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征文回眸】独耳公狼(传奇小说)
独耳公狼
看见独耳孤狼的时候,李子和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里的狼都是一只耳朵?不对呀,他们曾撞死过一只母狼,明明是两只耳朵的母狼呀,莫非眼前这只独耳孤狼,还是前些日子逃掉的那只大公狼?
那天,当师傅老葛驾驶大“解放”猛地撞上去的时候,那只逃远的公狼回头向他们张望一眼,直到葛师傅端起猎枪,才看见那只公狼钻进茂密草丛里。当时,李子和看的很清楚,那只逃走的公狼只有一只耳朵,否则不会看见独耳孤狼时,立刻联想那只逃掉的那只独耳公狼。不过,李子和没有多想,一手挂挡,脚下一踩油门,大“解放”吼叫着追赶上去……
李子和是名小知青,下乡插队第二年,调到农场汽车队学开车。这年麦收结束后,师傅老葛每天领着李子和往县粮库送小麦时,都要经过一片茫茫草原,不时飞起一只野鸡,或窜出一只野兔,大“解放”驾驶室总有一杆枪,而且是支苏联的“贝加尔”双筒猎枪。
汽车驶出农场地界,一条砂石路从茫茫草原中间穿过,扬起高高尘土,路边野草也被染黄了,好像从碧绿过度土黄色中穿过。这时,葛师傅把汽车停下,方向盘让给才出徒的李子和,坐到副驾驶位置上,随手摇下车窗,把猎枪探到窗外,一旦发现猎物,别管野鸡还是野兔,立刻勾动扳机,猎物随着枪声掉下来,或一头倒下去。每逢这时,李子和一脚踩住刹车,推开车门跳出驾驶室,颠颠跑过去,把葛师傅打死的猎物捡回来。可这次葛师傅病倒了,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只有李子和一个人驾驶大“解放”往县城送小麦。
送粮之路并不远,不过二百多里地,穿过这片茫茫大草原,再走四五十里就抵达这次送货目的地了。可能这次他一个人独自开车,难免有点紧张,双眼紧盯前面坎坷不平土路,顾不上向两旁张望,竟没看见一只猎物。要是葛师傅还坐在身边,四只眼睛比一对眼睛好使不说,也不会这样全神贯注。
眼看坎坷不平土路迎面扑来,一轮夕阳悬挂远处天边小村庄的上空,缭绕着袅袅炊烟,眼看快到目的地了,李子和才停下车,跳到车外方便一下。当他系好腰带,准备爬上驾驶室时,无意中看见草丛里藏着一只灰狼,而且是只有一只耳朵孤狼。当时,李子和稍微犹豫一下,随后爬上驾驶室,启动马达,一拐方向盘,大“解放”下了便道,加大油门追了上去。
要是葛师傅还在车上,不用这样麻烦了,端起双筒猎枪,勾动扳机,所有问题都解决了。记得一次他们开车回来,发现草地上有一群野兔,还没等李子和把车停下,葛师傅的猎枪已经响了,随着砰砰两声枪响,李子和赶紧停车,一步跳下,从草丛里拎回来五只野兔。
其实对待猎物,不一定非得猎枪才能解决问题。去年冬天,快过年时,他们连夜开车回农场,两盏车灯撕开前面漆黑夜色,为他们引路。忽然,一个黑影出现车灯前。定睛一看,原来是头受到惊吓狍子窜上积雪覆盖的公路。
傻狍子,果然是只傻狍子,看见汽车灯光,不但不知道躲进暗影里,反而沿着车灯光亮向前快速奔跑。看见一只狍子,高兴得葛师傅连声喊道:“换四挡,加大油门!”
李子和一手换挡,一脚踩住油门,大“解放”飞快窜了出去。
别看狍子跑的快,但毕竟没有汽车快呀,没追出多远,眼看前面的狍子从车前一闪,随后不见了。李子和赶紧刹车,推开车门跳出去。师徒俩向车后找出一百多米,终于发现倒在雪地上的狍子。
那是一头足有百十多斤重大公狍子,俩人一边一个,把狍子拖回汽车旁,扔进车厢里,一路返回灯火阑珊的农场。那年过年,李子和在葛师傅家过的,不仅有蘑菇炖野鸡,还有一盘红烧野兔,当然少不了一盆冒着热气的烀狍子肉,打开一瓶“北大荒”,连肉带酒,吃一顿丰盛年夜饭。
不过,前几天葛师傅病的很蹊跷,而且病发在半路上,差点要了葛师傅的命。那天葛师傅突然发病时,距离农场场部至少还有五十里地。见葛师傅疼得死去活来,李子和顾不上多想,一路加大油门,风驰电掣驶到卫生院门外,把葛师傅搀扶进走廊。几名大夫见来了病号,简单检查一下,随后送进手术室。
两个多小时后,几名护士才把葛师傅从手术室推出来,一问才知道,葛师傅患急性胃穿孔。当时,听手术的大夫说,要是再晚个把小时,葛师傅肯定性命难保。这次葛师傅患病,确实有点蹊跷。
所有司机几乎都不能按时就点吃饭,常常饱一顿、饿一顿不说,还经常凉一顿,冷一顿的,几乎司机都患有胃病,也是司机的职业病。不过,葛师傅身体很好,很少胃疼,这次得了病后就立刻疼得死去活来,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天开车回来途中,他们在茫茫草原上发现一对狼,葛师傅摇下车窗,向外连续开了两枪,可能李子和开车撵狼时,不是奔驰在平坦公路上,而是颠簸草地上,两枪都打空了。一时顾不上再压上霰弹,葛师傅从李子和接过方向盘,随后加大油门冲了过去。
透过汽车玻璃窗,远远看见跑在前面的是只独耳公狼,稍后是只母狼。看得出来,那只母狼已经怀孕了,肚子圆滚滚的。葛师傅不亏是名老司机,不停地扭动方向盘,汽车飞快地追赶上去,随着轻微撞击,感觉汽车好像撞到什么。等他们跳下汽车一看,那只母狼已经倒在血泊里。
别看狼皮夏天不值钱,也很少有人吃狼肉。但狼是人们心目中的害兽,几乎谈“狼”色变,更是牧场上的害兽,是羊群最可怕的天敌。其它地方打死一只狼,奖励二十元钱,而草原的奖励则是翻了一番,奖励四十元人民币。要知道,那可比刚出徒的李子和一个月工资还多呢!
本以为,他们这次能发一笔小财,可以各得二十元钱奖励,揣进各自腰包里。想不到那次,他们不但没分到一分钱,反而把葛师傅直接送进了卫生院,不仅把四十元钱奖金全掏了出去,连打针带吃药,除了报销以外,葛师傅家还掏了几十元。而李子和几次到医院探望师傅,总不能空着两手,罐头、水果总得拎点,外加误工,少不了破费半个月工资。尽管葛师傅出院了,但暂时他还不能上班,李子和只能独自出车……
看见汽车追上来,独耳孤狼也加快奔跑速度。李子和挂四挡,一脚踩住油门,大“解放”吼叫着追赶上去。
远远看去,公路两边全是碧绿草地,到近处才发现盐碱地长着稀落、不到膝盖深的碱草。大“解放”奔驰稀疏草原上,简直畅通无阻,身后扬起高高灰黄色沙尘,眼看前面那只独耳孤狼身影一会出现沙滩上,一会儿消失碱草丛。
它出生的时候,不可能只有一只耳朵,不对,只有一只半耳朵。它一只耳朵直立,另外半只耳朵少了一半,不知小时候和同伴打斗时被咬掉了,还是猎枪掐掉半截?尽管这样,不能不承认那是一匹健壮而漂亮的大公狼,只见那草青色毛色奔跑绿草丛里,快速而潇洒,扬起的四爪腾起缕缕尘土。
远远看去,狼和车一前一后在草原上奔驰。但李子和怎么也没有想到,追赶独耳公狼比去年冬天追狍子困难多了,尽管大“解放”一路疯狂吼叫,追赶出几里地了,还没有追上前面奔跑的独耳公狼,眼看它在汽车前不停地晃荡,忽左忽右,忽快忽慢不说,还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张望一眼。
李子和只能再次踩下油门,汽车猛地窜了出去。想不到前面独耳公狼也加快了速度,距离汽车四五十米距离奔跑,灰色身影从草丛上快速掠过。不过,狼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赶上汽车,李子和再次踩下油门,而且一直没松脚,大“解放”不是好声地怪叫着冲了过去,眼看前面的目标消失了。
好像没撞到狼,确实没有撞上,没有撞到后的感觉,似乎临撞上瞬间,独耳公狼从即将碾压的汽车躲了过去,眼睛余光似乎看见一闪而过灰影,随即消失了。
想不到,独耳公狼竟躲开快速冲上来的汽车,令人简直不可思议。李子和不由得想起葛师傅,是不是他上次胃穿孔和撞死那只母狼有什么关系呢?想到这儿,李子和有点犹豫了,甚至想把车停下。
不过,那不过只是一闪而过念头,大“解放”并没有停下,随即暗自冷笑一下。哪来的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那些乡下人想法而已,而他是来自大城市的知青,永远不可能像那些乡下人一样愚昧迷信。随着他收束一下油门,汽车慢下来,他就地猛打方向盘,大“解放”几乎原地转过身来一看,果然没撞到独耳公狼,眼看它再次出现汽车玻璃窗前。
李子和猛踩油门,大“解放”吼叫着追赶上去。这次,他不可能再给独耳公狼一点机会,眼看吼叫的汽车径直冲上前去,前面那只独耳公狼像去年冬天他撞死那只狍子一样,从大“解放”前面消失了。
这是一场文明和野蛮,速度和敏捷,人和野兽之间的较量,不,确切地说,更是一场机器与肉体,金钱与报复的较量,但无论什么时候,肯定野兽永远都不能斗过人啊!
李子和刚想停车察看一下,猛地想到,好像保险杠并没有撞到什么不说,也没有车轮碾过肉体的轻微颠簸,莫非那只独耳公狼再一次躲了过去?
通过倒车镜一看,差点没把李子和气个半死,倒车镜显示独耳公狼竟从车厢下面钻出来,快速向远处逃去。怒不可遏的李子和,再次调转车头,随后追赶上去。眼看前面的独耳公狼向一片茂密草地跑去,随后消失茂密草丛里。李子和再次换挡,踩下油门,大“解放”吼叫着继续追赶上去。他一边踩着油门,一边愤愤地想,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该彻底结束啦!
直到汽车冲进茂密草丛,他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本能地收住油门同时,点了一下刹车,刚才还在咆哮的铁马慢慢停下了,随着他的心猛地忽悠一下,整个身子随即扑到方向盘上,轰鸣的马达好像噎住了,戛然而止。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夏日熏风从草稍上刮过,不停地点头哈腰。李子和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推开车门,从驾驶室跳出去,才看见大“解放”两只前轮已经深陷进泥潭里。直到这时,他才觉得一阵后怕。
幸亏他当时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要是动作稍微慢那么一点,前面两只车轱辘往前再滚动一圈,就是冒着气泡大草塘,很可能连人带车都冲进冒着气泡的草塘里。
随着李子和跳下汽车,草塘里的牛虻、蚊子立刻包围上来,围着他不停地“嗡嗡”乱叫。可能这是那些昆虫最后一顿晚餐,不肯轻易放过最后就餐机会,纷纷像李子和脸上、头上,甚至双手扑了过来。他一边挥舞双手,驱赶围上来的牛虻和蚊子,一边钻进驾驶室。
想不到那些可恶的昆虫,竟成了李子和的一群救命恩人。他刚钻进驾驶室,独耳公狼从草丛钻出来,一时吓得李.子和使劲地拧一下自己大腿,很疼,才知道不是做梦。
独耳公狼站在车窗外,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子和。而这时李子和顾不上想那么多,本能地拧一下汽车钥匙,沉寂的马达终于再次发动起来。李子和挂倒挡,倒视镜显示两只后轮飞快旋转起来,扬起一股股泥浆,可只是空转,怎么也爬不上去。他不死心,再次加大油门,结果汽车不但没爬上来,两个前轮反而继续下沉,整个地盘已经贴到地面了。
这样下去,后果肯定不妙,没有其他人帮忙,肯定上不来了。李子和只好熄火,以等待救援。这里来往的车辆本来也不多,眼看着远处夕阳快要落山了,草原已经笼罩在灰蒙蒙暮霭里,更不可能有车过来了。
直到这时,李子和似乎才明白过来,那只独耳孤狼原来并不孤单,曾有一只伴侣,那就是葛师傅开车撞死的母狼,同时失去的还有四只没见到这个湛蓝世界的狼崽子。这些日子,复仇的公狼似乎一直跟踪大“解放”,最后终于有了机会,才把李子和引进沼泽地。看来一只野兽的报复之心,同样恨之入骨,不可能轻易地忘记。
阴森森狼嚎声,打破草原特有的寂静,看着守候大“解放”外那只独耳公狼,李子和更不敢离开了,一直躲在驾驶室里,甚至把两边车门锁死。天色终于暗下来,一弯新月悬挂天空上,下面是摇晃的暗色草稍,还有守候汽车旁那个诡诈的灰色身影,不时在附近活动,李子和不敢打开车灯,也不敢启动马达,一个人静静地躲在漆黑的驾驶室里。
八月末的白天,气温可达到零上三十多度,一旦到了晚上,尤其到了午夜,驾驶室里简直像冰窖一样寒冷,冰冷而坚硬,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李子和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忽然,他似乎听见什么动静,而且就在身边,本能地朝那里一看,吓得他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我的老天呀!”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见独耳公狼,而且仅仅只隔一层玻璃。只见独耳公狼几乎直立起来,高举两只前爪,紧贴汽车玻璃窗上。尤其是它那两只恶狠狠的眼睛,正眈眈地盯躲藏里面的李子和,耷拉下血红色长长舌头,吓得李子和几乎昏厥过去。
“滚开,滚远点!”他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使劲敲打车门,总算把那只可恶的独耳公狼吓走了。月色朦胧,草原几乎没有安静,沙沙脚步声不时从汽车附近经过,似乎想要到钻进驾驶室的地方,李子和几乎一夜没合眼,瞪圆的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
天终于亮了,东方露出第一抹晨曦光亮,梦魇终于过去,外面安静下来。李子和透过汽车玻璃窗朝外察看好一会儿,独耳公狼好像离开了。尽管这样,李子和还不敢走出去。一直躲在驾驶室里,看着东方天边出现一片粉色晨霞,随后一轮红红朝阳从草原尽头冉冉升起。
太阳啊,温暖而可爱的太阳终于升起来,照进渐渐暖和起来的驾驶室里,照耀在寂静的草原上。这时,他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马达声,李子和才走出驾驶室,快步向草原中间那条泥土路跑去。
他拦住一辆经过的汽车,载着李子和来到最近一个小村子,花四十元钱雇一台拖拉机,才把陷进泥沼的大“解放”拖上来。当然,那笔钱没地方报销,甚至都无法向别人提起,只能自己掏腰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