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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赏析】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冷幽默 ——与刘震云对话


作者:姜广平 秀才,1483.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50发表时间:2018-01-05 10:01:32
摘要:姜广平:与你对话一定是很困难的。你很富有智慧,也有语言的机辩,能使语言飞起来。语言的狂欢在你那里达到了中国作家的极致,而我则显得有点口拙。

【赏析】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冷幽默
   姜广平:你在1991年以后的写作是一种自然而发吗?
   刘震云: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的,我觉得就完全没有必要写《故乡面和花朵》了。这部书我写了八年,二百万字。二百万字,你不要说写,如果中间没有到达这个阶段的那种自然而发与愉悦,就是让你抄一遍,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姜广平:不要说抄了,就是看一遍下来也是挺累的。这里我又想到我们说到的借助了。现在的问题是,很多评论家可能无法把握你借助了什么,于是,便以后现代啊什么的术语来进行评价了。这又说到《一腔废话》了,你在这部作品里将人的发展进一步作了展示:疯傻——聋哑——缺心少魂——废物与破烂,最后发展到鸡呀猴呀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篇关于寻找的小说,但人们却在寻找中一步步地迷失了。我没办法,又得用评论家的语言方式讲话了。寻找,看来也是一种后现代的界定。我同样不知道你这部作品借助了什么?
   刘震云:还不就是生活吗?生活中就是这个样子啊!《故乡面和花朵》和《一腔废话》都是对生活的借助。作家的写作,归根到底,都是要借助生活的。正像汽车总要借助汽油。只不过传统的写作对人的理智的层面借助得多一点,对非理智的层面借助得少一点。《故乡面和花朵》是对人的时间段的借助。人不是百分之九十的时间在胡思乱想吗?无非这种胡思乱想在过去的作品里没有出现过,现在大面积的种植的全是这个东西了。于是人走到这块地里觉得非常不习惯了。
   姜广平:非理性,这不就是后现代的话语吗?
   刘震云:胡思乱想时枝蔓特别多,人也没有打这块地走过。但这块地其实还是我们自己的地呀,我们每天也都这么种呀!
   姜广平:《故乡面和花朵》借助了胡思乱想。
   刘震云:《一腔废话》我觉得主要是借助了胡说八道。人说话嘛,百分之九十也都是在胡说八道。
   姜广平:哈哈哈,好在我们今天不是在胡说八道。
   刘震云:噢——应该是一部分吧,也是胡说。肯定我是在胡说。
   姜广平:这是一种新状态。
   刘震云:这里阅读习惯还不是主要的。很多读者不是特别习惯这种阅读方式,我能理解,这主要是因为我们过去就把他们训练成这样的。这块地也是他们种出来的。但很多评论家也说看不懂,我就特别地不理解。
   姜广平:这有点不应该。
   刘震云:我觉得这是大家一起懒惰的结果。
   姜广平:我读这本书每读到拍案叫绝之处都要为你捏一把汗。你这是一次真正的冒险的写作。一是冒着读者看不懂的危险,二是冒着出版社拒绝出版的危险。
   刘震云:我觉得也不冒险。写作中的功利成分还是有的。但这种功利没有什么不光彩,也不丢人。至于这本书,我没有指望一部作品一锤定音。我觉得我输得起。再说,我这样写首先自己喜欢。我做的不是特别违心的事。
   姜广平:你对人说过,开始写这部作品的时候三十出头,写完这部书已经快四十岁了。你对这样做觉得悲哀吗?
   刘震云:八年不写这个东西不也就这样过去了吗?
   姜广平:这八年时间,你是否感觉到自己有一种强烈的封闭感?
   刘震云:有。好歹我独处的状态要多一些,朋友不多,也很少开什么会。也习惯了这种封闭。
   姜广平:我曾设想过你这八年中的写作心境,你的小说写作应该是一种清醒的写作。你清醒地知道你写了什么,表现了什么,你不再是一种直觉支配下的写作,而是一种理性状态的写作。只有在语言狂欢时,理性才离开一会儿。
   刘震云:是不是直觉很重要吗?一定要分出理智非理智的状态吗?我每天都在写,八年一直没停,很多时候会出现一种浑浑沌沌的状态。
   姜广平:巴尔扎克写到高老头死时,也有点这种状况了,逢人就哭着说,高里奥死了。
   刘震云:症状没这么严重,但也就是这种情绪。
   姜广平:《故乡面和花朵》里的人物,譬如说,孬舅、瞎鹿、小麻子、六指等,这些是所谓的“残疾人”了。与“残疾人”相关的就是“众人”形象,我觉得这里看得出你与鲁迅笔下看客形象的渊源关系。摩罗则认为你就是当代鲁迅。但我觉得你在鲁迅的基础上有发展。这不是好话,因为,你似乎比鲁迅更绝望。鲁迅的笔下还有几个铁屋子里的清醒者,你的笔下一个也没有了。
   刘震云:鲁迅觉得铁屋子里有几个人清醒,是他觉得他首先清醒了。所以他才能找到知音。但这知音找得对不对,我觉得存在问题。至于他自己是不是清醒,也是问题。我觉得如果我在铁屋子里,我首先是不清醒的。所以我也没有找到知音。如果找到知音的话,这些知音也都是不清醒。
   姜广平:所以,你一会儿是小刘震云,一会儿是白石头。也就是说你自己对自己的叙事有时候都有可能不知所云。
   刘震云:这种成分挺多的,我承认。我找到的知音都是不清醒的。但没有绝望不绝望的说法,因为本来就是这么个状态。这种状态本身就是一种众人的状态。不是我从认识论的角度,把生活弄成刘震云式的生活,或刘震云认识出来的生活。如果刘震云主观意识特别强,是一种认识出来的生活,那就会有清醒与绝望之说。我的书里面认识论的成分特别少。这里我觉得没有清醒与不清醒的分别。说到这些我又想到中国的社会状态了。我觉得中国的社会状态特别模糊。
   姜广平:这又回到冷幽默了。作家不管是从认识论出发,也不管是从他的艺术直觉出发,实际上,作家对世界的认识都存在着错觉。
   刘震云:对对对。
   姜广平:现在一个叫刘震云的人,将这些错觉作了矫正或者选择了另外的角度,大家便觉得不习惯了。
   刘震云:可能是这样。我无意于此。只不过当我揭开这种冷幽默,有些非常优秀的评论家说《故乡面和花朵》和《一腔废话》看不懂时,我不敢怀疑他们,我是怀疑自己:我有这么大的学问吗?博士生导师能看不懂?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博士啊!
   姜广平:他们可能被一些框子套惯了。他们的思维情感与我们常人可能都不一样了。常人感受到的生活,他们已经看不到了。但我觉得他们中有些人也还是相当不错的。专门研究你的那个批评家郭宝亮,在他的书中描写你还是非常精彩的:新写实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是刘震云从农村到都市,又从都市回故乡迁徙路上的一个阶段性战役,恰恰被招兵买马的评论家们收编在自己的杏黄旗下,刘震云倒反成了一员虎将,过关斩将,端的让收编者开了一回眼界。但见门旗开处,闪出一员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来,他跃马舞刀,抡圆了照“现实”就是一刀,顿时砍下“一地鸡毛”来。评论家们看得呆了,还未及回过神儿来,刘震云却飞马提刀,直奔“故乡”的“历史”而去。且一猛子扎下去,就到了三国,成了曹丞相麾下一个捏脚的小文人。而且一捏再捏,从古到今,直到二百万字的《故乡面和花朵》……
   刘震云:这些话说得挺有意思。
   姜广平:从时间的角度看,你的书里没有时间的明确界限。这是不是你对历史的怀疑呢?我觉得你的哲学文化立场应该是属于怀疑主义的。你的人物形象都是那种“残疾人”的形象。这显然是对人的怀疑。当然,我知道有很多形象是很具有符号意义的。还有对历史的怀疑。你觉得世界永无创新、原样未动、荒谬而毫无意义。这在你的“故乡”系列里体现得比较充分。
   刘震云:其实我挺不怀疑的。因为有一点可以肯定,过去与现在差不多。固然,物质的创新是有的,曹丞相手里没有手表,屋子里也没有空调,也不看电视。但是话语系统以及对世界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的话,议论的事儿,从古到今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我经常觉得我是不是出毛病了。我看中国的书,从孔子的书开始,总觉得中国人做事特别有意思,特别好笑。你看三国里的诸葛亮,他一说话,我就要笑,我觉得这人挺不着调儿的。当然,这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就是觉得生活状况怎么会那样,这个民族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谁很能打架,谁的吃喝拉撒似乎就占很多便宜。
  
   三
   姜广平:我觉得你是对小说有过深入思考的人。在你那里,你怎样理解小说,你是否否决了小说作为还原的可能性?
   刘震云:我不喜欢“还原”这个词儿。包括“荒谬”“荒诞”啊,我不特别赞成这些词。我觉得写小说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学问。任何学科我都觉得不是很高深。包括社会,我也认为特别简单,并不是人们认为的特别高深。我们按最基本的简单的办法去处理社会事务会比现在好得多。问题是我们把这些复杂化了。为什么复杂化呢?无非是有些人在这一复杂化过程中得到了莫大的利益。小说无非是像朋友之间谈心这么简单,就像今天我们这样聊天儿这样简单。
   姜广平:看来我也能写小说了。
   刘震云:有什么不能呢?我母亲就认为写小说特别简单,文革中她竟然将鲁迅的小说全看完了。后来,她看到我也写小说,挺不理解的。她说,震云,你看上去不笨啊,怎么弄起这事儿呢?
   姜广平:你这不是写小说吧?
   刘震云:不是。她顺手拿起的就是鲁迅。她文化很低,但起点很高。
   姜广平:哈哈哈。那看来小说只是一个容器,把人放进去,话放进去,前前后后的,什么前因后果,什么谋篇布局全都不考虑了。可是,我看那个《通往故乡之路》,李敬泽啊,关正文啊,还有那个记者陈戎啊,对你的《故乡面和花朵》的文本解说得挺深奥的,你觉得他们对你的文本的解说还对吗?
   刘震云:当然,小说也不是完全不需要技术性的工作。正是技术性的东西没有搞好,才使得我们的东西变得浑沌。从另一个角度讲,小说其实也是相当深奥的。当然这不是仅仅指谋篇布局。写小说实际上还是不容易的。
   姜广平:就像你这两本书,你借助了人的活动中的虚的东西,而将实的东西隐去了,这就不是所有人能悟到这一点的。然而能让人们体悟到的是,在《故乡面和花朵》这部巨著里,你完成了一种回故乡的历程。这是不是还原还在其次,但精神之回归应该是肯定的。
   刘震云:这里如果有还原的话,已经完全与《塔铺》不一样了。说得明确一点,这里也不是对生活的借助,而是对整个自然和上帝的借助。人为产生出来的精神方面的东西,如社会啊、人生啊,在上帝与自然面前是特别脆弱的。再缩小到人类,每一个人的人生未知性其实是很神秘的。
   姜广平:说到未知性,我想到你经常说的一句话:“这一群鸡巴人,不是好弄的。”你从《头人》那里就开始讲了,后来一直讲,《故乡相处流传》《故乡面和花朵》里也都在说。前后共讲了十多年。看来你对这问题总是一直迷惘的。
   刘震云:对这一问题我确实特别迷惘。确实难弄。这种难弄,就是觉得人类的一些游戏没意思。但我就是想不通,这没意思怎么就延续了这么几千年呢?
   姜广平:在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的你的自选集里,你说《故乡相处流传》对你的写作有决定性的意义。你接着说写作是海而不是河,这一点如何理解?
   刘震云:这是从技术层面上说的。一个作家肯定有他的民族性的东西。身处于某个时间段的东西也会有些影响。从技术上讲,《故乡相处流传》之前的所有作品,像《塔铺》啊,《一地鸡毛》啊,我觉得借助的只是生活的百分之五的层面。从《故乡相处流传》开始,我突然发现那样认识生活感觉生活特别不对,拉下百分之九十五不管不顾,对一个生活中的自然人来说,是没有问题的。但作为一个以文字为生的人,如何面对一个民族的情绪,包括如何说话,如果对自己的语种稍微负点责任,我觉得过去的写作是非常不负责任的。因为那百分之九十五的东西支撑着整个民族的生存、生活,当然也支撑着我们刚才说起的冷幽默和人之乐趣。而在百分之五的范围内,我觉得作为一个人来说,这个民族与那一个民族的区别不是很大。
   姜广平:可一到百分之九十五这个层面时就完全不同了。
   刘震云:对,这个时候的胡思乱想与胡说八道,最能反映出一个特定民族中的人为什么生存的问题,为什么活着或者为什么死去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挺重大的。写《故乡相处流传》时,我开始有这种感觉。但是这一篇写得不是特别好。
   姜广平:它可以看作是《故乡面和花朵》的雏形作品。
   刘震云:它只完成了情感与目光的转移,没有起到战略性转折的作用。
   姜广平:但你的小说写作到这部作品时开始真正地变化了。
   刘震云:河流到这里开始转弯。
   姜广平:还有,你说写作是不动而不是动。这又如何理解?
   刘震云:是这样的。我觉得写作有两种,一种像河的流水一样,我不喜欢这种动法,我喜欢另一种样子,那就是静的。
   姜广平:是静观别人动吗?
   刘震云:我的意思写作不应该像河流一样动,而应该像海一样不动。深层下的涡流与潜流才是更有意思的。只有这种状态决定了由百分之五转移到百分之九十五。理智的行为都是动的,但胡思乱想与胡说八道是不是可以看作是不动呢?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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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刘震云是大家都熟悉的著名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茅盾文学奖得主。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委会委员。他从1982年开始创作,1987年后连续在《人民文学》发表了《塔铺》《新兵连》《头人》《单位》《官场》《一地鸡毛》《官人》《温故一九四二》等描写城市社会的“单位系列”和干部生活的“官场系列”的作品,引起强烈反响。本文以对话的形式,评论和赏析了刘震云的《塔铺》《新兵连》《单位》《一地鸡毛》《官人》《官场》《新闻》《故乡面和花朵》等作品的创作心路和成败得失,使我们通过这篇对话,重新认识刘震云。推荐赏阅。【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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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8-01-05 10:05:03
  这应该是第几篇对话了?我觉得姜老师可以写一本与作家对话的书。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回复1 楼        文友:姜广平        2018-01-05 10:55:51
  谢谢编辑先生提醒!现在发出来的都已经是出过书的。前十几篇,都将是书中的。这本书的书名叫作《经过与穿越——与当代著名作家对话》。从第14篇对话开始,将是新的对话,也将是可以编辑成书的。如果哪家出版社有意,我愿意配合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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