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满庭芳】宋朝的背影(征文·随笔)
他叫陈虞之,为芙蓉陈姓第十七世祖,也是芙蓉十八金带(十八位科甲出身的宋朝廷命官)之一。陈虞之1265年登进士第,官至秘书省校勘建国史院等职,因奸相贾似道当权,他无所施展,便弃官归隐故里。
公元1276年,文天祥被俘,张世杰、陆秀夫命赋闲在家的陈虞之起兵勤王,任广王府纪室参军。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次死神的邀约,招募的是一支敢死队,且朝廷不派一兵一卒。但陈虞之二话没说,立即组织亲友、乡勇1000余人,赶赴温州、驻军瓯江,引元军渡江作战,保端宗撤离温州。想必这是一支既缺乏训练、又没有良好军事装备的队伍,全赖陈虞之在乡党中的个人威望仓促间组成,虽然采用游击战术打了几次胜仗,但终因实力不济,被迫退守家乡芙蓉崖;但是,这同时又是一支伟大顽强的队伍,居然坚持斗争了三年时间,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绝境之中,打退了元军无数次进攻,亦拒绝了多次劝降、诱降。直至陈虞之听闻陆秀夫、张世杰相继殉国、宋室覆亡的噩耗,遂万念俱灰,决定以死效忠。死前,他身穿朝服,向南跪地三拜,然后用红布蒙住战马的眼睛,策马加鞭,纵身跃下百丈悬崖;其后,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幕出现了:从死者纷纷跳崖,共800多人。
至此,他组织起来的1000多乡勇,全部殉国,无一生还。
壮哉!悲哉!
如果我不去芙蓉村,我不知陈虞之其人;如果不是那么凑巧,我的几次出游接连邂逅几位宋亡之臣的纪念祠或历史遗迹,我也就没有写作此文的机缘。但一旦了解到了,感触到了,则难以抑制对他们这些悲剧人物的感佩之情,甚而通过他们的故事,再去回探那段腥风血雨的历史。也许我终究无法破解那些深刻的历史命题,也无法触及那些谜题的答案,但对于宋朝的衰亡,毕竟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亦可能是一些极其肤浅的看法——
说实话,读宋朝的历史很“没劲”:苟且偷安的政权、强干弱枝的体制、腐化贪污的官场、奸佞邪恶的权臣、无休无止的党争等等,皆贯穿着四个字:孱弱、黑暗!故而在后世,对宋朝多有贬损;即便到了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革命口号的清末汉人社会,章炳麟、柳亚子、邹容这些人每夸汉唐、却仍不忘怒斥宋朝为“孱宋”“陋宋”“弱宋”。清人赵翼在《二十四史札记》中批评宋朝“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不留其有余”,仿佛宋朝生就一副狰狞丑陋的面目,当为万世唾骂。
但不可否认,宋朝却是中国文化的集大成者,也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座高峰。其磅礴恣肆、瑰丽雄奇是任何一个朝代都无法比拟的。在宋朝的文化艺术界,可谓群星璀璨:
文学家——辛弃疾、“三苏”、晏殊、王安石、范仲淹、欧阳修、曾巩、周邦彦、柳永、姜夔、陆游、范成大、李清照、尤袤、杨万里等。唐宋八大家宋朝占据其六;
哲学家——周敦颐、邵雍、程颢、程颐、朱熹、张拭、吕祖谦等;
画家——赵孟頫、赵伯驹、赵佶、张择端、夏圭、文同、王希孟、米友仁、马远、刘松年、梁楷、李公麟、李唐、郭熙、崔白等;
书法家——苏、黄、米、蔡等。
而宋朝的科技水平,在中国历史上也占据重要地位,别的不说,单说“四大发明”,宋朝就独占三项:指南针、火药和活字印刷术。英国学者李约瑟在其著作《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导论提到:“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找一种具体的科技史料时,往往会发现它的焦点在宋代,不管在应用科学方面或纯粹科学方面都是如此。”
宋朝著名的科学家有沈括、苏颂、李冶、秦九韵、杨辉、赵有钦、毕升等,代表人物当推沈括,其笔记体巨著《梦溪笔谈》被西方学者称为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
明人宋濂说:“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现代史学大师陈寅恪曾高度赞扬宋朝之文化:“岂止夏、商、周,即使汉、唐,也不能同宋朝相提并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年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英国史学家汤恩比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活在中国的宋朝”。
而宋朝的名臣名将,也可谓豪华阵容:赵普、寇准、包拯、范仲淹、王安石、欧阳修、苏轼、司马光、富弼、杨继业(一门忠烈)、狄青、宗泽、韩世忠、梁红玉、岳飞,也包括前文提到的“宋亡三杰”等等。这中间,有些人既是一代名臣,又是大文豪、大书法家或大画家。
宋朝真是够奇怪够荒诞的,一方面文武簪缨、人才辈出;一方面又是“积贫积弱”、一团糨糊。文运之昌盛和政局之“复杂”,构成极强的反差,堪称历朝之最。在僵化的政权体系掌控之下,文化充其量只能扮演弱者的角色,甚至不得不自我损毁、曲意奉迎。当它们变身为“文人政治”,就暴露出狭隘偏执的特性,使官场的人事关系十分纠结;使命运共同体之双方对垒攻讦、水火难容;使国无宁日、人心涣散、矛盾累加、斯文扫地。以文制武的国策,到头来文荒武嬉。
即便如此,在宋朝,却几乎没有一个官员不曾被弹劾、贬斥过,只不过是贬了再起复,起复了再贬。即便是一些奸佞之臣,比如蔡京,也难以逃脱被贬的命运。官场之暗无天日、恶性耗损,正是衰亡的信号。在这样的政治生态中,再灿烂精致的文化,不过是暗夜中一抹孤寂的月光;再忠直无私的情怀,也无可避免地化为腐朽政体的落日余晖。
“宋亡三杰”,正是这种“落日余晖”的样板(“文天祥”三个字,更被有些史家看作是宋朝最后的祥瑞),还有一种说法:崖山之后无中国。这是一个争议很大的命题。两宋300多年历史,中华文明自成一极,却首次在游牧民族的入侵和打击下,特别是崖山海战后,被整体性亡于蒙元。即便孱弱的南宋,都有十万军民自发跳海殉国,这样的气节,难道都随着崖山的硝烟而去?行文至此,笔者无意于再深入探讨这一命题,毕竟争议很大,且并非本文所着力的重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宋亡三杰所代表的这种千秋忠义之情怀、凛然正气之风骨,依然是民族心灵史上重要的精神遗传。没有这种精神遗传,一个民族将彻底受人鄙视,并直不起腰杆;没有这种精神遗传,天地没有正气,国家没有灵魂;没有这种精神遗传,我们将彻底迷失于当下,任由道德的大坝垮塌、人格的脊梁折断、文化的内蕴流失。我们的时代,将在物欲的泥潭、道义的荒漠和灵魂的杂草丛中,渐渐地萎顿、慢慢地沉沦。
“宋亡三杰”是不能被忘记的,也不可能被忘记!
宋朝,除了军事,任何方面都是中国历史中一个极其辉煌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