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伤逝(小说)
那年的夏天一滴雨也不下,灼人的热浪从黎明卷到黑夜,从黑夜又卷到黎明。这让他一天比一天难以忍受,热浪越灼烧他的肉体,他的心火就越旺盛,他就越思念雨。
雨是他为她改的名字。
他们是在一个多雨的季节相识的,那时她叫霞。自他们相恋后,整整一个季节天空也没出现过几次霞。于是,他戏谑她;
“你改名吧,改成雨,纪念咱们在雨季相识。”
“建议不错,不过我得考虑考虑。”她顽皮道。
日子在他们两人之间悄悄地流逝。他们的感情也在这悄悄流逝的日子里渐渐变得更加诚笃,心也紧紧连在了一起。
然而,不知为什么,有好一段日子,霞不来找他了。他曾想晚上到霞的家看看,可霞早就给他下了话,不到谈婚论嫁时,不允许他见她的父母。
否则……否则是什么?她没说,他也没问,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悔。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因为不知道要等到什么。还有,那一份担心和焦虑,日子越久,这种担心就越让他害怕。
一天中午,他躺在床上,听着外边的雨想着心事。忽然,走廊里响起一串脚步声,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这让他猛地一惊,他急忙打开了宿舍门。
霞被淋得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见门开了,一步跳进屋:
“我刚走了一半路,伞就给风雨吹坏了,衣服全都淋湿了,能不能找几件衣服。”
“我……我这儿没有女人穿的衣服呀。”
“我是说,找你穿的衣服,真是笨。”
“啊,有、有。”他给她找出来一堆。
“你自己挑吧,不知……”
“不知什么呀,还不快出去。”
“出去,上那儿?”
“在走廊先站一会儿,我好换衣服。”
“我把身转过去不就行了嘛。”
“不行,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要是不出去,我也不换了。”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他连连道。
站在走廊里,他开始了猜谜。一连半个多月不见,连个招呼都不打,到她单位去了几次,每次她的同事都说她不在,这让他很懊恼,可又无可奈何。
一时间,他的思绪飞出了很远……
没想到,她穿男装似乎更加韵致,他不眨眼地盯着她,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看得她直慌乱。
“是不是很可笑,很难看?”她下意识地问。
“不,不,不。”他一边说还一边晃着脑袋,“你很会穿衣服,我是说衣服与身材,颜色的搭配,很好,妙。”
“好哇,你笑我。”说着她举起手要打。
“天地良心,我绝无此意。哦,对了,这些日子你跑到哪儿去了?连个音信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是什么滋味?越是见不到你,这种渴望就越强烈。就说刚才,躺在这张床上,听着屋外的风雨,我还在想你。知道吗,你已经融入了我的生活,渗进了我的生命之中了。”他说得很激动,泪水挂满了眼圈。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本来我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却让你担心了。我是办身份证去了,托了好几个人。不然,也许现在还没有时间见你呢。这些天我也好想你呀。”
“身份证?什么身份证?你不是有吗,办那么多干什么?那玩意又不能当信誉卡使,更不能当饭吃,真是搞不懂你又在捣什么鬼。”
霞的脸上一直浮着一抹笑意。她把新办的身份证递到他的眼前,他非常认真地看看她,接着又非常认真地盯着身份证念道;
“王晓雨,唉,你怎么当真了?叫了二十几年的名字,说改就改了?我那天只是玩笑,就那么一说的。晓霞,拂晓前的朝霞,多好,这名字多有意义……”
“晓雨,小雨,也不错嘛。你不喜欢?”她抢过话。
“就为这你竟让我忍受半个多月的相思之苦,这太不公了,我要罚你,让我亲一下。”
说着双手扳过她的肩,可她身子一扭顺势挣脱了。
一晃他俩相恋差不多三个月了,他只牵过她几回手,那还是在没人的地方或街灯昏暗的傍晚。为这他曾向她抗议过好几次,但她很固执,说:
“我不是她们,如果你不满意,我们拉倒。”
她真是看透了他,除非她自己同意,否则,他是不会做出有违她意愿的事的。
雨那天从他那回到家,就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当时并没在意。傍晚症状有点加重,她吃了几片感冒药。大概是淋雨的关系,吃完药再睡上一觉就会好的。可是,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感冒并没有好。她想,一定是身体太弱,抵抗力太低,好在不太重。现在的药效果都不错,吃个三天两天的,何必大惊小怪呢。
雨依然常常去找他。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雨尽量高兴,不过有时也有些凄然和伤感。她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只不过有时症状轻点有时又重些,身体好像也越来越没力气。她一直没有上医院检查,总觉得还在感冒,因为这个夏天多雨,有时一下就是三五天,几乎天天都是那么潮湿阴冷。
近来她常常心烦,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感到寂寞,甚至有点想哭。终于,有一天还是给他看出来了。他盯着她的目光,她的目光转向哪边他就跟向哪边,直追得雨泪下如雨。
她讲了那次被雨淋,他埋怨道:
“你这人还有没有点常识,什么样的感冒一个多月都不好?自己乱吃药,误了病怎么办?马上看医生,我陪你去,快,立刻就去。”
他真的急了,说话的声音很大。他拉开衣柜,从里边拽出一件比较厚的衣服扔给她:
“穿上!”
他边说边打开一个抽屉,从里边拿出一打百元大票装进衣兜,过来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刚出门,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们忙转身进屋,拿出一把伞罩在雨的头上,他的大半个身子却露在雨中,她想把伞往他这边罩罩,他的胳膊很有力,她没挪动。
雨的泪一直没有停。从在屋被他逼问时起,此刻,早把脸弄得一塌糊涂了。他从兜里掏出手帕,边给她仔细地擦着边安慰。他的话语很轻,像是在哄一个受委屈的孩子。这让她很温暖,更让她感动,她知道,此生她遇到了一个好男人。越是这样想,她的泪就越是流个不止。她轻轻推开他的手,一任泪水在脸上流成千万条小溪。
这是一家权威性医院。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生技术水平都是一流的。在医院,他要求医生给雨做个全面检查。有两次她说累,不想检查了,想回家。他说休息一下可以,坐在椅子上,靠着我或躺在我怀里,回去不行,不查完绝对不可以。
整整一天,终于查完全部项目。医生让他们明天上午八点半来取化验单和诊断,他让医生给开点药,医生不给,说没诊断出什么病怎么可以乱吃药呢。
从医院出来后,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吃了点东西,都是雨平时喜欢的菜。查了一天病,他想雨一定很饿了,可雨没胃口,吃得很少。他问雨还想干什么,雨说想回家,就想躺着。
送雨回家的途中,他对雨说:
“明天我去取诊断,顺便把药买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我把药给你送去。”
他的话又把雨的眼泪给勾了出来。到了雨家的楼下,他要送她上去,雨低低的说:
“我家不知道我和你谈朋友,我想和父母说的,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
“那……那我送你上楼,我是怕你的身体……”
“没事,没你想的那么孱弱,今儿我不是自己跑到你那去的吗?”
说完,怕他不信,雨又强颜一笑,其实她的心还想哭。
送雨回来,他的心一直忐忑着。早晨,他例行了他供职那家企业的晨会,他是中层管理者,这个会他是必须参加的。会上,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思想总溜号。会议刚一结束,他就去了医院。他到的时间比昨天医生叮嘱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半小时。
医生诊室里已有六七个患者,他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站在门边,看着医生正在仔细地给一位患者诊病。待医生给那位患者诊完病,抬头刚要叫下一个时,忽然看见了他,忙站起身对其他患者说:
“对不起,请大家稍等一下。”对他道:
“你一个人来的?”他点点头。
“请跟我来。”他们来到了一个空房间,医生说:
“你的女友必须住院,她患的是白血病,而且白血球数量相当高。白细胞升高最严重的问题是造血系统的恶性肿瘤,也就是白血病,你先看看这份血液化验单,这张是诊断书,情况就是这样。”
虽然来的时候他就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让这残酷的现实把他击得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眼睛看着手上的化验单和诊断,那上面模模糊糊的,他又看了一遍,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不是医生弄错了,他想问问医生,可怎么也张不开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脸上有东西在爬,把他的脸爬得痒痒的。他用手摸了一把,一种又湿又凉的感觉,是泪。什么时候流的?手上拿的是什么?这回他看清了,看得真真切切----
“血癌。”
这两个字一直冷到他的骨头里,他重新镇定了一下情绪,又回到了医生的诊室。
雨昨天回家后就上床休息了。傍晚,父母叫她吃饭,她说不舒服没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症状还真减轻了不少。早晨起床,她显得特有精神,喝了一杯牛奶,说了声:
“爸、妈,我上班去了。”
爸爸没吱声,妈妈追出门说:
“不舒服就请天假吧。”
“不用,昨天都请一天了,不能总请假的,影响不好。你回屋吧,我知道照顾自己的。”
到单位后,她利用空闲给他挂了个电话。他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一定是在医院里没信号。过了一会儿,她又按了一次重播,这回通了。他问她在哪儿,她回说在单位,他说别走开,电话就挂了。
来到她单位,见雨正站在门口。她上前刚想问昨天的检查结果,可一看他的脸色就又把话咽了下去。他说:
“昨天不是说好在家休息的吗,为什么不听话?请假去,然后我们一起去你家。”
“怎么,我的病很严重吗?”她忐忑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从雨单位出来后,第一句话他就问她的身体感觉如何,她回说已好了。没走几步,他又问了一句,她说好了。他好像没听见,又问。她开始疑心,用有些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的病……”
“噢,没什么,别瞎猜。不过,医生说你得住院治疗,怕拖严重就不好治了。”
“的士”在雨家楼下停住,他付完车钱。说:
“我们进屋吧,同你的父母商量一下。”
雨没说话。他牵起她的手时,感到她的身子在发抖。进屋后,雨的父母非常吃惊,他们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这个把他们女儿带回来的小伙子。他想让雨把他介绍给她的父母,可当他看到雨的脸上毫无血色,眼里充满恐慌时,他知道,此刻他只有自己介绍自己了。并尽快征得她父母的信任,好让雨尽快住进医院。于是,他开口道:
“叔,婶。我就自我介绍了,我叫睦才。是和睦的睦,人才的才,你女儿的男朋友,在一家合资企业上班。今天是为了雨的病……”
“什么雨?什么病?“父亲插问。
“爸,他说的是我,我前几天改名了,改成了晓雨,没告诉你和妈,对不起。”
“改名?是单位让的?”父亲问。
“不是。”
“那为什么要改?难道爸爸起的名字不好?”
“不是的,爸您别问了。”女儿央求道。
这时,才接过话:
“我是为雨的病,啊,霞的病。昨天我带霞到医院做了检查,今早诊断出来了,医生说霞她必须住院治疗。”
“得个感冒还得住院治疗,现在的医院想法骗人……”
“叔,雨她……我是说霞她得的不是感冒,而是再生障碍性贫血,要是耽误了,霞会很危险的。”
“再生障碍性贫血是个什么病?我只知道有缺铁性贫血。”霞的母亲接话道。
“婶,这不一样的。再生障碍性贫血是指人身的造血功能发生了病变,不能制造新血。太具体的我也不懂,得问医生。叔,婶,您二老就快决定吧。”
“把诊断给我,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回单位上班去吧。”自进屋后,雨一直很少说话,这时她走到才的跟前说道。
“诊断在医生那儿,我已打电话和单位请完假了,我是带你一起去住院的。”才说。
其实,诊断就在他兜里,他是绝对不会让她看到的。他想起刚才同医生达成的协议;按再生障碍性贫血通知患者,对患者病症实行保密治疗。他甚至把住院后的细节都考虑了。比如,护士每天送药不带药瓶,以免被患者发现病症,影响治疗等等。
“唉,我说她爹,那就快住院吧,耽误了病可不是闹着玩的,都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对了,押金是多少?”
“伍仟。”
“哎呀,家里没那么多钱哪。她爹,你还站着干啥,还不快到银行取点去。”霞母催道。
“不用了,我都带着呢。”才急忙接过话道。
“我们怎能用你的钱哪。”父亲说着就往外走。才一把拖住他说:
“叔,现在就别分你的我的了,这钱就算您先借我的行不,送霞住院要紧。好了,我下去叫辆车,你们也快点。”才说完就下楼了。
见才不在,父亲终于忍不住问道:
“霞,你们处了多久了?怎么我和你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你真的喜欢他了解他吗?霞,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不放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