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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远去的贞节牌坊(小说)


作者:鲁紫苏 秀才,2988.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037发表时间:2018-01-19 11:26:14


   巧手!秀娴本想看看就走的,不知怎的,今天多呆了会儿,而且还夸赞了句。
   江南的山水真养人,小石匠身材俊朗,面目清秀,声音也悦耳。这是小石匠留给秀娴的最初印象,可这个印象,也在脑海中漂荡了许多年,恨过,爱过,哭过。
   少奶奶,我不仅雕刻好,挰面食,做汤圆,都会的,打少看我娘做,看几回就会了。
   大热的天,秀娴又让小丫头春香送去铜钱一百吊。
   春香回来后非常兴奋,她悄悄地对秀娴说,小石匠夸少奶奶人又漂亮,说话又文气。
   大凡人都受用被夸奖的感觉,秀娴心里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一个小石匠,懂什么呢?
   是啊,他懂什么呢,懂关关雎鸠吗,懂得调制墨的深浅不同画竹子、兰花吗?不过一个手艺人罢了!秀娴不屑地想着。
   鬼使神差地,七月十四日晚,她又去了厨房,小石匠在包饺子,一个个秀气水灵白生生地码在盖帘上,一片耀眼的白。谢谢少奶奶赏钱!
   我听说大少爷很早就过世了,也没留下孩子,是吗?秀娴吃了一惊,你过分了!这个也是你问的吗?
   少奶奶别生气,我走南闯北地漂泊了五六年,做牌坊也做了十多个,有的是年老体弱,有的呆笨老实,也有心高气傲的,中年结婚十多年丧夫,但为了孩子都咬紧牙关地树个牌坊,为儿子留下好名声,但象少奶奶这么情况的,人又伶俐,做事又周全的,真没遇到!
   少奶奶,既然您瞧得起我,我斗胆问句,您真的愿当贞妇吗?真的愿树这个牌坊吗?
   少奶奶你图个啥啊,百年以后,做了一辈子刘家媳妇,啥也没落下,守着个冰冷的牌坊不当吃不当喝的,您说呢?
   小石匠口若悬河,一下子说了很多话,他看到少奶奶眼圈慢慢地变红了,嘴唇不住哆嗦着,这些话若是从娘的口里说出来,她将扑到娘怀里哭个痛快,可这个小石匠,唉。
   小石匠说,你若有其他打算,七月十六一早就要上梁了,到时要你剪彩,全乡邻见证这个隆重的典礼,到时啊,你真的后悔也来不及了!
   秀娴一惊,小叔刘章程今天来去匆忙的,这个也没告诉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嫂子了!光一张巧嘴罢了!到时老了干不动了,还不知落到哪种地步呢?想着心酸,倒是这素昧平生的小石匠透露消息呢。
   我要走了,你不要瞎说!放肆!秀娴退到门边,小石匠的声音传过来,事不宜迟,要逃走,赶紧地!你准备好,我帮你逃!我吹唿哨!你记住啊。
   秀娴啥都没说,小石匠怅然望着那袅娜的背影许久。
   回到屋里,秀娴想了很久,心里慢慢地也就想开了,人这一辈子,也不能太委屈自己。第二天,秀娴还是简单地准备下逃匿的东西,只是不动声色,一切如常地针线。心里已是沸腾的,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是一条可以一眼看到底的陌街窄巷,终日在这样的巷道里穿行实在很难遇到任何精彩的意外,这出嫁后的孤独一人地强硬地支撑,在这沉闷的刘家大院里是一眼望到底的生活,漫长未来老去的不可知,她感到很深刻的绝望。
   那天晚上给亡人送过纸钱寒衣食合,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早早地睡了,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清凉的月光如迷雾笼罩着刘家大院。
   秀娴关着灯,全身贯注听外面的动静,忐忑极了。听到窗下轻轻的唿哨,她开开门,看到小石匠挑着一很庞大的两个竹筐,象个货郎似的站在门口。她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裹收拾好,放在一边,自己就身子一拢,坐在另一只竹筐里,轻轻打开花园后门,阖上,走了几步,小石匠说少奶奶坐稳了,咱快走,别让人发现追上!
   秀娴仿佛听见自己的生命骨架在炽烈的火焰中不堪一击节地轰然倒地,散乱的无法收拾,虽然她努力地聚合所有碎片,却再也无法组装成一个原先的自己,燃烧是在瞬间发生的,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余烬竟会长长地延及她漫长的后半生。
   小石匠撒丫子狂奔,大月亮所照之处,如雪似的净白,他气喘吁吁地奔跑,敞着扣的薄汗衫被夜风吹得哒哒的响,马不停蹄地,一夜走了大概五十里路,天渐渐亮了,小石匠的衣服背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汗碱。
   小石匠不敢走官路,走得一直是羊肠小径,害怕刘家人万一寻来,岂不是死罪?吃了秀娴给的一个饼,喝了几口水,继续蒙着向北,一直向北。
   困了就卧在没收的成片的高梁地里眯一觉,看着小石匠年轻的脸上被汗水冲出的左一道右一道的,听着疲惫的鼻鼾,秀娴的心有点疼,若说爱,这就是爱了吧,她把脸埋在小石匠的衣服里,闻着岁月和男人交织而成的复杂气味,突然觉得自己如雨后的枯草开始有了生命力。颠颠簸簸地一路,秀娴也想了一路,不管小石匠以后如何,她这辈子是感激她的,命是他救的,一生就欠下了。
   往北越来越冷,遇到牛车就央人捎一程,再走,历经一个月,终于到了这个叫八里屯的地方,住了下来。
  
   四、风波
   小石匠银锁面对这个当初女神似的少奶奶,看那袅娜的身子,很大的眼睛,依然光洁的前额,那时在刘家大院里感觉这一辈子能与这个女人说上句话,就是很大的福气了,当在厨房里见到这个女人时,疑似仙人,隐隐的妇人香气,让他失神了。当他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在凄清的夜里吹响唿哨时,看到少奶奶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太快乐了。感觉这世界忽然闪耀着一种光,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别清晰,确切,他有生以来没有象这样觉得心地清楚,好象学子考试,坐下来一看题目,答案全是他知道的,心里那样的兴奋,同时他努力地掩饰这种兴奋,这样,在秀娴面前的小石匠就是一种异常平静的人。
   他低着头匆匆逃奔时,踩着地上或长或短的他们的影子,他象一个大虾米似的弓着腰,热辣的风把脸吹得刺痛,被汗液那么一腌,心里仍难掩的快乐。路边有很多杂草,他用大脚把它们踏破了,“呱哧”地冒出清液。月亮渐渐升高了,月光照在地上,他有时坐下来,瞧着月下的美人,花翅膀的蚊子围绕着他们飞舞,少奶奶神态安定,他真是太快乐了。他盼望着逃到天涯,与她相守一生,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他不敢太久地注视这个太阳似的女人,他要积攒力气,象骆驼似的,载着她及他的梦,到生命中的绿洲。
   可是现在,已是秋菊男人的银锁对她真是非常失望。从前因为她总好象是天上的仙女般的高贵可望不可即的,暗想了很多真和她在一起的美好,他想她风情万种,正是这种渴望,得手之后,也还是觉得恍恍惚惚的,对占有了她的身子,他小石匠陶银锁现在已是那么贵气妇人的男人了,好几天都不太真实,正因如此,开始小石匠非常地勤奋,若看她一眼年轻的身体就开始寻找快乐,支使着小石匠涎着脸早早地要他的女人上床睡觉。
   可是她一旦嫁给了他,日子长了,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希罕的了,特别是与屯里有些风骚大胆的姑娘媳妇相比,甚至觉得他是上了当似。她把自己捆绑的象一个棕子,胸前本不是高山,因捆绑着,更感觉平坦无趣,没有亵衣,仿佛在祭坛上似的,特别是她的平静,在那事上也是规规矩矩地,躺平,任他在上面耕耘,她沉默得象一堵墙,风穿不透的墙,时间久了,小石匠感觉象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村里有一眼井,甘甜,全屯的人都挑水吃。因此小石匠最喜欢的就是挑水,看着扭腰甩臀的东北女人,胸前没有束缚兔子似的蹦跳着,而且说话口无遮拦,好闹好笑,声音清脆,说话野,象山上盛夏怒放的野花浓郁泼辣。很快地对小石匠这种细皮嫩肉地年轻小伙子,就熟悉起来,有时开起炕上的玩笑,小石匠就火了,脸涨得通红,她们就更得意起来,一起哄笑,嘎嘎的笑声,象被赶上街觅食的大鹅。
   有一次,小石匠就摸了一下那个胸大的姑娘,暗自赞叹,他这么大的手,握秋菊的,就象个枣子在手心,而这个则是满把的面团。这才叫女人,胸大臀大,看着有滋味。小石匠这是来到八里屯总结的对女人的印象。
   因有这样的对比,小石匠也就对秋菊渐渐地淡了,甚至觉得他是上了当的,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几乎累死在路上,本以为春宵苦短,风情万种,却不料象吃个不咸不淡的青菜,本以为是个香喷喷的肥肉,却不料,骨头上满是面疙瘩,木肤肤的一点滋味也没有,她完全无意于修饰,粗衣阔腿裤,鞋子也是光突突的荒凉一片。
   因此,小石匠更愿意挑水,仿佛总遇到那个胸大的姑娘,目光潋滟,野花芬芳。有天那姑娘说替我家挑桶水吧!身子一扭在前面兀自走了,小石匠多机灵的人,紧跟在后面,走的太快,沿途还撒了一路的水。再回来的时候,姑娘的神情就与刚才不太一样了
   秋菊对这些是不知道的,她脸色因有孕黄黄的,带着几分病容,见了人也总是默默无言,有时候人家给她说话,她仿佛听不见似的,对人家女人的玩笑话,眼睛里是迷茫的,有一种呆笨的神气。
   这样,就有女人笑话小石匠,找的女人笨,老,小石匠自尊受伤似的,有时回家会跟她吵,甚至不顾及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呢,推一下他之前曾非常尊重的少奶奶,而今,他大声呵气地叫秋菊的女人。
   秋菊有时会眯着眼听一会小石匠的话,有时就会沉默地边做手工活边听,反正来到这儿以后,就是嫁给他了,至于之前的经过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不管当初谁看上谁的,反正在一起了,谁不讲理谁占上风,一天到晚地总是小石匠向她寻衅滋事,她也不大与他争执的,一个是小石匠年轻,年龄上的差距使她不自觉地谦让于他,出逃本来是自己也是愿意的,寻找新生活上,她是欠他的,再说,根本在这举目无亲的蛮荒之地,主要是整个一人躺在猪圈的泥沼里,还有什么事值得计较的,什么都没有关系的。
   而且在一起生活,小石匠的吧嗒嘴,不漱口,爱吃蒜葱的臭气,擤鼻子时用手揿住鼻翼,用另一只鼻孔往地下短短地那么一声,可疑地东西就会从那复杂的鼻孔中飞出,她也渐渐憎恶的脸皮痉挛起来。
   但仍在一起,因为肚子里有个生命在顽强的成长呢。
   春天里生了个男孩子,她本想叫默涵,小石匠一口否定,叫什么娘的默涵!叫柱子!陶柱子!秋菊心里也一横,就是,这样的爹叫不起那么文气的名字,于是陶柱子就成了他们家的一员。
   小石匠越来越爱串门,早出晚归,秋菊忙了这忙了那,一直到掌灯时分,小石匠才进家门,也不怎么说话,吃了饭倒头就睡。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小柱子也三岁多了,会帮着他娘抱柴禾烧饭了。
   终于,有天小石匠晚上没归,秋菊在油灯下赶制孩子衣服,灯光有点暗,挑了一下灯芯子,灯花明亮地一跳,秋菊眼皮也跳了下,怎么了,这是,秋菊揉揉眼睛。
   发现小石匠外面另有女人,是在半月之后,有天小石匠很温馨地叫她姐,就象刚开始称呼似的,唔。秋菊应着,我在外面有个女的,搞大了她肚子,对不起。哦,秋菊听了还是有那么一点意外,哦,你准备怎么办?
   她是个黄花闺女,东头老刘头家的闺女,你知道,她有三个楞头青哥,爱打架的。小石匠向她怀里偎,秋菊轻轻推开他,她认识那个粗辫子很丰满的姑娘,那,你要愿走就走吧!
   说完,就不在看他,把身子转过来,拉过自己被子,慈祥地看着儿子柱子……另一个小石匠的模样。
   对不起,姐!小石匠如释重负。
   没啥。她咬紧嘴唇,清晰的说。
   发现小石匠外面另有女人,秋菊并不觉得怎么刺激……仿佛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刺激她的感情了,她对活了这三十多年忽然感到彻骨的疲倦。
  
   五、独居
   在家乡,现在应该是初秋的节令了。满荷塘的枯叶,秋风秋雨,“留得残荷听雨声”,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一种凄清。可一睁眼,这儿却是冷风刺骨,寒冬早早地来到这个边境小村子。寒流就是在那一晚抵达这个小屯子,整整一夜,山上仿佛万马奔腾,树枝在风中做着各种疯狂又悲伤的手势。早晨,秋菊做了好多饭,可以吃到晚上的这么多,把柱子叫起来,说今天娘出趟门,你在家好好的别乱跑。然后穿着干净的青灰夹衣,把头发梳得光光的,出门了。
   秋菊今天要去的地方是镇北面的一家寺院,轻叩院门,一个小尼开了门,双手合十,施主请!木鱼声声,敲得人齿冷。四周是荒寒的山风。
   在那个年龄很大的师太面前跪下,她请求出家。头触地面磕头咚咚的响。
   老师太一直目视虚空,答曰非也,女施主,请回,你尘缘未断,劫数未尽。如此再三地说。
   秋菊黯然出了寺院,眼泪不断线的流,她慢慢地走,心里刮起一阵飓风,吹得往事象灯笼一明一灭。难过,悔恨,惭愧,各种心情就在这时,从心底很深的地方从血脉里骨缝里爬出来,慢慢地噬咬她的血肉,使她疼痛,往事如风,吹到哪儿,哪儿就起了漫天的灰尘,她看到她像狗一样的爬行,摇尾乞怜,在这苍茫的天地里,只有她一个异乡人,因了一个耻辱的决定,这个山东的女人像飘蓬一样被大风吹来,在北方的土地上落地生根,长成一棵耐寒的树。
   回到家里,她看到柱子鼻涕眼泪糊满了脸,在屋里闭着眼睛地哭,她赶紧搂在怀里,想回家找剪子自戕的愿望就这样被孩子的哭声搁浅了,后来再也没想过,她是一个母亲,她知道。
   一个人独守着一个空宅,这仿佛是她一生无可选择无可逃避的命运,时光如流水,冲走了那些伤心不堪回首的岁月,有时秋菊想起来会感觉心酸,当年拉开门的的那一刻,拉住小石匠手的那一刻,她就被拉到了一个老套的始乱终弃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其实以前也听说过,只是当年她身不由已地走进去,艰苦日子铺就的路上,远远地一片残花败柳。多年后的秋菊才知道她对这个不顾生死,以身相许的男人了解的是多么地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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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远去的贞节牌坊》书写了一个女人的血泪史。女人名叫刘秀娴,她在贞节牌坊即将上梁之时,与铸造贞节牌坊的小石匠私奔了。这使得她的人生开始扭转。开始的胆怯转发为十五年压抑后的欣喜,再转入深不可测的痛苦。她改名换姓为张秋菊,开始了一段如菊一般清苦的人生历程。作者的书写从过往和今夕中穿插,让人在不同的疼痛中,品味这个女人的坚韧和倔强。她始终在求一份解脱,直至携子回归故里,寻不到亲人,只看到那掩映在杂草的残缺牌坊,在诉说着这段往事。小说书写细节极为生动,描写时节细腻灵动,塑造人物生动形象,情节安排缜密,主线清晰,主题突出,回味悠长。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80124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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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1-19 11:27:23
  您的小说书写挺生动的。唯一的一点需要探讨的是标点符号的运用。逗号句号的运用不太恰当。个人感觉,很多地方,可以用句号断句呢!您说呢!
回复1 楼        文友:鲁紫苏        2018-01-20 08:51:19
  首先非常感谢老师提出的标点符号的使用,的确是这样,我标点符号尤其逗号确实存在使用过多、不当等缺点,以后我多学习怎么使用标点符号,写的粗糙,让编辑老师辛苦批阅,不好意思,也非常感谢老师精准的按,寻求解脱是这个女人一生追求的宿命,穷其一生,最后却是忏悔求祖先宽恕她的原罪,真的很让人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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