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马沙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县重点初中，住进了学校，他原来想，眼不见那个赌博成精，嗜酒如命的爸爸，眼不见妈妈天天掉眼泪，心里会轻松一些。没曾想从进校门那天起，就开始了恶梦般的生活。
　　 曾记的刚开学那天，他背着妈妈给他买的书包走进教室，一切是那样新鲜，教室、桌椅、同学……等他环视教室竟然发现，一个村的胡杰和刘军也在这个班里。他心里打了一个问号，没听说他俩也考上啊，人家也来县里上学了。管他呢，一个班有认识的同乡总比没有好。马沙这样想着。
　　 第一节课老师排座位，胡杰刘军一左一右成了保膘一样的同桌，马沙心里感到欣慰，抬头看看班主任，心存感激。
　　 班主任目光投过来，马沙以为是和自己打招乎，但老师的话砸向胡杰。他转脸看胡杰，那张胖嘟嘟的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再看刘军，他一脸巴结的傻样看着胡杰。
　　 一节语文课上马沙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一支笔戳了个他冷不防，他下意识地叫出了声，他的叫声打断了老师讲课，老师批评了他，他转脸看胡杰，胡杰却一本正经，跟没事似的。
　　 班主任李老师数学课讲到节骨眼上，马沙却被刘军狠狠地踩了一脚，疼得他大叫了一声。班主任厉声批评说：不想听出去，发什么神经？马沙看看刘军，刘军却小声说，他不是故意的。
　　 开始马沙还以为这两位同乡是跟他开玩笑，时间久了，他感觉他们就是存心捣乱，不让他学习。多少次冲动他想告老师，捏紧拳头有揍人的冲动，但不爱惹事的马沙还是忍着。等那天马沙心爱的语文书被撕成了碎片，他终于火山爆发，红着眼睛，一甩头去告诉了老师。
　　 那个面色古板酷似巫婆的李老师，连眼皮都没抬一抬说：你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那两个同学怎么不撕别人的书？一个巴掌能拍响吗？我会教育他们两个，你也找找自己原因吧！
　　 马沙心里像吃了一团草，告状的结果就是胡杰和刘军将他架到校门后面的小树林里一顿暴打，胡杰看着嘴角流着血的马沙，戳着指头告诫他，要是再敢向老师告状，你就等着皮肉受苦。
　　 一个学期快结束了，马沙就在这样的水深火热中苦苦地熬着。这天放假了马沙低头走在回家的路上，倒是有点怀念小学生活了。小学的老师器重他，回家有口热饭。虽然父亲喝酒、赌钱、打母亲，但是虎毒不食子，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无奈的马沙回家向父亲说了此事。然而父亲和老师的话如出一辙：“你他妈少给我惹事，你不招惹他们，他们好好的就会欺负你？”
　　 小学的马沙曾是母亲的骄傲和希望，成绩优异，懂事乖巧。然而迈进初中的门槛，马沙成绩一落再落，从入校时的全班第五滑到全班倒数第五，母亲看他的眼光不再是欣喜，嘴里骄傲的话语，变成一声声叹息。
　　 有一天，马沙又受了欺负，这一次他总算明白了，这一切的原因是胡杰的父亲，是个有权有势的镇长。而欺负他的原因，也在胡杰揍他时嚣张的语言中明白了：“叫你学习好！叫你妈在我妈面前显摆！看你以后还能学习好不！看你还能牛什么！”
　　 周末最后一节课，李老师点着马沙的名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怒道：马沙！就剩下你一个人没有交试卷费了！下周如果你再不交钱，就给我滚到教室外面去！
　　 马沙感到绝望，他带的50元试卷费被胡杰抢走了，他知道回家再向父亲要五十元钱，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马沙犯愁了，从哪儿去弄50元啊！他正低着头走在校园里，发现体育老师王伟向自己走来，他眼前有了一丝亮光。王伟和马沙是一个镇上的同乡，和父亲沾点亲戚，父亲送他入学时曾当面介绍过，王伟也说过，若遇到麻烦可以找他。
　　 马沙徘徊在篮球场边，看着健壮的王伟一个人打着篮球，马沙不知道该如何上前开口。
　　 正在犹豫，王伟突然将球砸向马沙，马沙灵巧地躲了过去，王伟哈哈一笑说：“来吧小子，玩一会！”
　　 马沙心情不好，向王伟挥挥手，垂着头离开了球场。离开学校回家时，他发现饭卡又找不到了。这意味着要么回家要十块钱补饭卡，要么下周来校时他将没办法吃饭，要饿肚子。
　　 钱呀，我去哪儿弄钱去？马沙摸摸身上仅有的三元钱，不舍得坐公交了，如果下星期找不到饭卡，他还需要用这三元钱维系一下生活。
　　 回家时路过一个村庒，李老憨正端着碗在村口吃饭，一条半人高的狼狗看到马沙经过，呼地一下向马沙扑来，马沙吓得蹲了下来，狗汪汪吼叫着围着他转圈。李老憨呵呵笑着叫回了狗。马沙悲忿地想着：我怎么这么没用，连狗都来欺负我。
　　 星期日下午返校。马沙没有机会开口要钱，因为他知道，就算开口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父亲那把已生锈的弹簧刀，扔在杂物箱的底部好久无人问津了。马沙找到了它，在无人时将它在水缸沿上磨得闪亮。然后，将它揣在了兜里。
　　 马沙手捏着刀走着返校的路上，口袋里还有母亲偷偷塞给他的五元车费，他不舍得坐车，依然选择走路去学，只是离开家时他将家里的馒头偷偷往书包里塞了几个。
　　 李老憨家的狗依然在门口蹲着，马沙经过时，它腾地立起似乎又想扑上来。马沙停下脚步，紧盯着它，捏刀的手心出汗了，如果它扑上来，就与它拼了。对峙几秒后，那条狗突然低下头，变得温顺地摇了摇尾巴重新蹲了下来。他明白了，许多人就象狗一样，你越怕它，它越欺侮你，你不怕它了，它自然就会惧你三分。
　　 晚饭时，马沙没有去灶上吃饭，宿舍的同学走光了，他倒了杯开水，拿出馒头开始吃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王伟走了进来。马沙站起来，有点紧张地问了一句：“王老师好！”然后眼睛直直地盯着王伟，因他不知道王伟来干什么。
　　 王伟道：“马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怪不得我去灶上没找到你，刚在办公室听你们李老师说了你还没交试卷费，怎么回事？”
　　 马沙有些惊诧，应道：“我钱丢了。”
　　 王伟道：“噢，我先给你拿五十，你先把试卷费交了。怎么不去灶上吃饭在这里啃馒头？是不是饭卡也没钱了，再给你留二十。”
　　 马沙瞬间眼泪流了出来，低着头说：“谢谢老师。”
　　 王伟转身道：“咱们一个村的，又是亲戚谢什么，我走了。”
　　 第二天早上，马沙还未走进教室就听到教室热闹非凡，他走进教室一看，胡杰正和同学掰手腕，胡杰赢了，得意洋洋地笑着，马沙想绕过胡杰走到座位上。但胡杰一把拉住了他：“来，大傻子，咱俩掰一个。”
　　 “大傻子”是胡杰和刘军给马沙起的外号。马沙无奈，只好坐下。胡杰胖乎乎的，马沙削瘦，明显不是对手。但是一搭上手，马沙发现胡杰是个驴屎蛋外面光。马沙一使劲，胡杰明显支撑不住。
　　 连续两局，都是马沙赢了。胡杰脸上挂不住了，大声嚷嚷：“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自习铃声响了，老师走了进来，胡杰只得作罢。第一节课下了后，胡杰凑到马沙耳边说：“下自习后到校后门小树林等我，有你好看！”
　　 马沙摸了摸兜里的弹簧刀，咬咬牙想，见就见！
　　 下了最后一节课，马沙到了小树林，胡杰和刘军还没有来。如果是以前，马沙会躲起来。胡杰和刘军是走读生，不住校，等他们离开学校后，马沙再回到宿舍里。也幸亏是他们不住校，如果住校的话，还不知道马沙会遭受多少欺凌。
　　 但这一次他感觉胡杰并不可怕了，特别是掰手腕时他发现胡杰只是一身虚膘不象他马沙常年在家帮父亲干农活，有一身真力气。马沙不想再躲了，就算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可怕，急了就用刀捅他们！
　　 半天那两个死鬼都没有来，马沙感觉有些不安，这是他第一次迫切想见到胡杰，像是武侠小说里高手之间将要展开的决斗的样子，感觉膀胱周围有点膨胀，他憋不住去树林边拉了泡屎。等他拉完过来时，看到胡杰和刘军两个走了过来。
　　 胡杰看到马沙叫道：“没想到你个大傻子真的在这里等我们啊，害我们还以为你不敢来，在学校里找了你半天。”
　　 胡杰边说边上前伸拳打向马沙，马沙一把抓住他的拳头，脚下一踹，胡杰便爬在了地上，马沙骑到他身上拳头如雨点般打下去。
　　 胡杰哀号着，没有还手之力。大叫刘军：“快来帮忙！”
　　 刘军看到一向懦弱的马沙突然像疯了似的，呆在了那里，听到胡杰的叫喊才反应过来，想要上前。
　　 马沙扭头，瞪着刘军说：“站那别动！否则我连你一块揍！”
　　 刘军犹豫了一下，便站立不动了。
　　 胡杰顶不住了，哭着哀求道：“好啦好啦，马沙我服了，别打了！求你了别打了。”
　　 马沙又在他胖脸上挥了两拳，这才住了手，站起来道：“下午把我的钱还给我，以后再听到你们叫我外号，见一次我打你们一次！”
　　 胡杰躬腰低眉说：“不敢了，不敢了！”带着刘军灰溜溜地逃了。
　　 等那两个人走后，马沙手摸向口袋时才发现那把弹簧刀不见了。他找了一圈，在他拉屎的地方找到了那把刀。马沙笑了，原来没有刀，自己也不用怕他们的。
　　 本来是要去补饭卡买饭吃，可是已经过了饭点，马沙就仍然吃了个馒头喝了点开水。
　　 下午上课的时候，胡杰把五十块钱给了马沙，还有一张饭卡，原来饭卡也是他和刘军趁马沙不注意从他书包偷走的。
　　
　　 （二）
　　 马沙终于扬眉吐气了，把五十块钱还给了王伟。
　　 王伟笑着摸了摸马沙的头问：“钱找到了，还是从家里拿来的？”
　　 马沙嘟嘟嘴吸吸鼻，又一次摸了摸口袋里的弹簧刀说：“找到了！”
　　 在马沙的心里，他并不想告诉王伟钱是怎么失而复得的，他觉得王伟毕竟是老师，应该和班主任是一伙的，他怕自己一不留神说露了嘴，暴露小树林以暴制暴的秘密。
　　 走在校园里，他抬头望望天，几颗星星朝他狡黠地眨巴着眼睛。今晚校园里的风似乎也变得凉爽了许多，耳听那树叶儿哗哗响，他觉得那是给自己今天行动的掌声。他摸摸兜里的弹簧小刀，一曲慷慨小调从嘴里溜了出来：“该出手时就出手……”
　　 下了晚自习，胡杰的爸爸已开车等在校门口。刘军和胡杰一道走出教室上了车，胡杰回头向刘军摇手示意今天小树林的事别说露嘴。他耷拉着脑袋坐在副驾驶座上一改往日“叽哩哇呱”的天性，拉着一张胖乎乎的脸想着自己的心事。
　　 爸爸似乎从压抑的气氛中嗅出了点什么，转脸问胡杰：“怎么了，儿子，谁欺负你了？告诉爸爸，我收拾他！”
　　 胡杰想到马沙打在自己脸上、背上铁锤般的拳头，欲言又止，艰难地朝爸爸摇了摇头。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胡杰一进家门脸上的伤和泪痕就被妈妈发现了。
　　 妈妈大呼小叫：“哎呀，我的小心肝啊，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胡杰捂住脸说：“我自己摔了个跟头。”
　　 妈妈的大惊小怪惊动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爷爷奶奶。他们异口同声：“怎么啦？怎么啦？”
　　 细心的奶奶发现宝贝孙子背上，屁股上全是土，刚买的名牌上衣一颗扣子也被扯掉了，顿时一声惊呼：“这是遇到土匪了吗，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奶奶脑子里立马闪过电视上学生打群架的情景，好像那一群不谙世事的学生围着孩子你一拳他一脚打的就是自己的心肝孙子……奶奶颤着声音斥责胡杰的爸爸：“你好歹也是个父母官，儿子被打成这样也不管管！”
　　 爸爸关掉淋浴的筏门披衣走出洗澡间，他伸手揭起儿子的衣服一看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儿子的背上有好几块瘀青。
　　 可他再盘问，胡杰也不说实情。奶奶的哭哭啼啼，让生性霸道的爸爸心里憋的那团火直往上窜，他以为儿子一定是被暴力吓破了胆。儿子不说爸爸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想到了和儿子一起回来的刘军，马上去敲响了刘军的门。刘军此时正为今天没有为胡杰两肋插刀而自责，见到火冒三丈的胡爸爸开口说出了事情经过……
　　 马沙放学后径直跑到学校的小卖部买了瓶垂涎很久的饮料和饼子夹火腿肠，回宿舍大吃二喝慰劳一下这几天受屈的肚子。然后他喜滋滋地上了床，掏出弹簧小刀塞于枕下口中念念有词：我的镇邪宝贝保佑我做个好梦。他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别说马沙还真做了个美美的梦。在梦里，胡杰和刘军向马沙低头哈腰，唯命是从，把他像英雄一样崇拜，马沙在梦里甚至得意地笑出了声。
　　 第二天早上早读平安无事，马沙看看左右同桌危襟正坐，课间看到胡杰眼神中闪过的一丝惊慌不安，马沙想不可一世的胡杰真被自己的拳头打怕了。上课铃声响起，马沙不再想昨天的事，准备从此好好学习，只要胡杰不再招惹自己，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从此画上句号。
　　 可刚上课没多久，忽然“咣啷”一声教室的门被班主任推开了。老师满脸怒气地叫道：“马沙，你来一下！”
　　 马沙慢慢地走出教室，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刚到老师办公室门口，马沙脸上就被从里面冲出来的酒鬼爸爸重重地甩了一记耳光！
　　 马沙捂着火辣辣的脸哽咽抽泣着说：“你除了喝酒搓麻将伸手打人，还会干什么？”
　　 马爸爸气愤地吼道：“你成绩滑坡考倒数就算了，你还长本事了你，把人家胡杰打成那样！”
　　 马沙咬牙切齿拳头握得咯嘣响，一声嘶叫：“是他们俩想收拾我，我才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