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子，快出来！你看谁回来了？”孟占奎冲着跨院高喊了一嗓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碎花小袄细眉大眼的姑娘低着头从月亮门走出来，脸上还沾了块锅底灰。
　　 “妮妹子，是我，田玉成！”他快走两步，走到姑娘面前，说：“你好好看看，一别十年，我是……我是玉成啊！”
　　 “玉成哥！”姑娘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多年未见，田玉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大哥，我的田大哥，等会有话慢慢说，我们哥俩儿都饿了，你在这哥呀妹呀的，回头再说行不？”李友才笑着说道。
　　 “对对，玉成啊，咱们先吃饭。妮子快做饭去，屋里请！”孟老汉招呼几个人进了屋。
　　 大家寒暄着，喝了一阵酒。孟占奎好久没这么高兴了，孟家这么多年也没今天这般热闹啊！
　　 “玉成啊！我敬你，这十来年在外边闯荡不容易啊！欢迎回来！”孟占奎满满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叔，要没您当年舍子救我，哪有我的今天？友才、顾闯咱们给孟大叔磕头！”说着话，三个汉子跪下连磕响头。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孟老汉眼含热泪扶起了三个人，“我那傻儿子知道能救你一命，在天上也会笑的！”
　　 “孟叔，您……您别这么说，虎毒不食子啊！1902年春天，您冒死用您儿子把我从家里换出来，我才躲过清兵，才有今天。我再给您磕头！”说着话田玉成又跪下，磕了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礼太重了，我怎么承受得起？”孟占奎起身要扶。
　　 顾闯一把按住了孟占奎，说：“您老承受得起，我大哥情义深重，这头必须让他磕！您坐好，让我哥多磕几个！”
　　 这时，妮子从外边进来，见此情景，快步过去拉田玉成，说：“玉成哥，这是干啥？脑袋都磕肿了，你让我咋办？”
　　 “是呀，我妮子妹咋办？”李友才晃着脑袋坏笑着说，“都坐下，今天没外人，妮子妹你也坐下，别只管叙旧了，孟叔、妮子妹、大哥、三弟，今天一家人团聚是好事。今天强龙生吞了地头蛇，实在精彩，喜得田宅，大家喝酒！”
　　 李友才这番话一说，气氛顿时喜庆了不少。妮子瞟了一眼这个胎记脸汉子，真没想到一个粗人还挺会说话。气氛一活跃，大家有说有笑的，吃菜喝酒比过年还热闹……
　　 夜深了，田玉成辗转反侧睡不着，听旁边两位鼾声如雷，起身披了件衣服，端着油灯走到堂屋，见孟占奎正黑着灯在堂屋抽着烟。
　　 “叔，你也没睡啊？”田玉成放下油灯，拉了把椅子坐下。
　　 “睡不着啊！今天这事，你办得漂亮，夺回了祖宅。张家栽了大跟头，整个大旗镇的人都很高兴。可我觉得高兴得太早了，西街张家绝非善类！”说完猛吸了几口旱烟。
　　 “您是怕张家耍赖？”田玉成拨了拨灯芯说。
　　 “这张家十多年横行霸道，今天就这么栽了跟头，他们不会吃这哑巴亏？”孟占奎磕了磕烟袋，“西街张家没一个好东西，从张大脑袋到张业文那小子，还有那个张老歪，没一个好人，我们不得不防啊！”
　　 “叔，这我知道。在那么多乡邻面前办的事，他们还敢耍赖不成？”
　　 “耍赖？哼，张家人心狠手辣，哪有耍赖那么简单？明天是大集，我买两条狗，你们兄弟把院墙修修，还有妮子以后不能住跨院了。”
　　 “好，我们兄弟住跨院，妮子住西屋。”田玉成看着眼前的孟老汉颇有诸葛亮分兵派将的架势。
　　 “你和妮子住西屋，我问过她了，她同意。”
　　 “啊……”
　　 “啊什么？让友才、顾闯住跨院！”说完磕磕烟袋回屋睡觉去了。
　　 “这……这拍卖嫁闺女真唱啊？只是我大仇未报啊！”田玉成苦笑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公元1912年1月20日。”
　　 此刻，大旗镇寂静无声，石板路上结了一层冰，路边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笼，西街张家灯火通明，“福禄寿”三兄弟发了一晚上火，闷头喝着茶，地上七七八八散落着茶杯碎片，谁也不说话，张家浩、张业文几个小字辈站在门外冻得直发抖，张老歪捂着打肿的脸蹲在墙角里直落泪。
　　 “大哥、二哥，都别闷着了，今天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计划赶不上变化，半路杀出了姓田的黑小子，但是田宅哪值3000两银子？参拍费两千多两，买三块地盖新宅子也花不完啊！”张寿延硬着头皮说。
　　 “大哥、三弟，事已至此，咱还是想想对策吧。家浩、业文、老歪你们都进来坐。”几个人战战兢兢地坐下，张禄友挥了挥手，仆人们都退下去，关上了门。“大家都说说下一步怎么办？那两位官老爷还等着我们回话啊！”
　　 “拖，拖着不交房！”张家浩冷笑着说。
　　 “拖，不行，这田宅拍卖是按中华民国法令进行的，房契、字据都在田玉成手里，到时候不交房，人家上省府一告状，黄县长也挡不住，不行！不行！还是商量商量买地盖房的事吧！”张福成连连摇头说。
　　 “田宅咱们张家得不到，以后咱们还怎么在大旗镇立足？眼前要想得到田宅，那只有出狠招了！”张业文冷笑着拿出匕首摆在桌上，牙缝里挤出个“杀”字。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张业文身上。
　　 “业文，现在是中华民国了，杀人犯法，受法律制裁要枪毙的，你别胡来！”张禄友放下茶杯大声说。
　　 “杀！我同意，今天我觉得突然蹦出个田玉成和咱们张家作对，说不定和东街田家有什么渊源。”张寿延这么一说，所有人都觉的后背凉嗖嗖的。
　　 “杀，怎么杀？看姓田的脚踩断条凳，功夫还不错，他还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帮手。”
　　 “我们张家肯定不能出面，雇人吧！杀了田玉成，以绝后患！出了今天这口恶气，田宅归咱们张家，让整个大旗镇的人都知道，和我们张家作对只有死，这是‘一箭三雕’啊！”
　　 “我看黄县长、赵局长还等着养姨太太呢！田玉成突然死了，也不会追查的！”
　　 “好，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寿延此时心里才踏实些，“老歪你过来，你老家在沧州，讲讲有什么主意？”
　　
　　 四
　　 顾闯溜达着在大旗镇的东街闲逛着，看到东街田宅门口停着四辆马车，十几个人正往车上装着东西，他晃着麻子脸的大脑袋瞅了一会，心中暗喜，“张家开始搬家了。照这速度，年前田大哥的祖宅就重归原主了，这回乡复仇的第一步‘夺祖业’就顺利完成了。”顾闯买了些酒菜高兴地往家跑。
　　 “大哥，好事啊！”顾闯一进院就喊道。
　　 “好事，什么事？”田玉成、李友才正在跨院练功。
　　 “张家开始搬家了，四辆马车，照这速度，你们家三五天就能清理干净，我们就等准时住进田宅了！”顾闯眉飞色舞地说。
　　 “哈哈哈，张家到底是认输了，大哥咱们这复仇第一步还算顺利！”李友才夺过酒坛喝了一大口，说：“嗨，高兴！”
　　 “有这么简单吗？”田玉成半信半疑地边穿衣服边说：“三弟，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前边两辆马车装得满满的。”顾闯一本正经地说。孟占奎一边穿鞋一边从屋里出来，说：“张家开始搬出田宅了？”
　　 “你们怎么就不信呢？我眼小，但眼不瞎啊！”顾闯瞪大眼睛说。
　　 “妮子，快出来，把这肉炖炖，今晚得喝酒庆祝一下！”孟占奎高兴地说。
　　 “今晚都高兴，酒喝了不少，大家早点休息。顾闯你明天再去看看，看他们马车上都装些什么东西？”孟老汉安排完后就回屋睡觉了。
　　 “田大哥，你这老岳父可够厉害的，可不是普通老头，做起事来很有章法！”李友才吃了几口菜说。
　　 “你可别说我爹坏话，背着人嚼舌头根子不好呢！”妮子白了他一眼说。
　　 “那当然，我这老岳父是大清朝同治年间的武举人，在军中任职多年，后来受了伤流落到大旗镇。和我伯父田广仁投缘，受我伯父接济，也常来我们田家教孩子们些拳脚功夫。那年我家遭难，我这老岳父扮作送菜的，用他儿子偷偷地把我换出田宅，我才能活到今天。”说话间，田玉成眼含热泪，脸上充满了敬佩之情。
　　 几个人又喝了几杯，各自回屋睡觉去了。
　　 冬天的早晨格外冷，三兄弟早早起来，照例光着膀子打拳踢腿。看着生龙活虎的三兄弟，孟占奎感叹道，岁月催人老啊！
　　 妮子早早出去赶集准备年货。
　　 “大哥、二哥，我再去一趟东街。”顾闯说着拿着半张饼卷着大葱边走边吃出了家门。
　　 时近中午，孟占奎在院子里踱着步子，田玉成边磨刀边说：“爹，你说这张家真就认怂了？”
　　 “难说啊，等顾闯回来再说吧。”孟占奎抽了几口烟，捋了捋胡子说。
　　 “奎叔！大哥！二哥！”顾闯满头大汗地从外边进来，脱了毡帽直冒热气，他压低声音说，“这次我看清楚了，马车上装的是衣服、包裹、被褥。”
　　 “衣服、包裹、被褥？”田玉成瞪着眼睛问，“粗布衣服还是绸缎衣服？”
　　 “粗布衣服！”这次我看全了，“被褥很破旧，像下人们盖的。”
　　 “不对，若真是搬家不可能先搬仆人们的东西，这张家突然从田宅搬东西必有蹊跷！”孟占奎抽了几口烟说。
　　 “这帮混蛋！”田玉成咬着牙说，“这张家明摆着是想瞒天过海，突然搬仆人们的东西，准备耍鬼花招！”
　　 “玉成、友才、顾闯、妮子，我就觉得张家不会那么痛快搬出田宅，咱那宅子怕是……哎！先不说这个，你们这几天少出门，晚上多注意，张家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等到了约定交宅日子，看张业文那狗东西出什么歪招儿，咱们再随机应变！”
　　 十八巷丁院老孟家，一连几天大门紧闭，偶尔从院子里传出练武的“哼哈”声。离春节越来越近了，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在大旗镇三街十八巷错落有致排列着，大红的灯笼映红了大街小巷，喜庆的气氛越发浓烈了。
　　 夜深了，安静的能听见狗的鼾声，远处隐约传来了狼嚎的声音。
　　 孟占奎在西屋睡得正香，屋内的小狗“汪汪”叫了两声，他从梦中惊醒，一睁眼，觉得一股冷风从窗子那边吹来，他急忙一翻身，一道白光“嗖”地扎在了枕头上，他大喊“玉成，有贼！”话音未落，又“嗖、嗖”两道白光飞来，孟占奎使劲往墙角靠，“噗”地刺中了右胸。
　　 田玉成听到喊声甩手把炕桌扔出了窗外，一卷被子把妮子放到了墙角，“别说话！”
　　 田玉成抄刀飞身跳到院内，一股冷风冲后脑袭来，田玉成急忙低头，反身撩刀就砍，“咣”两件兵器碰在一起，田玉成往远处一跃高喊：“兄弟，抓贼！”
　　 “我来了，三弟伤了！”李友才拎着棍子跳到了正院。
　　 “小心身后！”李友才一猫腰跃到了一边，田玉成甩手扔过去一个石锁，“砰”的一声被打得粉碎。
　　 借着灯笼的微光一看，来了两个黑衣人，手里提着兵器直冒寒光。
　　 “打吧，别愣着！”李友才抡棍朝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砸去。
　　 田玉成一抖刀直奔瘦的便砍，兵器一碰，对方“啊”了一声。
　　 “还是个娘们，看刀！”田玉成平推一刀扫了过去，他这才明白孟占奎又养狗又换屋子住的的意义，“真是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啊！”
　　 这娘们功夫实在了得，一柄长剑，身法灵活，围着田玉成左右直转。一会工夫，田玉成额头冒汗，光着膀子直冒热气。
　　 “大哥，你加把劲，怎么连个娘们都打不过啊！这胖子实在劲大，快过来帮我呢！”李友才一根短棍舞动得如飞喊道。
　　 “这娘们有两下子，你顶住，我一会帮你！”
　　 “呸，姑奶奶是沧州‘黑红双鹰’，不是娘们！”那女贼朝田玉成前胸刺来，田玉成甩刀荡开，“兄弟，多加小心，这是杀人不眨眼的贼夫妻！”
　　 四个人在老孟家小院里战成一团，“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二哥，闪开！”顾闯这一喊，李友才一个跃步跳到了墙边，顺手抽出了匕首，“嗖嗖嗖”几道白光直奔胖大个。
　　 “啊”一声惨叫，胖大个左手刀落地，李友才跳过去，右手持棍泰山压顶砸了下去，胖大个右手刀一举，李友才左手一刀刺入了胖大个的肚子。“啊！宝娘，伤了，撤吧！”胖大个捂着肚子冲大门奔去。“狗贼，别走！”顾闯又甩出几柄三棱飞镖扎在了胖子身上。
　　 女贼一听胖子伤了，一甩手几道白光直奔田玉成，田玉成知道厉害，拼命一闪身，躲在了墙边，女贼扶着壮汉夺门而出。
　　 “别追！快救我爹！三弟伤的如何？”
　　 “没事，快去救奎叔！”
　　 三兄弟跑进西屋，妮子点亮油灯，孟占奎右胸中了一箭，鲜血染红了被褥。
　　 “爹！爹！”
　　 “奎叔！奎叔！”
　　 “哎！我这把老骨头怕是不行了……”
　　 “爹、爹，我去找郎中，一定救您！”田玉成起身往外跑。
　　 “回来，回……友才拉住你哥，我还有话说……”孟占奎喘了几口粗气，“用不着了……我知道……这一袖箭扎透了……神仙也救不了……”
　　 “爹、爹，你喝口水。”妮子哭着给孟占奎喂了几口水。
　　 “我老孟也功德圆满了！这些年……为了躲西街张家……从镇北搬到镇南，经常装疯卖傻……为的就是……能见着你回来……”孟占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喜悦，“当年……给你起名玉成，就……就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意思……”
　　 “爹！爹！爹……”妮子边哭便捂住涌血的伤口，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