲身在一株杜鹃前沉思。
　　 “杜鹃怎么在秋天盛开？也许是季节的幻觉吗？”女人自言自语，好像在问男人。
　　 男人回过头看着杜鹃花下的女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娴美，随口说：“牡丹不红，徒弟心红。牡丹花落尽，正与未开同，所以不是杜鹃红，是你心里红。”
　　 女人笑道：“太深刻了，我不明白，那谁是徒弟？”
　　 男人说：“你是徒弟，我是师父。二师兄，快叫师傅！”
　　 “好啊！”女人嗔怪着捏拳作势，轻轻地在男人身上着。
　　 两人手牵着手匆匆穿过园中小路，来到了江边的亭子里坐下。
　　 一只黑蝶悄悄飞来，落在了女人的发梢上，女人保持不动，她不想惊飞这只美丽的蝴蝶。
　　 蝴蝶终又翩翩飞起，这一次，落在了男人胸口上。
　　 女人问：“你知道，蝴蝶代表什么吗？”
　　 男人摇头。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发梢，又指了指男人的心口，说：“我所思，蝴蝶带给你，你会用心感受吗？”
　　 “会的。”男人坚定的眼神看着她道说。
　　 这是女人临离开这座城市最后一次来江边公园，因为女人要去南方了。
　　 江流在亭下压抑着低低的呜咽，不知何时，江风大了起来。
　　 男人起身，看看时间不早了。
　　 女人也起了身。
　　 “我送你去车站吧。”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睛说。
　　 女人轻咬着嘴唇默默走到了一株杜鹃旁，侧着头认真地看着男人说：“我们就在这株杜鹃前分别，你看好不好？”
　　 “杜鹃花下别？这很新鲜。”男人点了点头。
　　 女人说：“我们做个约定，五年后的今天相约再来这个公园，再来到这株杜鹃下。”
　　 男人想了想，坚定地说：“五年后，这个公园，这株杜鹃下！”
　　 女人突然解开了外套，露出了贴身的水红绸衫。
　　 男人愣了一下，只见女人掏出了随身的小剪刀，轻轻地将绸衫第三颗纽扣剪下，接着托起了男人的左手，将纽扣放在了男人的手心里。
　　 纽扣带着女人身体的温度，男人缓缓蜷曲起手指，他知道，这第三颗纽扣，是女人的心！
　　 抬头时，女人的脸上已经有了泪痕……
　　 男人抽出纸巾轻轻地替女人拭去了腮上那两滴泪，又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叠得很小的布包。
　　 他一层层地揭开，原来是一只彩色贝壳发簪。
　　 女人眼里闪出了兴奋的光。
　　 男人说：“本来早想送给你，但一直没机会。”
　　 女人撒娇地说：“我要你亲手替我插在头上。”
　　 一阵江风掠过，撩起了女人的鬓边，男人轻轻地将女人略显凌乱的发丝捋到了耳后，顺手将发簪插在了女人的发髻上。
　　 女人仰起头说：“我美吗？”
　　 男人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说：“真漂亮！”
　　 女人故意噘着嘴，嗔怪道：“真的吗？”
　　 男人说：“真的，你很漂亮！”
　　 女人说：“我漂亮你干嘛不娶我？我要你娶我！”
　　 男人很难为情地说：“你要是愿意，我当然想娶你了！”
　　 女人说：“我愿意！”
　　 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了，红着脸说：“那我……就娶你……”
　　 女人紧紧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男人经受不住女人的逼视，垂下了头……
　　 女人笑了，“行了，等你想好哪天娶我，我随时跟你走！”又补充道：“如果五年之后的今天我没见到你，我就确定你有别的女人了，我就不再等你了，不再想你了……”
　　 男人说：“那就这么定了！”
　　 女人抬手伸直了那根葱白手指，指着那棵杜鹃说：“我们以这杜鹃花为证！”
　　 “行，就以这杜鹃花为证！”
　　 两人默默地看着杜鹃，两只手食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再过两个小时，那趟开往南方的列车就要发出了。
　　 女人抬起了手腕看时间，“我要走了。”背上了包，轻轻地围拢着脖子上的那条绢丝围巾，接着向前走出了几步，突然转了身，小跑着扑进了男人怀中，双臂紧紧箍着男人的脖子……
　　 良久，在男人的脖颈上留下了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女人走了，男人看着女人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外……
　　 二年后，男人也离开了这座城市，来到很远的另一座城市生活。
　　 时光如水，岁月如梭。五年后，那个日子，秋天的风从窗纱吹过，将男人沉睡的记忆唤醒。
　　 女人真的会去那个公园那株杜鹃下吗？也许这个约定已被她遗忘？
　　 去？不去？男人很是迟疑。
　　 他很怀念那座公园，他也很想去看看那株杜鹃。
　　 男人迟疑的时候，女人正徘徊在公园江边。
　　 此时的杜鹃已经长得很高很大了，枝叶葳蕤婆娑，却没有开花。
　　 五年了，这个约定，已被他遗忘了吗？或者，他有了别的女人？
　　 叹了一口气，她轻轻地从发髻上取下了那只彩色贝壳发簪，又轻轻地别在了杜鹃向外那根枝丫上，拢紧了脖子上的浅红围巾，转过了身。
　　 走着的女人回过头又看了看身后的公园那株杜鹃，杜鹃上的彩色贝壳发簪……
　　 女人要赶搭当晚返回的班机了。
　　 记忆中的那个约定，仿佛惊蛰的虫子，噬啮着男人的心。
　　 男人被不安折磨着，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决定还是去那个公园。
　　 想着离那个约定的时间已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男人一刻也没有耽误，匆匆地打车赶到了江边公园。
　　 远远地看见亭子，还是老样子，沿着园中的小路，男人在那株杜鹃前住了脚。
　　 男人眼眸四下观望，希望看到女人突然出现的身影。
　　 突然，男人看到杜鹃枝丫上女人留下的发簪。
　　 男人很兴奋，忽又感到凄落。
　　 女人走了，女人留下了他给她的彩色贝壳发簪。
　　 男人悄悄地从怀中掏出了那粒纽扣，女人贴身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是女人的那颗心。
　　 男人沮丧地坐在了江边亭下，对过正好是公园的显示大屏幕，里面刚有歌舞，突然停顿了，女播音员正插播本市最新消息：本台最新消息，今天下午16时，由我市长河机场起飞的客机在位于我省西南千佛山地区不幸失事，初步估计失事方位约位于东经，有关方面正启动紧急救援程序……
　　 男人苦笑了，这年头飞机越来越不安全了。
　　 他起身又来到了那株杜鹃下，突然，他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那株杜鹃靠内的枝头竟开出了一朵花朵。
　　 男人异常惊讶，走近细看，一朵红红的杜鹃花，不知开了多久，花已褪红，快凋谢了。
　　 男人心里闪现了五年前的秋天的那个下午，他和她在这株杜鹃花下的约定。他伸出了手，要带走这朵杜鹃。
　　 此刻，江风如潮漫过，花枝摇曳着。
　　 风迷住了男人的眼睛，男人垂下了头。再抬头，风却从枝头卷着那朵杜鹃，随那漫天的落叶向着江湾那边飘去了。
　　 男人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色愈暗了，借助微弱的光线，在冷风中，男人慢慢地背过身离开了。
　　 男人并不知道，就在这个下午，女人正是搭乘那架失事班机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