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土木山庄的白鹤(散文)
那天,我站在北边的窗前,静静的观望窗外的那一大片河谷滩地。荒芜的冬季,河边的芦苇变成了枯草,田地里的庄稼收了,来不及拉走的玉米秸秆堆成一堆一堆的草堆,似乎是有意装扮单调的原野,一条两条依然翠绿的冬小麦,应该给这苍白的季节一丝希望和生气,但它们太少太矮小,不足以影响季节的基调,那一簇一簇落光了树叶的崖边的榆树,还有顺河散落的一小片一小片的柳树林,此刻虽然几乎没有残留一片枯叶,而那高大茂密的树干,远远望去沈沈烟云,如梦如幻。我便想起了英格兰海岛上桑菲尔德庄园前的那片暮色苍茫的原野,还有简·爱单薄瘦小的身影,她瞪着双眼凝视着骑马的男子和他怪兽般巨大的黑犬。啊……那是人间美妙的一刻!无论多么颓废和沮丧,当在脑海里出现这美伦美焕的一刻,血液的流速即刻加快,裹在棉衣内的体温开始徐徐上升……双眼不再迷茫。
于是,我在空旷的河谷里,搜寻两个很熟悉的身影,它们是一对黑颈白衣的丹顶鹤。每年叶落后,天上飘过第一片雪花,它们也会像两片洁白的云彩,悠闲的飘落到这片河谷。细算起来从今年第一次看见它们到我站在北窗前寻找它们的那一刻差不多一个月了,寻找许久,看不到它们的身影,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的感觉。也许它们已经离开了这里去了温暖的南方……南方啊南方……这么想着,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看见它们时的情景。
三年前,父亲去世的那年岁末,我在这老家过的年。也许是拥挤的城市里呆的久了,到了农村感到豁然开朗,也特别喜欢到村外空旷的地方走走,看看瓦蓝瓦蓝的天,呼吸一下裹挟着泥土和野草味道的空气,一有空闲,我就到村子北面的河滩上转转。有一天,我远远望见在河滩的沙丘旁立着几只白色的大鸟,距离比较远,看得不是很清楚,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出于好奇,我慢慢靠近它们,在相距它们二三十米的地方,终于看清了它们的长相------通体雪白的羽毛,黑色修长的脖颈上是红色的肉冠和细长细长的尖喙……也许是我的到来惊扰了它们的宁静,几乎就在我刚可以看清它们的这一刻,它们不慌不忙地蹬开双腿,扇动着巨大的翅膀,飘向了天空。仰望它们飞翔的身影,我看清了它们的身体下向后斜拖着笔直劲挺纤细修长的双腿。是仙鹤!我马上拿手机拍下了她们在空中飞动的样子,照片上是四只,但我的印象是当时看到的是六只,具体是四只还是六只,是三年前的事了,真记不太清了。从那天开始,那年春节我见到过它们好多次,模模糊糊记得总有好几只在一起,但从那以后,我见到的基本都是两只。这两只到底是那四只还是六只中的两只,还是它们两只两只的出现,因为我看它们都长得一模一样,无法分辨。
回想三年前的这些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清晰可见。然而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三年时间就过去了,许多事情变了,许多事情依然如故,每年第一次看见飞来的鹤,都有一种故人重逢的亲切感觉。
那天,站在北窗前我究是没有看见它们,我的心情依然很是低落。
后来,我在房子里干活时,从窗子里瞭见过它们从窗前飞过。当时我很忙,天冷了,家里的暖气还有点问题我得抓紧收拾,只是回头望了望它们扇动着翅膀从窗外飞过的身影,没有去细瞧,就抓紧干活了。
暖气收拾好不久的一天下午,那天天气很好,瓦蓝瓦蓝的天空看不到一丝云彩,干爽的空气犹如玻璃杯中清澈的泉水,透亮而没有一丝杂质。我站在南窗前向东南顺河谷望去,几千米以外,河谷的峪口隔着南北流淌的葫芦河横亘着的陇山清晰可见。正对南窗的是与陇山隔河相望的华家岭东麓的峁塬。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沐浴其中我心生惰意——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吧,虽然还有很多活要做,但抛却这明净温暖的阳光去摆弄那些锯啊钻啊的劳什子,实在是不领天公恩赐的美意,就暂且搬把椅子,沏杯茶,靠在椅子上闭目享受阳光流淌遍全身的温热。房子修了三年了,其中不乏乐趣,但还是累啊!还真该歇歇了!那天我决定,就这么放松放松,想一想,给我修的这个山中小院起个名吧!
虽说小院坐落的河谷里有山有水,可终归还是在黄土高原里,周围全是圆滚滚的土圪梁梁,村前村后全是黄土地,说来说去离不开个土字,土也是个好东西,厚土载物,再说咱这房子修得土啦吧唧的,我想,就先取个土字吧。又思想土地上生长了花草树木才有生机,再取个木字,土木二字叫着也顺口。小院西北倚靠华家岭,东南环流葫芦河,院外有园,园外有地,山中庄院,总起来叫“土木山庄”正好合适。我闭起眼睛,头靠椅子的后背,从头到脚晒着暖暖的太阳,心里默念“土木山庄”……“土木山庄”这四个字,心头慢慢儿窜出一种甜丝丝的感觉!呵呵!这种日子要能过一辈子该多好啊!“土木山庄”……“土木山庄”……不停默念这四个字,犹如婴儿听着摇篮曲,我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慢慢儿进入了梦乡。
突然,感觉身上一丝冰凉,我从酣睡中被冻醒,日暮西山,阳台上的所有的阳光在我熟睡的时候已经全部溜走了。缓过神来,我记起了我睡前给小院起的名字,哦,叫“土木山庄”,“土木山庄”……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念着念着,怎么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土木山庄”?呵……我以后的日子将在在这里渡过,那颗曾经自由奔放,豪情万丈的心也终将像西山的太阳在这儿沉沦。在外漂泊迁徙的日子,渴望住到故乡的宅院种地养狗,安闲度日。但是当住进了这山中小院后,想到要在这里耕田读书渡过余生,心头又不自觉漂浮起一丝落寞的情绪。我站在窗口眺望远方而远方却遥不可及?此景此情,先前的惬意荡然无存,代之以一种无边无际的悲凉。
后来有一天,我到河边转悠,小河的河面全部封冻了,我又记起那对盘恒在山庄周围的白鹤,又是好多天不见它们的影子了,那时我想,它们应该真的去南方了。
河水封冻后,不仅这边的天气变得寒冷难耐,食物也开始匮乏,白鹤从此无法从水中捕鱼,只好向南迁徙。白鹤除了捕食鱼类外,还以一种水生植物荆三棱的种子为食。但深冬季节,三棱上没有脱落的籽实也不多了,只靠所剩不多的三棱种子为食,也难以为继。
文字记载,野生荆三棱生长在中国西部的青海,其它地方均没有发现,但今年夏天我在甘肃静宁的这条河水中发现了野生生长的三棱,当时真是感到意外和神奇。我便作了各种猜想,认为也许是风从青藏高原上把三棱的种子带到了这黄土的这条河谷里,种子生根发芽,繁衍生息,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看着水中绿油油的三棱青草,清风吹拂苇林婆婆娑娑,我站在河边遐想许久,又想,河水的源头在哪里啊?要是溯流而上,眼前的小河蜿蜒绵延,一直连通到那圣洁的雪山平湖该有多好!说不准是一只妙曼洁白的仙鹤用它细细的尖喙啄下一颗三棱的种子,那饱满成熟的戴了一顶毛绒绒的帽子的荆三棱的种子,翻动着,慢慢的,慢慢的飘落到了清冽的湖水中,从湖边的小溪顺流而下,漂过了千山万水,一直漂到了我眼前这片水域,它累了,不想奔波了,或是被这里静谧迷人的境景所吸引,便停歇了它漂泊的步伐,在这里开始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了这几十里河谷中连绵不绝的绿色飘带。呵呵!遐想终归是瞎想,真相是仙鹤舞动它洁白的翅膀,带着一粒粒毛绒绒的三棱种子,飞过高山,飞过草地,飞过涛涛大河,飞到这条相对青藏高原比较温暖湿润的黄土高原的小河边,开始驻足歇息和播种,种下了河谷里绿茵茵的三棱水草。
每年北风吹起,寒霜降落,她们便离开雪山下的渐已冰封的家园,翩翩飞临这片长满了三棱籽实和游动肥美秋鱼的陇山下的河谷滩地,补充营养,休憩游玩,为即将开始的跨越秦岭和喜马拉雅山的万里征程,进行最后一次准备。春去秋来,冬去春来,年年如此。这么说,这个宁静的小山谷也是那些仙鹤们的山庄了。也给它们的山庄起个名字吧,叫什么名好呢?也叫”土木山庄”吧!唉,太土了!想了想,就叫“雁云庄院”吧,这个名字还是蛮贴切的。
从几天前的一次下过米霰和冰凌后,我就再没有见到那对仙鹤了。冰冻的河面上空余还没有掉落完籽实的三棱枯茎,还有长满了白色芦花的枯枝苇林,还有一片片插满红烛和披挂着枯叶的蒲草,还有,还有冰冷的唦唦作响的北风。那一刻,我想它们已经振翅高飞在万里征程的蓝天之上了,也许已跨越了秦岭,也许正在云贵高原的滇池边歇息嬉戏,也许,也许正在舞动洁白的翅膀,飞翔在喜马拉雅山雪峰上的云雾之间。我在想,仙鹤啊,仙鹤啊,若我也可长出鹏鸟一样巨大强劲的翅膀,我多么想和你一同前往啊,和你一同去领略天空中冰冷的云气划过身旁,多么想在万里高空中俯瞰南国江河湖海万水千山的模样……可惜,可惜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只能依旧在这个宁静的山谷里,在我简陋的土木山庄里遥想你们的万里征程,只有默默地祝福你们,珍重!
我突然记起六世达赖喇嘛活佛仓央嘉措的那首叫《佛说》的歌,在聆听这首歌曲中我再一次祝福那对在万里征途中的仙鹤,珍重!
那一天我转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不为来生,
只为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啊…,
转山转水转佛塔,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天上的仙鹤借我洁白的翅膀,
我不会远走高飞,
飞到理塘就返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