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力写手选拔赛】最后一班岗(小说)
不过,让老赵有些意外的是,小陈不但和女检票员王春丽相处得越来越好,经常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再也没有以前刚来时那样,像只骄傲的小公鸡,谁都不理睬,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还显得沉郁寡欢,而且啊,还和那个叫小温的小姑娘耳鬓厮磨起来了。
老赵,有些心焦了。可他没办法啊。那小姑娘没事就来,明明是上晚班,上午就溜了过来,下午她明明要值班,偏偏还要拉着小陈去江北区文化馆的图书室。
老赵一直以来就不喜欢这个小女娃。什么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也许是小姑娘太漂亮,太骄傲,太,娇滴滴,让他很不舒服。不过,他和王大勇说起来,总是强调,小温,太没有上进心,太懒,什么事情也不做,什么都推给老胡。结果,老胡现在等于在那一组全包了,小温只是挂个名,有来没来,都没人知道。而老胡,想做什么,做了什么,也同样没人知道。
王大勇只会劝他,说人家这么小的小姑娘,谁忍心去责怪?谁忍心真的让她起早贪黑?人家父母交到局里就是让局里照顾着的,你还真当她是一个壮劳力啊?人家就是来混日子的。
你们局长就知道混,自己会混,你这个属下也会混,不但会混,还浑,这么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你们这么惯下去,迟早毁了她。
以前老赵发完牢骚也就过去了,现在可不行,这小姑娘居然祸害到小陈头上去了。这让老赵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老赵也知道,自己不好无缘无故地在小陈面前说小温的不好,小陈并不是一个自己没主见的人。表面上看,人家小温也没把小陈怎么了,不过是过来坐坐,和小陈聊聊天,问问什么书好读,说说什么歌好听,还聊什么琼瑶啊邓丽君之类的话题。老赵都插不上嘴,更不能说人家什么了。但老赵就是觉得,小陈会被带坏的,小陈会被小温诱惑的。至于怎么诱惑,老赵也说不上来,也没法和小陈说。但是,他知道,这样下去,小陈肯定是读不进书去,天天就在那里浪费时间。
老赵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小陈摆脱小温的好办法。
这段时间,小陈却很开心。手头的事情也得心应手了,和老赵关系也处得好了,而且小温天天都来陪他聊天,让他感觉小温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善解人意,很是可爱。显然,和老头子聊天,怎么也比不了和一个漂亮的小妹妹聊天,来得愉快。
一个天气炎热的下午,小陈上晚班,刚到凉爽的候车室行李房,还没见到搭档老赵,就被等候在那里的小温,给叫走了。
小温带小陈到了市场边上的一个铁皮屋里。这个铁皮屋,是市场管理员或者税检人员,清早落脚的地,大白天,又是一个大热天,根本没人去。
小温是带小陈来吃冷饮的。她用零花钱在市场的冷饮摊买了好多冷饮,准备和小陈一起躲着吃。小陈也不知道什么是拒绝,更不知道什么叫男人风度,他只知道小温对他好,两人都很开心。小温也没别的意思,只知道和小陈一起吃冷饮,是一件特别愉快的事。别的,两人似乎都不知道。
铁皮屋里很热。空气都热的发烫。小温的苹果脸,红彤彤的。小陈的汗都湿透了白色的短袖衬衫。但两人吃着冷饮,聊着天,却是很自在。从敞开的铁皮屋门看过去,小陈坐在椅子上,小温靠在一张长桌边,手里拿着冰棍,不停地在红红的小嘴里转动。
时间过去很快。等两人消灭了冷饮,天忽然暗了下来,夏日的暴雨阴风密布地吹了下来,哗啦啦,大雨瓢泼似的,在铁皮屋外响起。两人忙不迭地关门闭窗。
铁皮屋里,一下子就变得黑暗了。突然,电闪雷鸣。吓得小温尖叫一声,就扑进了小陈的怀里。小陈吓了一跳。鼻子里嗅到一朵花一样的芬芳,瞬间就让他手足无措地,僵立在那里。
霹雳闪电,仿佛一个接着一个,要进行比赛似的,从天边一直滚落到铁皮屋的屋顶。像是要炸开这个小小的堡垒。
小温听到一声炸雷,就呜呜尖叫一会儿;听到一声炸雷,就往小陈怀里钻一会儿。她整个脸,都埋在小陈的胸膛上,两只小手死死抓着小陈前襟的衬衫,尖尖的指甲都刺进了小陈的肉里。
小陈感觉到刺痛,就清醒了过来。看到小温被吓成了这样,顿时感觉好笑。心想,这雷声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老赵说的炸地堡。
“不用怕,不用怕。不就是闪电打雷么。”小陈拍拍小温的肩头,笑着说。
“小陈哥哥,小陈哥哥,……”黑暗中,小温的脸在小陈的胸脯上碾过来、碾过去,一边还不断地念叨着。
“我在呢,我在呢。别拍,有我呢。有我呢。”小陈笑着安慰道。
“呜呜、呜,我好怕。小陈哥哥,我好怕。”小温终于哭了起来。泪水,很快浸湿了小陈单薄的衬衫和火热的胸膛。
听着小温的哭声,小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柔声地道:“别怕,别怕,有我呢,有我呢。”
“呜呜,小陈哥哥,小陈哥哥,雷声好可怕。你,你别走啊。”小温哭着说。她双肘紧缩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趴在小陈的怀里。两只小手,还死劲地抓着小陈的衬衫,把小陈肩头部分的衬衫绷得紧紧的,让小陈感觉颈后都勒得慌。
“我在呢。不怕,小温不怕。放松,放松些。没事的,停了,马上就停了。”小陈笑道:“只有雨声了。多好听的雨声,就像弹琴一样。叮叮、咚咚,叮叮、咚咚。真是美妙极了。”
“是吗?雷声停了啊。”小温半信半疑,那双小手终于放松了下来。突然,雷声又轰地一声巨响。把她吓的,“啊”地一声尖叫,又一次抓紧了小陈。这次,直接抠进了小陈的肉里,直疼得小陈呲牙咧嘴,连连吸气。
“你骗人!还有。”小温终于有了一些思维活动。
“谁稀罕骗你啊?打个雷都怕的小丫头,我都懒得跟你说。”小陈没好气地说。
“谁小丫头了?谁小丫头了?”小温仰起脸,梨花带雨地叫嚷道。
“不怕了?”小陈看着她,笑道:“不怕了,就放开我。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小温这才发现自己和小陈这么亲密地依偎着,她赶紧松手,稍稍退后了一步,神情扭捏地低下头,双手无措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她感觉自己的脸,在黑暗中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就算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陈也能看到或感受到小温的害羞。铁皮屋里并不是那么黑,经过了刚才的适应,眼睛已经可以看到一些东西。而外面的大雨,噼噼、啪啪地打在铁皮屋上,速度也慢了下来,浓重的乌云已经散去,天光开始放亮。铁皮屋里,小陈可以看到小温偷偷看他的眼神,那羞涩中的大胆,亮起一丝白光。
谁也没说话,空气里仿佛有两股不同的势力对峙着,很粘稠,很缓慢地相互挤压,也仿佛闪电之前的云层,一种静默,一种期盼,一份惊喜,一份害怕,都如羽毛般轻轻荡漾,缓缓飘落。
相比,小温的心,更加脆弱,她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她轻轻一跺脚,背转身去。小温,不想理小陈了。
小陈倒是没什么异样,他整理了一下衬衫,看到丫头的泪水在他的胸前湿了好大一片。心里还想,这就叫泪如泉涌吧。他也没说话,拉过椅子,还故意把椅子弄出了很大的声音,然后就坐了下来。
大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很快就停了。阳光,正从云层里露出脸来,铁皮屋的大门嗵的一声,被人砸了一下。有人在喊。
“小陈在里面吗?”
是老赵的声音。小陈笑了,他起来打开铁皮屋的门,看见老赵撑着一把笨重的木质雨伞,叉着腰,挺着肚,站在那里,拧眉瞪目。
“要上班了知道不?”
“刚才雨太大,躲了躲。”小陈红着脸解释道。他自然也想到了孤男寡女躲在黑暗的铁皮屋里,好像有些说不清楚。
“躲?躲什么躲?”老赵的火气大了。“上班时间早过了,班车都到了好几趟了。你还在这里躲?躲谁呢?”
小陈没法解释了。他只能红着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温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生气了。这老赵头,也太那个死脑筋了,不就是偷偷懒么,干部都在上班时间打麻将,临时工偷个懒,怎么了?
“老赵头,你神气什么?不就是偷个懒吗?小陈还轮不到你来管?你让王大勇来啊。”小温是小猫不发威,发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还没说你呢!小小年纪,知不知道羞耻啊?”老赵也不管大小年轮差距有没有顾忌,炮筒子般吼开了。“整天粘着小陈,自己工作不做,还到处妨碍别人。别以为有你父母罩着,就没人说你了。我老赵可不管你父母是谁。怎么?说你不得了?你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吗?还瞪我?”
老赵滔滔不绝。小温被骂傻了,大眼珠子都瞪了起来。小嘴瘪啊、瘪啊,都快哭了。小陈实在看不下去,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拉住老赵,说:“好了好了,老赵,是我们不对。你就饶了我们吧。快走快走,班车可能又来了。”
连拖带拉的,老赵终于被小陈拉走了。
小温眼巴巴看着前面这一老一少,消失在对面的车站里,突然哇的一声,转身跑回铁皮屋,趴在桌子上,就痛哭起来。
这件事之后,小温再也不来找小陈了。没多久,王大勇也知道了这件事,当然他关注的不是老赵和小温吵架,而是小温和小陈的事,尤其是铁皮屋里的事。又过了几天,小温悄无声息地走了。小陈估计,是被她父母给叫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恢复了正常。但是小陈和老赵的关系,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融洽了。老赵似乎对小陈,多了一丝顾忌。小陈也仿佛对老赵有了那么一丝敬畏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小陈找到了一份新的正式工作,就向王大勇辞了工。最后离开江北区长途客运总站的时候,老赵不在,小陈只和女检票员王春丽说了再见,并让她给老赵转达。这个时候,小陈才认真看了看王春丽的容貌,像是要记住她似的。
骑车走出一段路之后,小陈才把王春丽的整个形象记住。这个女检票员,三十多岁的年纪,体态丰腴,但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让她看过去很苗条。她卷发,大眼,脸型呈梨形。她语速不快,但语音清脆,平时不爱笑,可笑起来还蛮甜。她最后站在检票出口送小陈的时候,街上的梧桐树下,阳光斑斑点点地打在她碎花连衣裙的身上,有一种时光倒流,突然年轻起来的感觉,似乎那才是她本来的面目,清新而又自然。
一年以后,小陈在一次市团委组织的联谊舞会上,意外地碰到了王大勇。王大勇看到小陈也是很欢喜,听说小陈在市文联下属一个摄影图片社工作,一点也没意外。说,你小子是干这个的,老赵都说了,你是文曲星什么来着,哈哈。
“老赵怎么样?还好吧?”小陈问道。
“哦,老赵……”王大勇突然好像醒悟了似的,脸上神情也黯淡下来,露出了一丝悲伤。
“怎么了?老赵?”小陈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好。
“老赵,老赵去世了。”王大勇语气沉重地说。
“什么?去世了?怎么会?”小陈惊讶地问道。这才多久啊,怎么会有这么大变化?
“是很意外。”王大勇说:“那天,老赵去追一个逃税的人,可能赶得急了一些,摔了一跤。脑溢血。当场就没了。”
小陈沉默了。他好像又看到老赵,像只下山的猛虎,冲了出去。但这次,他没有回来。小陈突然好想去老赵的坟头拜祭一番,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好像没有理由去,再说也不知道老赵的坟头在哪里。小陈想,老赵,小陈我,只能在心里给你祭拜了,愿你在天堂能和你的生死战友重逢。
小陈没想到,这心里的祭拜,多年以后也成了他心里的习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现场吊唁的师长,他都会在心里默默地祭拜。他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些默默地坚持自己的信念和理想的师长们,才有了他的成长。
眼前,还是那座江北区长途客运总站。这么多年以后,仿佛还没有被拆迁掉。还是到处铺满碎石子的车站广场。还是那个背着手,挺着将军肚的老赵。他像一头狮子一样,还在巡视着他的领地。
也许,这是天堂。这是天堂的客运总站。老赵,还在站他最后的一班岗。他一定还在想着,谁还带着私货,溜进了天堂。为此,他依然要像一只下山的猛虎一般,冲锋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