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猪油”篮球打得好，动作很花哨，尤其是有女同学在边上的时候，“张猪油”很会表现，背后运球，胯下运球，急停，加速，三步上篮，动作飘逸舒展，很惹人。
　　 不过，在这里打篮球要格外小心，稍不留神，篮球会飞出学校，从坡上一直往坡底下滚，“这是真正的无人驾驶”，很多人都会这样说，篮球一直要滚到山脚再不能滚为止。这个时候，捡蓝球的学生便风驰电掣地跑下去，一个来回起码要花上半个小时。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校长觉得球类活动费时间，又不安全，不适合清江中学，于是下了一道禁球令。从此，大家只能做做操，跳跳绳，打篮球就成了大家的一段美好的记忆。
　　
　　 四
　　 万里与春雪才分开还不到半个小时，春雪的电话就来了，春雪开口要借一万，说有急用。“你把钱用微信转到我的卡上。”春雪的口气还像离婚前一样，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钱是春雪的爸妈急用的。春雪的爸妈被人追债，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打电话向春雪求助。
　　 春雪的老家雁山镇，是个产煤小镇。那些年，煤炭火爆的时候，小镇上车辆穿梭，灯红酒绿，小小的镇子很繁华。有人说雁山镇是“小香港”，这个说法虽说有点夸张，但多少也反映出雁山镇当年的“繁华”。
　　 煤炭的暴利，激起了老板们的雄心壮志，老板们豪情万丈，激情迸发，觉得此生只赚几亿，十几亿，实在是在贬低自己的能力了。于是乎，纷纷改造升级，扩大产能。
　　 雁山镇只是个几万人的小镇，几乎在一夜之间，像雨后春笋一样，平地里一下就冒出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担保公司、小贷公司、典当公司。名字虽然五花八门，其实，他们性质一样，都是干高利贷勾当的。
　　 一开始，无论是借还是贷，情况还似乎不错，借贷双方都在赚钱，不少人还是暴赚。几千响的鞭炮，时不时在热闹的大街上噼里啪啦地响起。鞭炮一响，说明又有人大赚特赚了，或是买了豪宅，或是买了豪车。人们引颈观望，羡慕之情不溢言表。利益激发了人们的欲望，欲望又似乎是永远填不平的沟壑，参与借贷的人越来越多，十之七八的家庭参与到了其中。人们见面，已经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整了吗？”这个“整了吗？”就是在问“借了吗？”或是“贷了吗？”。
　　 潮起必有潮落，经济大潮好像也是如此。潮水在汹涌地退却，许多鱼虾来不及撤退，纷纷裸露了在海滩上。离开水的鱼儿，干瘪着嘴唇，只能大口地喘气，期盼着赶紧来一场救命的暴雨。头顶上却烈日炎炎，骄阳似火。
　　 老板们只好跑路，或国内，或国外，或深山，或大川，纷纷隐了，遁了，看不见影儿听不到声儿。这回该轮到那些上当受骗的人们眼睛发直发蒙了。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钱，以前吃大肉，现在只能吃酸菜喝米汤了。
　　 春雪的爸妈在镇上开了一家五金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毛利润也就在10%左右，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看到人家大赚特钻，年利都超过100%了，于是，很快就动心了，东拼西凑，一股脑投进去了百多万。
　　 这是一个纠结的岁月，会让人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心脏承受不了：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回来了，关门数钱，到晚了却始终睡不着，幻想着，幻想着，一堆小山就会变成两堆、三堆；钱出去了，心也跟着出了门，忽然间时间变得漫长起来，无尽的夜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长。
　　 春雪的爸妈知道事头不对头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债主躲了猫猫，满世界找不到人。再后来，债主现身，但却让人没办法高兴起来。“我自己也是受害者，要钱没钱，要命一条，不行把我的命拿去，反正我也活够了！”债主翻起脸来，比翻书还要快。
　　 于是，春雪的爸妈也加入了吃酸菜喝米汤的队伍。
　　 其实，吃点酸菜喝点米汤倒不要紧，绿色环保，有利于身体健康，只是那些追债的人个个凶神恶煞，实在难缠。当初，借来的这些钱中，不少是高利贷。这是一匹会打滚的黑毛驴，一旦打起来就没完没了，滚得让人手心冒汗，寝食不安。
　　 在别人看来，春雪的爸妈天天还在做着生意，忙忙碌碌的，与以前没有多少区别。其实春雪的爸妈内心的那份煎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些打手上门催债，摔盆打罐，扬言要砍要杀的时候，死的心都有了。”春雪的爸妈很无奈，只能勉强应付，“好死不如赖活，或许事情到哪天会有转机。”
　　
　　 五
　　 有一天，万里还在上班，接到了老丈人一个电话。老丈人的语气有点急促，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原来，雁山镇为了破局，想依托清江，大力发展旅游产业，有人就想出了打造“清江源”旅游品牌的主意。
　　 清江是一条流经三省的大江，流域很广，也很有名，清江的源头就在雁山镇一座比较陡峭的山上。
　　 万里读大学时，学的是设计，具体专业是城市设计，农村娃选了个洋专业，父母没想到，同学们没想到，老师们也没想到。只有万里想到了，万里立志要做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人，这是万里的梦想。其时的万里，一连设计了几个大项目，正是事业春分得意的时候。
　　 设计“清江源”，老丈人首先想到了万里，第一，万里的能力完全胜任，城市设计都可以，整个镇级设计那是小儿科。第二，要是设计方案选中了，还有一笔不菲的设计费，“现在可正是缺钱要命的时候。”
　　 万里的设计果然不错，一举中标。在万里的设计中，有一点很特别，一条大路从山底直通山顶，这样就省却了人们气喘吁吁的爬山环节，不需要费气白列地折腾，这个特点受到了领导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
　　 镇上拆了巨资，立马开工建设，不到一年，“清江源”建好了，一阵鞭炮响过，开始了营业。
　　 一开始，很多人慕名而来，人们就是要看看这条有名的母亲河的源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果然，上山很方便，一脚油门，路两边的风景还没有看清，说到就到了。
　　 上得山来，人们才看清所谓的“清江源”出水，就在一个矮矮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并不深，长年淌着一股浊水，出水并不大，像儿童小便一样，许多人顿觉失落无趣，纷纷丢下一句话——不过如此，便拍马返程。这句“不过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传来传去，“清江源”旅游热就冷了下来。如果说，一开始来旅游人的热度是开水，那么后来逐渐就变成了冰水。镇上为挽回颓势，想了不少办法，但“清江源”旅游产业始终再也没有热起来。
　　 “清江源”的设计成了万里最大的一块心病，压得万里一直缓不过气来。有段时间，春雪要万里带她到“清江源”散散心，他不去；朋友要他带他们去，他也不去。大家都在奇怪，你是“清江源”的设计者，怎么就那么拒绝自己的作品呢？
　　 万里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千秋大业，毁于一旦，说小，是丢了自己的脸，说大，是丢了三省人民的脸。“有的时候，甚至会想起杭州西湖边在岳飞墓前长跪的人。”
　　
　　 六
　　 春雪面目清秀，不施粉黛都好看，“要是装饰一下还不知道有多好看。”那次，万里盯上了春雪的两只耳朵，万里想要春雪这对好看的耳朵更加好看。
　　 不久，一对金灿灿的金耳环便戴在了春雪的耳朵上。春雪问万里多少钱，万里轻轻说了一个数字，吓得春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吐了吐舌头，直呼太贵了。“只要好看，再贵也不贵。”万里的口气不容置否。
　　 春雪很喜欢这对耳环，每天晚上睡觉时，一定把它摘下来，收好。
　　 耳环是万里用给一个客户设计得到的报酬买的，设计的名称叫“雁山庄园”。为了这笔生意，在零下十多度嗖嗖冷风里，万里反复踏勘了这个庄园的地形地貌，又连续加班，熬了十几个夜晚。
　　 庄园主姓杨，与万里的姓一样。
　　 杨老板说，自己有点闲钱，想搞个庄园玩玩，并也不指望赚钱，“就算是参加新业态的尝试吧。”万里知道，杨老板小学都没毕业，“新业态”，这是拿新词儿在唬自己呢！其实，“不指望这个项目能赚钱”也是一句假话，到他不赚钱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把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所以，万里对这个项目很慎重，反复琢磨。
　　 万里发现，紧邻“雁山庄园”边还有千亩土地，农村正在搞土地流转，万里建议杨老板一道手把这千亩土地租用过来，种点经济林木，同时还可以搞养殖，这样与“雁山庄园”一体化经营，协调发展，说不定会相得益彰。事实证明万里有眼光，单是种下去的经济林木，价值每年就翻着倍地增加。要知道第一年杨老板在租地上只投入了100万，转年就增值到200万了，这第三年正在直奔400万而去，杨老板心里乐开了花，几次打电话要请万里吃饭。
　　
　　 七
　　 “清江源”设计事件后，有一段时间，万里比较消沉，春雪看不下去，话语间便夹枪带棒的，春雪时不时挑刺，万里感觉自己在家里越来越像个外人。从进门开始，鞋子摆的不规整，春雪要叨叨；衣服放的不是地方了，春雪要挑刺；头发不整洁了，春雪要刺激一下；甚至胡子刮得不干净，春雪也要数落一番。春雪的刀子嘴一但动起来就没个完。“怎么做都不对！”万里一直努力地说服自己：女人嘛！都爱叨叨，这也许就是女人的天性。可是，后来万里越想越觉得不对，怕不是这么回事吧？莫非她外面有人了？
　　 那天，万里的第六感告诉他今天家里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故意提前回了家。快到家门口时就看到有个矮胖的男人，开车从楼下走了。万里噔噔噔上楼，打开门，进了屋，春雪的神情显然有点慌乱。万里一眼看出，春雪的耳环掉了一只。再看烟灰缸里，还有刚刚熄灭的烟头。万里头有点晕，蹲在家门口哆哆嗦嗦地点了支烟，思想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春雪忙不迭地解释，说，那个男人是我小学时的同学。他上门来找我，也许是喝了酒，有点冲动，他抱着我，向我表白。他的力气很大，我的耳环掉了一只。我承认，这同学是有点发达了，我被他吸引了。然而，在那一刻，我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你的脸。我推开了他，让他赶紧走，说，洋洋还在家里呢。这时候，你就回来了。
　　 万里说，我看到你掉的耳环，你不待见我，咱俩还是好说好散，离吧。
　　 楼下开车走的那个男的叫刘海山，与春雪从小就一起读书。刘海山一直喜欢春雪，可春雪对刘海山并不感冒，春雪感冒的是班长胡海全。胡海全长得高高大大的，而刘海山却矮矮胖胖的，刘海山体重赶得上胡海全，个头却只有胡海全的一半多点。
　　 春雪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不久就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一个跑运输的司机，那年头，跑运输来钱快。
　　 胡海全考上了军校，当解放军去了，“说不定将来还是个将军呢。”春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矮了半截，一个农家女哪能配上“将军”？渐渐地春雪便死了这份心。
　　 刘海山对春雪倒是有意思，但春雪不乐意，春雪对刘海山没有一点感觉。
　　 司机走南闯北见识多，不知怎么就花花肠子来，与一些不干不净的女子乱七八糟。有一次酒喝多了，司机吹起自己跑车时在路边小店的那些新闻，春雪听到风传便警觉起来。当司机把一个路边搭脚的女人捎回了家时，春雪彻底愤怒了，三下五除二就与司机离了。“这没有爱情的婚姻实在过的憋气。”春雪赌气带着两岁的洋洋进城去打工。
　　 不久，就在打工的工厂，经人撮合，春雪嫁给了有才。有才是这个制造企业的工程师，人老实，本分，尤其爱学习。有才并不嫌弃春雪是带着个孩子的二婚女子，对洋洋亲如父子，春雪原本还担心有才能否接受这个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结果，担心成了最大的放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结婚还不到一年，有才在一次抢修设备时，恍惚间出了事，后来抢救了一个多月，最终，人还是走了。于是，春雪就只好又一次改嫁，这次嫁给了万里。
　　
　　 八
　　 当刘海山听到春雪结婚的消息，很悲痛。“我现在还都不如个司机呢，今后我不能再掉眼泪了，我要努力，我要拼搏，我要出人头地，要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到我的身边。”刘海山发了毒誓。
　　 春雪准备第二次结婚的时候，刘海山在外面打工，他并没有得到消息，不然他要大着胆子前来表白一番。“春雪已经这样了，有些话要大着胆子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痛快。”这以后，刘海山多了心眼，时刻打听着春雪的情况。但万里命大，过去快六年了，万里还活得好好的。
　　 刘海山了解到，春雪家庭经济比较拮据，单是洋洋学这学那的费用一年就要好几万，这够他家吃一壶的，加上万里一段时间事业低沉，春雪和万里经常吵架拌嘴，刘海山便觉得有了可乘之机。
　　 高中刚毕业后，刘海山先在工地上搞基建，慢慢地就成了熟练工。刘海山在手脚熟练的同时，脑袋也活络了起来。他想，给别人打工还不如给自己打，自己当老板多好！再说，基建这些活儿并没有多高的技术含量，就说计算吧，会点简单的加减乘除就够用了，根本用不到方程函数，“当初费气白列地学这些方程函数到底有什么用？！”刘海山经常这样问。
　　 刘海山拉起了一支队伍。要干工程首先就要揽活儿。刘海山早看出了诀窍，哪个管事的家里装修，哪家媳妇孩子外出旅游，就要主动去承担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工程嘛，你干他干谁不是干？只要金钱开路，‘感情投资’，不怕揽不到活儿。”这是刘海山看出来的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