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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赏析】“我希望走向开阔” ——与李修文对话


作者:姜广平 秀才,1483.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71发表时间:2017-12-31 17:35:18
摘要:广平:像你这样的作家,可能更多的人会关心你是如何走上文坛的。所以,我很想请你说一说你的文学之路。 李修文:我很早就开始写作了。中学时代就是一个什么所谓的少年作家了,是韩寒那种人物。 姜广平:我觉得韩寒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赏析】“我希望走向开阔”
   姜广平:这个成长背景很有点意思。《闲花落》里写到了“爷爷”这个形象。
   李修文:整个家庭的趣味应该对我是有影响的。我的成长显然是不同于所谓的“新新人类”的,我也反对把自己和他们搞到一起。
   姜广平:你与“新新人类”是两种人。
   李修文:可能是由于成长背景的缘故,而这种文化背景又有点偏于阴柔,导致我后来对这方面的题材有点偏爱。
   姜广平:你的小说是有着很大的阴柔色彩的,特别关注细节描写。
   李修文:不但是现实生活的细节,就是历史中的细节,我也特别关注。譬如说我很喜欢明史,喜欢像《张居正传》这样的书。我甚至想过要去考明史的研究生。
   姜广平:明代是一个有着丰富历史细节的朝代。很多作家的阅读对象都不像常人理解的是读作家。
   李修文:那应该是早期的某种准备。但在语感形成之后,最要紧的是贴着问题读一些书。
   姜广平:说到语感就想起你的语言。你的语言给人一种轻灵的感觉,这应该是从苏童那里来的语感。但理性的展示在你的小说中其实也是随处可见的。往往,你通过第一人称在叙述中不经意地说出一些哲理性的话语来,譬如,在《像我这样一个女人》里,你让李清照说:“我见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还有,像这样一些句子:“在暴力面前,诗歌根本就不是对手”“诗歌虽然不是暴力的对手,但却能在爱情中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即便对方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屠夫”等等。一些作家特别喜欢这样的句式,一些读者也非常喜欢这样的语感。
   李修文:这其实是一种对小说文本的破坏。只不过这种破坏有一种奇异的装饰性效果。
   姜广平:这是否可以看成是你的小说修辞?
   李修文:对。小说的修辞不光是语言上的。语言传达出的东西,读者在里面得到的呼应,也应该是一种小说修辞。
   姜广平:破坏也是一种修辞,以一种破坏体现一种建构。
   李修文:这里其实有我的某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一方面,我想做那种非常感性、终其一生去倾诉的作家。但由于对理论感兴趣,有时也操练一些理论文章,所以理论的东西总是挥之不去。老实说,它在某一阶段对我的写作形成了障碍。
   姜广平:很多人都认为作家具有理性的文学批评意识会限制小说写作的才华。
   李修文:说到底这应该更加有助于作家的创作。因为直觉走到最后,仍然需要理性的支撑。理性是一种资本一所仓库,直觉是它的工具。我始终相信一个作家仅有直觉是不够的。一个作家的理性是会成全他的写作的。它会使作家走得更远。
   姜广平:还有一个问题,莫里亚克说过,一个年轻人是无法写好老年的经验与体会的。可你写了很多老年人,这里有朱湘,有徐志摩,有沈万三等,而你的戏仿与谐谑,又让我无法将这些人物与生活经验中的老人们连在一起。经验是如何支撑你的写作的?面对你这种年龄的作家,我势必要问一下这个问题。
   李修文:我觉得在写作过程中,体验在前,经验在后。我没有经验的东西,我可以去体验。我不太相信莫里亚克这句话。我们今天的生活永远只是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一部分,但对我们来说却是我们生活的全部。作家在他的笔下应该有一种旁若无人的东西,哪怕是在面对一些非常陌生与自己相隔很远的东西时。
   姜广平:你的《滴泪痣》,却有经验的支撑。譬如,你到过日本。你如果不到日本,这本书将是很难成立的。这是不是说作家永远要处于这样的两难状态中?
   李修文:应该这么看:是体验是由于经验而存在的。
   姜广平:接着说语感。我觉得当今文坛上有几个作家的语感非常出彩。你应该算是一个。那些戏仿性的颠覆性文本,语言都飞起来了。也就是很多人说起过的语言的狂欢。毕飞宇的语感也特别地好,汪政说他有点“炫技”,施战军说他有语风。我觉得他那种语言感觉很独特,少见。
   李修文:语感这个东西太重要了。如果一个作家有出色的语感,那么,它的某种坚硬的内核,会在优美的语感中一步步地呈现出来。
   姜广平:语感可以支撑一个作家走得很远。在当代文坛上,我觉得语感好的作家还是为数不多。作家还需要做很多事。
  
   三
   姜广平:在《大闹天宫》这一篇小说里,你将神与英雄还原为人,一下子就让神与英雄们面对尘世的烦恼,同样又让神与圣僧现出了人的伪善、自私、无聊、混乱的一面。你是不是着意要写出一种反面的东西。
   李修文:这是当然的。但根本的原因可能与当时写作的年纪有关系吧。那时候心胸里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
   姜广平:是不是觉得古人说了假话?
   李修文:对啊,我总在想,得把那些在我看来是不真实的东西捅破了。
   姜广平:实际上,《西游记》已经有一种很清醒的现实主义了。这一点,已经很多人说起过了。
   李修文:有一点,可能有很多人没有注意到,就我所有的所谓“戏仿”作品,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发问过:什么叫戏仿?“戏仿”至少是跟原作或本身已经存在的生成文本有一种对应或呼应的关系。我的作品其实只是借一些作品的外壳,然后说自己想说的话。我每一次借这个外壳时,某些对应或呼应的东西已经非常少非常少了。
   姜广平:对,我觉得你有些时候是把某些细节背后的东西演绎给人看。好像你知道了某种东西,而吴承恩、施耐庵等人却只把表面的东西抛出来了,有些东西没有交代个前因后果来。我是读《西门王朝》时产生这种想法的。
   李修文:当时写《西门王朝》时没有想得太多。我觉得很多人的作品,提到爱情时,主人公要么就是一个诗人,要么就是一个郁郁寡欢的摄影师。我就想,一个菜场里的屠夫,就他而言,照样有惊心动魄和魂不附体的爱情。具体到写作时,我就选择了潘金莲这样一个人物。
   姜广平:是啊,谁能说西门庆与潘金莲之间没有爱情呢?爱情之后,肉欲就在所难免。这是一种常态。
   李修文:我写作时多少有一种旁若无人的状态。我没有多少顾忌。
   姜广平:这样写作蛮好。有时候,作家要点破人们讳言的很多东西。譬如爱情与性的关系,我总觉得这两者有时很难分清。
   李修文:我写的性不脏。
   姜广平:对对对。
   李修文:感情与肉体是一样的,它们是同样是可以拿出来呼喊的。它们应该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
   姜广平:《像我这样一个女人》是写李清照的。这个神圣的人你将她写成那样,而最终你的读者也都接受了这样的形象。
   李修文:有了某种可能,就有了接受的可能。
   姜广平:你的戏仿中多少有些破坏的成份与颠覆的激情。你是借文本进行游戏还是借文本进行破坏?
   李修文:我破坏的动力强一些。
   姜广平: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破坏?
   李修文:一部作品为什么感动人,为什么会使人产生这样那样的反应,无非是你自己的生命体验和经历在这部作品里重新被放大了一次,重新被激活了一次。我每次所选择的人物,在原作或本来已经存在的文本中,总是一个困难重重的人。
   姜广平:这些人都面对着困难。
   李修文:总是有某种在路上的感觉:李清照在流亡;唐伯虎当密探,但后面有人在追他;孙悟空总是从这儿到那儿在一些无头案中折腾……我觉得这些人都面对着一种困境。困难重重。
   姜广平:他们有他们的问题。他们的头上有压力。
   李修文:是啊。但这些问题都被忽略了。我非常喜欢写那些要死要活的东西,也就是极致式的生命状态。
   姜广平:要么让他面对困境,要么让他飘飘欲仙,要么让他承受巨大的恐惧,要么让他体验非常狂喜的生命状态……
   李修文:我喜欢把自己的笔对准这种状态。当然,这里实际上还有我的另外的考虑。
   姜广平:什么样的考虑呢?
   李修文:我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这一阶段戏仿性质的写作,来进行写作体验上的训练,为将来写出更好的作品作一些前期的文学训练。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后来所关注的东西——感情、人性、人的困境——在这时候都得到了体现。我破坏。可是我为什么破坏呢?这就像一个人为什么要哭,大多数情况下,是因为内心有爱才哭,想超越某种状态或回到某种状态而不得时也才会哭。实际上我之所以要破坏,只是想将人的感情、人性和某些困境还它以本来的面目,是要将其中某种坚硬的东西展现出来。我此后的作品是可以看出这方面的痕迹的。
   姜广平:《心都碎了》里面基本上每一篇小说里都有大段大段的倾诉或者独白。
   李修文:那时候我正在读莎士比亚。我就想,我为什么不能写话剧体的小说呢?
   姜广平:有时候,我觉得你的某些小说确实有话剧味儿。这又使我想起你的一些小说用了很多人们非常熟悉的文本。如《像我这样一个女人》这篇小说里,有这么一段:“当我老了,头发白了,睡思昏沉,在炉火旁打盹,我会凄然地告诉自己,爱是怎样诞生了,甜美的爱情又是怎样将一个诗人变成荡妇的。”这有点像叶芝了。
   李修文:但后面两句话,我很快就又变了呀!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有点舞台效果了。我告诉你,我曾经很想当一个好的编剧。电影话剧中的很多剧本我都非常喜欢。我并没有太多的想过专职做一个小说家。我将写作看成是一种生活方式。我的兴趣是非常广泛的。
   姜广平:这些其实都可以看成是你的破坏的方式。精神内蕴上在破坏,语言形式上也没有忘记破坏。
   李修文:破坏还是为了建立,建立起我的一种对人性与情感的执着而广泛的关注。当然,坦率地讲,由于趣味的左右,这些作品的格局是很狭小的。《楼上的官人们都醉了》有对这一现象的反思。我希望走向开阔。我知道我长期以来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常态下的思考人性。今天有一批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在八十年代先锋语境的阴霾笼罩之下无法自拔。还有一批作家,大概也就是那些新生代作家吧,他们笔下的人物非常灰色,他们的人物形迹可疑。某种情绪的发生、某种故事的开展总有点来历不明。实际上我觉得对作家来说,这很低能。
   姜广平:这样只需要一个作家把人物与故事推向便于叙述的角度。
   李修文:这对作家来说没有太大的挑战了。
   姜广平:那么大的挑战应该是什么呢?
   李修文:真正具有高度的挑战,是在正常状态下对人性的思考。
   姜广平:这大概是你折回到原来的文学场所而不厌其烦地描写细节、刻划人物性格以及描写对话的原因了。
   李修文:这些是作家们必须要经过的训练。是绕不过去的。
   姜广平:《滴泪痣》有一句话,爱如死之坚强。爱也是一种坚硬的东西。蓝扣子对爱情的追求似乎总是以破坏的方式来表现的。当然,这里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自己已经被破坏了。
   李修文:当然,我也知道,这时候我有问题。
   姜广平:什么问题?
   李修文:仍然是过于让趣味左右自己。正因为这一点,我本来可以写出更好更宽阔的东西,但是兴趣的左右,使我的气象与格局实际上没能开阔起来。你注意到了没有,我的破坏的欲望太绝对,比重很大,对语感过于迷恋。
   姜广平:《滴泪痣》已绝少戏仿的痕迹了。
   李修文:我想让我的写作朝我所梦想的目标前进。但在具体的手法上倒是一种大的撤退。
   姜广平:撤退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前进。现在很多作家都不很愿意在细节上花功夫,不愿在观察的细致与逼真上下力了。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现象。
   李修文:敬泽就说过,我们这里产生了大批的业余小说家,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可以写出非同凡响的作品,其实手艺稀松。
   姜广平:对对对,他们把小说看得太轻松,真是在游戏文本。而你的那种戏仿性质的游戏性文本,倒是对文本进行着认真的雕琢。
   李修文:在写这些作品时,我对戏仿的手段关心得很少。关心得多的是人物的困境、精神的境遇。
   姜广平:你说到这个,我自然就想到了“身体”这个敏感的东西。《大闹天宫》《解放》《心都碎了》《金风玉露一相逢》等作品里,你对“身体”给予了关注。但你与那些用身体写作的人不同。她们用身体很轻松地写作了。你不同,你有一种对身体的绝望。像《大闹天宫》里,你把孙悟空的身体推到那种尴尬而痛苦的境地。《解放》也是这样,你将一个诗人推到老龄化的境界中,让他的诗情没有了生理的支撑,你让他怎么“解放”?
   李修文:你这说法有点意思。
   姜广平:《心都碎了》里面的同性恋倾向,是因为花木兰的身体。《金风玉露一相逢》你让林黛玉无法不直接面对自己的身体,让她因身体而对爱情绝望。这些作品都因身体而获得了某种深度。《滴泪痣》里面你让蓝扣子不得不时常清醒地面对自己已经被破坏了的身体,你总让她发问,这样的身体配有爱情吗?修文啊,你太残酷!
   李修文:这种焦虑感我迟早会把它引入到当下的写作中来。过去,可能由于某种趣味的影响,没有能给予足够的思考。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一直在关注着人的某种困境和对身体的焦虑感。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因为对这些东西的关注而产生一批不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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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修文,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人,以小说成名,曾著有《滴泪痣》《捆绑上天堂》等多部小说,现为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持续多年的小说写作之后,他最新推出的作品,是一部长篇电视连续剧《十送红军》,在此之前,他已经与国内著名的影视公司小马奔腾签约,担任其编剧。本文作者就李修文的《闲花落》《滴泪痣》《解放》《西门王朝》《楼上的官人们都醉了》《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大闹天宫》《心都碎了》《金风玉露一相逢》《夜半枪声》《弟弟,弟弟》《肉乎乎》《裸奔指南》等多部小说的创作体验作艺术上的沟通与交流,谈了很多文学创作中的现实问题,例如戏仿技巧问题,写自己熟悉的生活的问题,我非常赞赏李修文关于“凡我着笔的,都是我所相信的。”“写作时,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得让每一个人都立住”的观点,这对我们的创作都会有很大的教益。推荐赏阅。【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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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7-12-31 17:40:47
  很喜欢这种对话式赏析,因为谈得深谈得透,能使读者获得更多的教益。学习了,问候姜文平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姜广平        2017-12-31 17:49:25
  要一两个月才写得出一篇。读那么多作品,然后拟对话题。我真是累啊!
一念浅喜,一念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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