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孔子的自以为是(随笔)
孔夫子说了一句漂亮的空话,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不仅历来被人常常挂在嘴上,即可以用来要求别人,也可以用来自我安慰,连被批判了十年之久的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也对它持肯定的态度。孔夫子说了以后,他的高足子贡附和说了:“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可问题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也许却是很多别人想要的;你以为不好的东西,也许正是对你有益的。所以,这句话操作起来,就会遇到很大的难度。同时不难看出:孔子的爱人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也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成分,因为你的理想不能代替别人的理想,你的处世之道也未必得到别人的认同,总不能什么都以你的标准为标准吧!不用说,如果这样来“立人”、“达人”,就已经构成了对他人的侵犯。
有一段时间常常听到有人一方面说:“要解放思想”,一方面又说:“要统一思想”,于是就有点让人思想混乱起来,这思想是统一得了的吗?正如以前大家相互间都称呼“同志”,而实际上当时很多人的思想、人生追求、志向的高尚与否,也都是大相径庭的,真正同志的人并不多。所以被称作“同志”的时候,大可以责问对方:“谁跟你是同志?”而且那时不相识的路人也都称“同志”,他们脸上是不会写着“阶级敌人”的字样的,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同志”呢?这和“要统一思想”这句话一样,最起码在逻辑上是不通的。自然界如果真的“寰球同此凉热”了,最起码会消亡难以计数的物种,要让不同高度的思想“寰球同此凉热”更是不可能的。世界的多样性,决定了人类实践活动的丰富多彩,宇宙的磁场里就是因为各种不同物质的不断碰撞、相互影响相辅相成,才维持了宇宙恒久的运动。如此看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和“统一思想”一样,很容易造成思想上的混乱,拿科学的发展观来说,它首先是不太科学的说法。思想和主观意识是一种活动,人们在修养上的差异,所处的环境等等,都可以决定思想活动的范围的宽窄,开拓的力度,所以是无法统一的。我们能做的,只有调和五味,燮理阴阳,调动起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集思广益,相辅相成,广泛地争取、利用各方面的长处,才能把事情办好。不能以为孔夫子或者领导者给了“思想”,我们照办就行了;或者领导者自以为高屋建瓴了,就沾沾自喜地定了一个“寰球同此凉热”的“凉热度”,就不顾别人的实际需要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的另一个方面是:它包含了很强的欺骗性,表面上看来,它是从自我出发,所谓“从我做起”,自己希望别人怎样对待自己,也就应该怎样对待别人。好像彼此是平等的,不承认任何高于我的外来的权威,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高,可是这点或许连孔夫子自己也是做不到的。不说大的,就拿指责宰我白天睡觉:“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不可圬也。”这件小事来说,如此被骂,岂是他孔夫子所欲?又岂是宰我所乐意接受的?更麻烦的是,如果你一味的单方面实行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别人却偏要一味的硬给你不欲的东西,又因为拒绝别人是你不欲的,那又怎么办呢?所以,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是要人们一味的逆来顺受。于是有些人就会对孔夫子另眼相看,并偷着笑个不停了,强人们自然懂得其中的奥妙。
鲁迅少年时读书的三味书屋有一副对联写着:“儒者属辞既和且平;君子处世有忍乃济。”不过,有的时候,总是让人忍不住要说:儒者的有些漂亮话,其实是不甚地道的。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正名。人的动物性本能,往往使统治者忍不住要为所欲为,同时也使他们越来越变得腐朽无能。而随着周朝中下层贵族主观能动性的不断觉醒,使权力金字塔结构逐渐到了崩塌的边缘。看到这种变化的孔子,却想要用“正名”为没落的统治寻找政权合法性依据,开历史的倒车。
“名可名,非常名。”名与实也不可能都相符,等级制度在实力面前是苍白无力的。子路曾问孔子:如果卫君让你从政,你将从何入手?孔子说:“必也正名乎!”但子路还是不以为然地说:“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诸侯、家臣形成的新兴实力集团,谁还那么在意这个已经虚幻了的等级制度?
卫灵公那位名声不好的美夫人南子,让孔子去见她,无非是想利用这位名人,为自己背书,显示自己的权威。如果不去,就得不到在卫国从政的机会,当然也得不到那份“禄之如鲁”的收入,而这显然不是名正言顺的事。但孔子也说过:“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经过君子的一番权衡,“正名”也就变成了变通。子路当然很不满意,结果弄出了孔子向子路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的滑稽场面。如果说这是小范围的屈辱,那么接下来卫灵公和南子坐一辆车在前面招摇过市,让孔子坐的在后面跟着,就终于让孔子脸上挂不住了,于是只好埋怨卫灵公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悻悻然离开了卫国。
卫灵公的长子蒯聵就更不屑于“正名”了,他也不能忍受南子的专权,就和部下戏阳谋杀南子。这种事无论成功与否,戏阳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大概是后悔了的戏阳迟迟不肯动手,南子觉察到了蒯聵对戏阳的一再示意,就大叫“太子欲杀我!”这就触怒了卫灵公,于是蒯聵只好出逃了。接着卫灵公想让小儿子郢继位,但郢不愿意蹚这个浑水,就让蒯聵的儿子輒继了位,称为卫出公。流亡在外的蒯聵却要夺儿子的权,而此时子路正在卫国权臣之一的孔悝家做家宰。按照嫡长子继承的规矩,蒯聵出逃,他儿子是卫灵公的长孙,做卫君也是名正言顺的,但蒯聵又是卫出公的父亲,子路站在哪一边也不能算名正言顺。
晋国的赵简子让孔子的老对头阳虎帮助蒯聵回去夺权,可是“卫人闻之发兵击蒯聵。”既得利益集团不愿他回国。但孔悝的母亲是蒯聵的姐姐,丈夫死后,她喜欢上了英俊的仆人浑良夫,就派浑良夫去见蒯聵,蒯聵答应,如果他们设法让自己回去抢君位成功后,浑良夫可以“乘轩免三死”,并且承认他与孔悝之母的婚姻。于是他们化装成女人来到了孔夫人家里,在孔夫人“杖戈而先”的带领下,他们劫持孔悝到了召见群臣的高台上。子路闻讯赶来,遇到了孔子的另一位弟子子羔。《文选.通幽赋注》说:“卫蒯瞶乱,子羔灭髭,衣妇人衣逃出。曰:‘父子争国,吾何为其间乎?’孔悝求之不得,故免于难。”《论衡》说:“子贡灭须为妇人,人不知其状。”不知道子羔是不是向这位大师兄学了这一招。总之,他溜了。
子路介绍子羔来卫国做另一权臣季氏做费邑宰的时候,曾经与孔子发生过争论,孔子认为子羔虽然本质很好,但骤然让他治民,恐怕会变成“贼夫人之子”做了坏事。子路不以为然,说:“有人民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学问不一定都从书本上来。他没有被过度洗脑,所以“正名”那一套理论,他是不太相信的。
在这次尷尬的相遇中,子羔的态度是:“不及,不践其难。”不肯与子路联手。但子路却是孔悝的家宰,他的态度是:“食焉,不辟其难!”还讥讽脚底抹油所谓公孙敢说:“是公孙也,求利而逃其难。”子路则要“利其禄,必救其患!”上层下层本来就是一种利益的捆绑,反之,徒有其表的上层统治,不为下层带来利益以后,再“正名”也得不到广泛的支持了。
子路乘着有人进出混了进去,对蒯聵说就是杀了孔悝,必定还会有继续反对你的人。抢了一个国君之名,也是徒劳的。孔悝以外不是还有季氏等实权派吗?说了此话,他还以为蒯聵无勇,只要放火烧那个高台,蒯聵就一定会放了孔悝。但慌乱中,蒯聵让石乞、孟黶两个人拿着戈去对付子路,打斗中子路帽缨被割断,于是子路“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了。我猜想:这时六十多岁的子路,一定已经伤得不轻了,他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才戴好了那顶插了野鸡毛的帽子的。《礼记》说:孔子对于子路之死的反应有点过头,他是:“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毕竟他失去了一位能让“恶言不闻于耳”弟子,违反一点自己标榜的礼,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子路的做法,是不是名正言顺?则未加评说。只是听说子路被:“醢之矣。”他就让人“覆醢”,不忍心再看到肉酱了。至于蒯聵,则果然在三年后,又不得不出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