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改姓(小说)
雨还在淅沥地下着,牛大妮抱着小天赐站在屋檐下,左顾右盼着苟大壮早点儿回来做饭吃,早上没吃饭,一上午,奶子里的奶水也少了许多,小天赐饿得也哇哇地叫着。她并非懒惰,也想去厨房弄得吃的,可没有人搭把手,小天赐没有人抱抱,此时,她一想到苟大壮拐了肠子买自行车的事情,心里积满了怒火。
雨似乎越下越大,下成了雨线子,苟大壮没打雨伞,打着雨伞,一只手根本推不动那轱辘不转的红旗牌自行车。他的身上湿透了,成了落汤鸡,一副狼狈到家的样子。本来五分钟的路程,而此时却蜗行了一个半小时。
苟大壮好不容易把红旗牌自行车推到瓦房前的晒场上,沟里的房子都是依坡而建,为了防止房屋溜坡,房屋前面都砌有十米左右的石坑子。
牛大妮心里郁积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地迸发出来了,她转身把小天赐往床上一放,怒不可遏,来到晒场,把苟大壮那辆车轱辘不转的自行车扑通一声推到了石坑子下面。
苟大壮正在屋里换衣服,忽然听到屋里扑通一声响,吓了他一跳,裤带都没系好,跑出去一看,晒场上的自行车不见了,他再往坑下一看,那辆红旗牌自行车如一条蚯蚓一般弯曲在坑下的乱石堆上。他也怒不可遏,转身冲到了牛大妮面前,大吼着,牛大妮,你个败家婆娘,车子惹你了!
牛大妮毫不示弱,以牙还牙,也怒吼道,俺是败家娘们,俺能生儿子,你能吗?
苟大壮冲到牛大妮面前,抡起了他的胳膊。
牛大妮迎合着他的动作,往前凑了凑,说,苟大壮,你长能耐了是不是?有本事儿,你打呀!不打就不是你娘生的!
正在此时,也淋成了落汤鸡的大壮娘从地头赶回来了。这次,她没有护着牛大妮,也没有打苟大壮,而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小俩口面前,大声哭道,俺的俩个小祖宗呀!别闹了……
这一跪倒把俩人吓坏了。苟大壮抡到半空的胳膊放了下来。牛大妮凑上去的身子也退了回来。
牛大妮进房屋哄小天赐了,苟大壮进了厨房。这顿午饭,一家三口都在默默无闻中吃过的。
大壮娘有心思了,这次吵架不是因她而起,但她一直护着牛大妮也不对,打压儿子也不对。夫妻俩口子过日子,得经天长地久地打磨。前几天,大女儿大彩来了电话,要她锄罢二道草,到城里去玩几天。小女儿小彩也来了电话,说她想阿娘了,也让她上去玩几天。俩女儿都混得不错,都在城里安了家。她也想去城里玩些时日,让小俩口历练历练。
牛大妮摔坏了自行车,心里也隐隐有些作痛,那毕竟是苟大壮半年的工资,就这样无缘无故地打了水漂,要怪就怪苟大壮拐着肠子跟她说话,把她套了进去。细心一想,这事儿的起缘是阿娘,阿娘似乎是罪魁祸首,要不是苟大壮心疼阿娘,非要买自行车,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事儿。她的心里又莫名其妙地恨起大壮娘来,儿女大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得另起炉灶,非要跟儿女生活在一起干啥?沟里的风俗不都是这样,儿子婆娘一娶,都给分了出去。她也曾暗示过苟大壮,把东偏屋腾出去,让阿娘另起炉灶。可苟大壮说,阿爹死得早,阿娘只身一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大壮娘也看出来了,牛大妮这婆娘表面上过得去,可内心时刻都算计着她,沟里的老人都说,婆媳关系如履薄冰,现在的儿婆娘若要对婆婆好,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儿子可打可骂,可儿婆娘是人家娘生的,打不得摸不得,更骂不得,若不给你找气抠,那就烧高香了。牛大妮自从给老苟家生了个男娃儿,她就把自己凌驾于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之上,苟大壮是她的男人,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是吵架,一夜觉睡下来,又和好如初,而她就不一样,处处小心,生怕得罪了这个用钱买回来的婆娘。大彩、小彩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城里玩些时日,她也就动了这个心。
过了几天,大壮娘对大壮、大妮说,大壮、大妮,俺这几天腰疼得厉害,俺想去城里检查一下。
苟大壮说,阿娘,你就去吧,俺给你找些钱。
牛大妮在一旁一言不发。
大壮娘早已看出来牛大妮的心思,说,大壮,你不必拿钱了,你大彩姐、小彩姐说了,一切费用都由她俩出,俺走了,你要放大气些,照顾好大妮和小天赐。说着,她又走到牛大妮面前,说,大妮,娘有些没做到地方,你别往心里去,大壮的脾气有些倔,你要多担待些,家和万事兴,要和和睦睦的。
牛大妮点了点头。
大壮娘又伸手抱住了小天赐,在他的脸上亲了又亲,去俩女儿家,她最想念的人还是孙子小天赐了。
大壮娘向沟外的公路走去,苟大壮、牛大妮目送阿娘远去的身影,直到阿娘消失在沟的深处。
阿娘走远了,苟大壮的心里有些失落,他说,大妮,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娘病了,每次不是几千几千给她送去治病,俺娘去查病,俺去拿钱,你怎么连个态就不表呀?
牛大妮这次没发火,因为她的沉默无疑是一次胜利,她只是淡淡地说,大壮,你也冤枉俺了吧,你去拿钱,俺反对了吗?说的话说得苟大壮哑口无言。
大彩早知弟媳牛大妮的蛮横,阿娘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她更知阿娘的脾气,不可能在她家里玩着吃闲饭,于是,她就给阿娘找了份给公司打扫卫生的活儿,这活儿不重,每月还有一千多元的工资,比苟大壮的代课费还高呢。随着物质经济的发展,苟大壮的代课费由最开始的一百元已经上涨到了一千二百元。她也怕阿娘一直惦记着沟里的土地,她就把阿娘的工作先找好,然后再给阿娘洗洗脑、算算账,她两个月的工资就可以低上她在沟里种一年的地。
大壮娘去城里查病是借口,一到城里,她就被大彩送到了公司上班去了。一天班下来,她感觉很轻松,一月一千二百元,每天四十元,比起沟里的满劳力还多呢?沟里的满劳力每天的工钱是三十元,她感觉很满足。
大壮娘前脚走,牛大妮后脚就抱着小天赐回到了牛头包。她的这一举动,惹得苟大壮一头雾水,难道牛大妮还在生他的气跑回了娘家?他的肚子里还憋了一肚子气了,牛大妮成天在她的阿爹、阿娘上花钱,而在他的娘身上没花过一分钟,原因很简单,就是她给老苟头生了个小天赐,小天赐姓苟,苟家就应该为她娘家付出。他忽然嗓子里嘟哝了一句,去她妈的!要去就去吧,是你的,别强求,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若牛大妮真的变了心,他用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眼前,他只希望小天赐过得好好的,回到牛头包也好,他倒能清静几天。
没料到,苟大壮下午放学回家,家里多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丈母娘徐凤仙。他捂着脑袋,像捂着丈二和尚的脑袋,云里雾里,这牛大妮唱的是哪一出呀?
还不到苟大壮发话。
牛大妮说话了,她说,大壮,俺把俺娘接来了。
苟大壮只好硬着头皮说,把你娘接来了,好呀?稀客?他对着徐凤仙叫了声,娘。没喊阿娘,显得有些不冷不热。
牛大妮说,大壮,阿娘这次来就不走了。
苟大壮心里一惊,暗忖道,这又不是你的家,不走,懒在这里干啥?但他没敢这么说,婆娘既然敢把她娘接过来,肯定有她的理由。难道有谁走漏了风声?
上午,阿娘走出沟之后,苟大壮在上学的路上,大彩姐给他来了电话,说,阿娘这次去城里,以后就很少回来了。苟大壮问,为啥呀?大彩说,阿爹走得早,阿娘一手把俺们姐弟三人拉扯大,不容易,现在该享享福了,在沟里,地里的活繁重,把阿娘累得都伸不直腰了,家里的情况,阿娘都对俺说了,大妮以给俺们老苟家生了儿子自居来打压你,阿娘看着心里难受,又毫无办法,因为你这个婆娘是用钱买来的,也许,阿娘到城里来,换一种生活方式,你和大妮反而过得好一些。俺已经给阿娘找好工作了,每月一千二的保洁工,比沟里的地里活轻松十倍,你就放心好了。苟大壮听大彩的话,心里也就放心了,只要阿娘过得好,这比把阿娘捆在身边强多了。不过,他不打算把阿娘留在城里的事情告诉牛大妮。
牛大妮说,大壮,你娘去了城里,在城里干清洁工,俺们小天赐没人带了,俺就把俺娘叫来了,帮着俺带小天赐,你看,这事行吗?说罢,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苟大壮。
苟大壮听了,思忖了一会儿,这事儿,牛大妮怎么知道的?但他不能问她怎么知道,似乎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这是先斩后奏呀,他不答应能行吗?况且人都来了,他有不答应的理由吗?只好应和着说,把你娘叫来了,好呀,这样,俺们家里就轻松了一些。
牛大妮又说,大壮,俺们还有些事要说,你娘去了城里,当了清洁工,每个月一千二的工资,比你的工资还高呢?说罢,脸上带着笑容。
苟大壮一听,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呀,难道婆娘是顺风耳?牛大妮呀牛大妮,你真够精明的,连阿娘的工资都知道了。他有些气愤地说,牛大妮,阿娘挣再多的钱,与俺们有关吗?俺们没给过她一分钱,不能打她的主意。
牛大妮没有发怒,脸上依然是一脸的笑,说,大壮,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俺给你生了个儿子,儿子姓苟,这是事实,是不是?
苟大壮说,是的。他突然明白牛大妮想表达的意思,就先说出了口。他说,大妮,如今社会兴一代管一代,俺们的儿子俺们养,再说了,小天赐长大了,也不会赡养奶奶,所以,俺们不能打俺娘的主意。
牛大妮今天有些反常,依然格格地笑着,她说,大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今流行的是奶奶带孙子,天经地义,你娘去了城里,不愿意带孙子,说不过去。
沟里的规矩都是这样,如今子女少,儿婆娘把娃儿一生下来,似乎她的义务尽到,就甩给了爷爷、奶奶。
正说着,老丈母徐凤仙从里屋抱着小天赐出来了,牛大成把他娘叫神仙娘,苟大壮也有阿娘,叫过来叫过去,有些分不清,他干脆也把丈母娘叫神仙娘。神仙娘把小天赐逗得格格笑,身后跟着她的孙女大花。大花也就是他的舅官儿牛大成的大女儿,牛大成利用他买牛大妮的钱娶了个患有神经病的婆娘,婆娘的神经病时好时坏,花去了不少钱,苟大壮每年贴给大妮娘家的钱,大部分都让他的婆娘花去治病了。而这个神经婆娘不争气,两年给他生下了两个女娃。惹得神仙娘很不高兴,大成婆娘没生出男娃,在牛家说话就没有底气,说话、做事儿全看神仙娘的脸色。当她再准备努力生出第三个的时候,就被镇上的计划生育干部抓去结了扎。看来,老牛家想有个牛姓的男娃儿把根传下去,怕是很难了。
母女连心,如今,沟里流行一句话,讨婆娘,看丈母,意思是说沟里娶婆娘,婆娘答应了不行,若丈母娘从中作梗,这桩婚事儿也会泡汤。
苟大壮见了徐凤仙,很客气地喊了声,神仙娘。
徐凤仙瞅了瞅他,也很亲热地答应了一声,哎——
牛大妮不失良机地说,大壮,你看俺娘带小天赐多过细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不过,俺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俺娘给你带儿子,儿子姓苟,是你们苟家的后代,这不是她的义务,得付工钱,怎么个给法?就按沟里的行情,每个月五百,这五百不能让俺家出,得你娘出这个工钱,她每个月一千二,拿出五百给带孙子的钱,这合情合理。
苟大壮的肺都要气炸,这娘俩合计着算计他娘,他能不气吗?
牛大妮边说边格格地笑着,神仙娘的脸上也是很亲切的笑容。
苟大壮没有发火,也装出了一脸的笑容,说,大妮,神仙娘,这事儿俺做不了主,也许俺娘不愿在城里,想回来带孙子呢?
牛大妮笑笑,神仙娘笑笑,没有回答。
苟大壮走到屋外,来到晒场上,掏出了电话,打通了阿娘的电话,把牛大妮的主意说给了阿娘,没想到,阿娘竟一口答应了,说,连说了三个“行”。他以为阿娘中邪了,又追问了一遍。阿娘还是说,行!另外,阿娘还让他转话,说,沟里的地万一种不了,就让大妮和你丈母别种了,如今沟里的土地种着真划不来。他又折回堂屋,把阿娘的意思原原本本转述给牛大妮和神仙娘。
牛大妮、神仙娘脸上的笑容灿灿的,这是她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事后,牛大妮、神仙娘并没有放弃沟里的土地,而且种的比大壮娘还好,因为收入的粮食全都驼回了牛头包,凡下牛疙瘩有的是力气。
苟大壮无可奈何地叹着气,神仙娘既然来他家打工,为何还带着牛大花?还把他家的地给种上了。他连叹了几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这老苟家似乎变成了老牛家!
八
牛大妮为何这么理直气壮?昨天,他俩又吵了一架,吵的结果还是牛大妮占了上风,当时,神仙娘也在场,神仙娘还帮着苟大壮,结果,还是没有吵赢牛大妮。
苟家沟的小学已不是昔日的那个只有三十来个娃儿的教学点,如今又添盖了两排砖木结构的瓦房,学生也增加到了原来的十倍,由原来一个班的学生变成了六个班,校门口的牌子由原来的“苟家沟教学点”改成了“苟家沟完全小学”。老师也由原来的苟大壮一个人变成了十来个人,并且大部分都公办老师。如今,沟里学校的民办老师只有两个,苟大壮算一个。另外一个是老苟头的侄子苟文武,苟文武既没有武上有造诣,更没有在文上得到深造,读书时的成绩在班上是倒数第一,高考落榜后回到沟里无所事事。老苟头就把他安排到沟里的学校当代课老师,工龄比苟大壮晚十五年。又过几年,老苟头凭着自己的关系,又给他弄了一个民办老师的名额。这个民办老师的名额来之不易,为此,老苟头让苟文武的阿爹花了三万买来的。因为,老苟头得到小道消息,近两年,政府要解决民办老师的转正问题。苟文武只有踏进这个门槛,才有机会转正。转正之后,就是公办老师了,公办老师的工资是民办老师的五倍,并且老有所养,有退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