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那双深沉的眼睛(散文·家园)
华是我的一位同学,一位三十多年前的女同学,一位三十多年来仍一直没有任何联系的女同学。
一九七五年暑期开学第一天,校长(当时叫主任)照例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我们五年级的同学惊奇地发现自已的阵营里多出了一位陌生的女生。她,中等身材,穿着蓝底白花衬衫,粗粗的发辫,恬淡的神情,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深沉的目光,好似望你一眼就直透你的心底。一问,才知道,她叫华,是新调来的主任的女儿。
华十分好学,成绩极好。那时,文革刚结束,在深受“读书无用论”影响的我们中间自然是鹤立鸡群。那是一整个乱糟糟的年代,一会批判“白专道路”,一会提倡“白卷英雄”;学生们隔三岔五不上课去搞“勤工俭学”,不时到队里去帮农民做些“割草积肥拾麦穗”之类的劳动。于是,绝大多数学生的心被玩散了,很少学习,整天胡皮乱闹。以至出现学生在课堂上起哄把老师轰走,毕业时将整个教室的课桌腿全部劈散架的乱象。印象较深的是我初中毕业(七年级)将考高中了,却在最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题前都抓耳挠腮,无从下手。只让出些题目考考我这个准高中生的姑姑失望不已,眼镜大跌。而我这样的成绩竟然还是班级里响当当的副班长!就在这样的纷乱厌学的环境之中,华却丝毫未受影响,依然好学如故,依然稳坐全班第一的位置。成为教数学的宋永季老师手中的一张好牌,因为宋老师在课堂上曾称她为“王牌”,因此,私下我们里皆以“王牌”呼之。
有一次,宋老师让华代替自己到讲台上讲解刚考过的数学试卷。刚开始,她十分害羞,讲着讲着竟笑了场,再讲不下去了。在老师的一再鼓励下,她鼓起勇气,很快也就轻车熟路,俨如人师。当时在班级我是副班长,名为班副,看似成绩很好,实际在学习上并不怎样用功,尤其在数学上更是如此。一次,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让我读前两天布置下的作文稿,谁知我却因为贪玩将老师的布置忘得一干二净。又不敢说没写,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随手翻开作业本,装模作样而又一本正经地对着白纸信口将所谓的作文“读”了一遍。虽然在老师面前勉强蒙混过关,然而此时后背却早已紧张得汗水泠泠了。又有一次,仍然因为贪玩,数学作业竟忘了做,作为学习班委的华检查到我时发现竟一笔未动,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狠狠地“盯”了我一眼。那深沉中透着责备的目光在时隔三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仍然令我记忆忧新。
教语文的李文碗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记一位勤奋学习的同学》,华写的就是我。她虚构了我在家学习时遇到难题,晚上九点多钟到学校请教老师的事迹。因为写得好,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传阅。一下子我因之成了不少喜欢皮闹的男生取笑的对象。那个与我关系极好的班长权在我一个摘抄本子的背面悄然写道:九点多钟到校太危险。暗指我晚上过来上学校问难题是假,追求随父母住在学校的华是真。而我虽表面佯怒,心里却暗暗有种甜丝丝的感觉。现在想来,那该是一种少男少女朦胧中的微妙情感吧,却更应是出于对成绩极好同学的一种仰慕才是。其实,谁小时候没有过这种微妙的情感体验呢?悄悄喜欢的那一个与你极平常地打个招呼,淡淡地说几句话,都会令自己稚嫩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激动好一会的。——人到中年,再回忆起少年时的那份青涩,倒也如品味那一杯洋溢着芬芳的茉莉花茶。
华是我所有的女同学中学习最刻苦,成绩最好的一个。初中考高中时,她的成绩位列全乡第一,成为全校师生的骄傲。初中毕业后我们就分开了,后来断断续续听说她高中毕业后考上了苏州的一所高校,大学毕业后又分到了邻县的一家工厂,再后来听说她离开了工厂,做起了乡镇干部。三十多年过去,在回望过去时虽然偶尔也会想起这位因学习最刻苦而令我印象极深的同学;虽然也知道,只要想联系仍然可以想法联系上的,然而,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随着年龄愈长,对于友谊的情感尤重。因而,有时心想,什么时候与她联系联系,邀些小学初中的同学聚聚,共话当年趣事糗事,也一定会十分开心,十分有趣吧!
二00九年底,通过在医院做医生的华的弟弟,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迫不及待地打过去,让已经断了三十三年的那份悠悠的同学情缘又续了上去。三十三年之后再听着对方的声音,回忆少年的往事,真有种跨越时空的感觉。我们聊着三十多年来各自的生活道路,聊着各自的家庭、孩子,感到分外的亲切。
听说她大学毕业后分到邻县一家工厂做技术员,后来又到乡镇做副手,再后来调到科协现在又调到人大工作。她有一个女儿,正上大学,老公也是公务员。闻知彼此的家庭都很幸福,孩子都很上进,我们都由衷地为对方高兴。
二O一O年六月十九日,她回来探望父母,我邀来几位小学初中的同学一起相聚。三十三年未见,相互间变化极大,彼此几乎对面不识,不过,仔细辨认,仍能从眉眼之间找到三十多年前的影子。是啊,分别时我们正是青涩少年,再相见,都已年近半百,快要做爷爷奶奶了。
较三十多年前相比,华少了些腼腆,多了些活跃;少了些深沉,多了些豪爽。全没有一个女干部的矜持与故作姿态,甚至,比三十三年前更让大家贴近心灵。在饭间,我们谈天说地,尽兴畅怀;而华则豪气冲天,颇具女侠风采。
在聊天中,华提到在同学时对我的作文印象颇深,其中有一篇写到麦穗时所用的拟人手法尤其令老师夸赞不已,也令她印象深刻。没想到的是我竟当场拿出当年的那一篇初中作文。发黄的作文纸,稚嫩的小楷,红色的评语立现眼前,让在场的同学们惊讶不已。都凑到一起看着我三十三年前写的作文,看着李老师的评语,情不自禁地感叹这青春的记忆,品尝这少年的滋味!
当年的班长权谈到华当年写我的那一篇作文,我提到权他们当时对我的“诽谤”。当着华的面,他还笑着“抵赖”。我又一次出其不意地将当年那摘抄本拿了出来,面对三十三年前那句自己“九点多钟到校太危险”的笔迹,权的眼睛都直了。于是,又一次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再一次将我们带回了那令人难以忘怀的青葱岁月。
那次聚会后,我在整理的通讯录后面附上了一首新写的小诗“三十三年前的同窗,如陈年老窖,醇厚芬芳/三十三年的分别,若惊鸿一瞥,似天老地荒/我们一起去怀想,怀想三十三年前的一颦一笑,心花初放/我们一起去回望,回望三十三年来的春风夏雷,秋收冬藏/让我们继续创造吧,创造属于我们自已的灿烂輝煌/让我们经常联系吧,总让这份沉甸甸的情缘地久天长”
这几年,虽然华偶尔也回来,然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工作,所以我们三十八年也仅见过那一次;平素也只是一两个月想起了才偶尔打个电话聊聊彼此的生活,问问对方的身体。虽然,相互联系不多,然而,那三十八年前泡下的那杯芳茗,却总在淡淡里透着些许馨香;那少年同窗的友谊,总如那一池碧水,简单、明澈,甘冽、清纯,在和暖的阳光之下轻轻地荡漾,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