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听好，今天约大家来，是给刘东生和杨美娥过事呢！”沁语右侧隔了一座留着波浪卷发，着葱绿卡要棉袄的郭明丽发了言，没等说完，众人轰然笑了。
　　 郭明丽在秦塬市的商业区，开了一家名牌女装店，生意兴隆，加之能说会道的一张利嘴，几年光景，在城里扎稳了脚跟，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小高层，日子忙忙碌碌，倒也舒适无忧。早婚的她，大儿子参了军，正拖人办转业，只欠到单位报道，二儿子跟明丽学做买卖，基本入行。今天店面就留给儿子照看，男人专管进货，今天到省会城市去拉货了。
　　 杨美娥在笑声中落落大方，爽快地说：“既然来给我和刘东生捧场过事，就请大家开开心心地玩，开开心心地吃，开开心心地谝，风风火火地闹。”一阵热烈的掌声伴之响起。
　　 沁语挤到嘉惠跟前耳语，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嘉惠笑吟吟地说：“我也不清楚，他俩是不是要结婚。”
　　 五短身材，大腹便便的刘东生站起来，附和道：“我今天约大家雷（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二十年的同学情，真哪啊（他古铜色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为了这二十年的同学情，我提议不管男的女的都端起雷（来）手里的酒杯，一干二净。”刘东生天生有点短舌，总将“来”叫成“雷”，他的音调低沉嘶哑，在此刻却铿锵有力，感染着每一个人。
　　 杨美娥早已给众人斟满了酒，随着刘东生的一声“起雷（来）”，众人“唰”地立起，举着的酒杯聚拢向桌中央。只听见“叮叮当当”的觥筹交错声，“嘶嘶啧啧”的饮酒声，男女各饮尽了杯中酒。沁语端着酒杯犹豫着，踌躇的目光扫过众人，抿了一口，悄悄地放下了酒杯。这一切被对面齐展赟投射过来的目光捕捉到，他含蓄地笑着：岁月的风雨虽是浸蚀了这个女性的容颜，看似干练了许多，处事仍是拘谨，内敛。
　　 “红梅花儿开，红的就像那纯真的友谊和爱情……”悦耳的铃声飘散在欢歌笑语中。
　　 “嗨，那个哥们的手机。”有人喊开。
　　 “哎，快点来，在巴岛小火锅201室，快点来，不见不散。”接电话的督促着迟迟未到的。
　　
　　 五
　　 在嘈嘈嚷嚷中，男女分开坐，男人们端着酒杯移向另一张桌子，女人们则在桌边继续就座，只是移开了凳子，坐的疏散些了。
　　 男人的桌上，有的开怀畅饮，划拳叫好，罚酒责喝，不亦乐乎；有的炫嘘着未酬的壮志，谈笑风生，唇饥舌斗，不可开交；有的谝三拉五，吹东弹西，兴致勃勃，忘乎所以。股股声响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只是一片阳刚浑壮之音，喷薄着积蓄多年的盛情。
　　 女人的桌上，有的劝酒夹菜，把杯行筷，礼尚往来，忙哉乱哉；有的唧唧喳喳，掏扯心窝，闲话短长，悠哉乐哉；有的打闹取笑，耳鬓厮磨，眉飞色舞，美哉艳哉。缕缕语丝参差于一体，拿不准孰吾，尽是款款莺歌燕舞银鹰笑语，承载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男人不胜酒力的，早已混在了女人堆里，三三两两的兜扯着闲话，少了界线；女人酒喝的不尽兴的，溜到了男人座间，继续举杯把盏，多了暧昧。
　　 留着小平头的尹平声，挤坐在郭明丽和赵敏洁中间，畅所欲言，惹得两人哧哧地笑着。尹平声是一个换煤气的商贩，经冬走街串巷，在风雨里捶打，两颗脸蛋冻得像深秋火红的柿子，几杯酒下肚，已微有醉意的他，话多了起来，他由衷地感叹：“是啊，同学情，年关时，我生意最忙的时节，但为这一聚，手机关了，车也不跑了，休息一天。”他的脸上发着红光，是喜悦和高兴。
　　 “为了这一天，我昨晚一夜未合眼。”嘉惠伏在沁语的肩上说道，喝了酒的嘉惠脸上红扑扑的。
　　 “为了这一聚，我早上七点钟起床，约了客户，早早地处理完事情，辞掉下午的业务，11：40就到了。”齐展赟优雅地发言。
　　 善言的倒着心扉，沉稳的藏着心曲。
　　 “尹平声，你老人家钻到女人堆里去干什么？酒喝不动了，就去找你的老相好去了。”有人高举着酒杯，大声嚷叫道。
　　 大家都不由将头齐刷刷地调向赵敏洁，冲她诡秘地笑着。敏洁相貌标致，肌肤细嫩，乌黑的直发披肩，是一个柔美纤弱的女人，年轻靓丽，岁月的磨蚀丝毫未在她的脸上刻下印痕。她看到大家的怪笑，有些窘迫，忙扬着手，焦急地辩解说：“笑错了，笑错了，她的初恋情人不是我，我是赵敏洁，那位刚出去，她叫赵君洁，不是我。”众人并不管她的申辩，笑声更大了。委屈的她听见门响，直叫道：“看看看，那不是她来喽。”随着她的叫声，大家又将头迈向门口，只见一位浓妆艳抹，水蛇腰身的前卫女郎闪进来，随着她的摇摆而进，一阵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女郎齐额的留海直赳赳地打到眉梢，旁扎一长长的辫子，并未用花扎，而是用两缕头发围成环绑结在一起，相绕的发梢高高翘起，似两根陡立的孔雀翎。敞襟的大圆领粉色镂空小坎肩，鹅蛋黄的羊毛围巾松松地搭曳在肩上，白色里衫垂到臀部，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心形挎包，玫瑰红短裙处露着浅肉色的丝袜，棕色的暗花长靴，靴腰处修长的腿肚，她娇笑道：“怎么，我这么吸引大家的眼球！”听了她的话，众人笑得更放肆了。
　　 尹平声不理会别人的误会，只管小声嘟囔说：“不招老情人，找个新美眉还不行吗？”大家听到这，发出一阵更狂热的哂笑声。
　　 “我提议，齐展赟和沁语干一杯，想当年你俩是咱班的高材生，本想沁语会嫁给齐展赟。”美娥在男人桌边巡饮了几杯，端着酒杯回到女人桌边，她银铃般笑语横空响开，沁语心口一热，两抹绯红顿时飞窜上白皙的颊面，似桃花般绽开，倏地染赤了耳根。
　　 “这事主要怪我没坚持到底，半路退出。”展赟轻巧地绕开话题，替沁语解了围。沁语抬起头，若有所思，凝视着他的脸，依是棱角分明，俊雅刚毅，只是多了睿智，练达。
　　 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沁语端起的酒杯和展赟的碰到了一起。
　　 “沁语，上学时，我对你的印象是最深的了，秀秀气气，文文雅雅，学习又是超棒。”美娥诚意十足地夸赞道。
　　 沁语谦逊地笑着说：“我也常想我有一个同学在火车站，每每坐车到那时，我都会想起你。”沁语很是喜欢美娥性格中热情奔放的一面。
　　 “我想下次同学聚会时，要带上一位能喝酒的，我媳妇可真是海量，一次能喝一斤半，她能喝是天生的，从不醉酒，不过，在外面没喝过。”酒暖人肠，打开话匣子的展赟侃侃而谈。女人们注视着他神采飞扬的谈资，静心地听着。“我这几年，没带过孩子，没洗过衣服，没做过饭菜，大家说我是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众人只是望着他笑，并没有人搭语。）不过我负担沉重，一个人要养活四个老人，大家说我辛苦不辛苦？”他虽是叫着苦，可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种笑容是被幸福包围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众人仍是望着他，痴痴地笑着，并不发言。
　　 “哈，齐展赟，再没人谈恋爱跟独生子女谈婚论嫁，找罪受哦。”赵君洁尖着嗓子打趣道，她抹了油膏的睫毛翘得高高的，一副撩拨人的神态。
　　 “齐总，这几年在外做生意发了吧？”郭明丽带着好奇问。
　　 “不行，不行，照我这样子还得再挣个五六年才能歇着，丈母娘喊着要钱在省府买房呢，大财没有，小钱倒有几文。”展赟带磁的声音透出成功男人的自信，甚至有着不易察觉的炫耀，当然更藏匿着博大的雄心。
　　 “展赟，一天忙吗？”敏洁问道。
　　 “忙的恨不得使上分身术，就是一个月的手机接听都够呛的，一个月费用少说也有一两千。”
　　 “齐展赟你可真能啊！”敏洁不由赞誉道。
　　 “那可不，上学时人家就是一个‘能虫虫’，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君洁又打趣。
　　 受到捧赞的展赟只是微微地一笑。
　　 “我那天在肯德基见他媳妇了，可真年轻！”敏洁轻声嘀咕着。
　　 “展赟，你父母现在在哪住着？”明丽关切地问道。
　　 “还在老家的村里。”
　　 “你怎么还让老人住在农村？”
　　 “你们也知道，咱农村长的人，委实舍不得那份清静，老人家更不愿意来。城里房我倒是有几套，可老人家怎么说也不愿意来，即使来了住上几天，就要回去，没办法呀！老人家舍不得咱那几孔土窑。”展赟谈到父母，神色凄然。
　　 “住在农村也好，空气新鲜，利于长寿。”君洁安慰道。
　　 沁语静静地听着他们热切的闲谈，一脸的宁静，祥和，倾听别人的谈话对她来说是一种美的享受，她可以任由自已的意绪翱翔在他们构建的天地之间，或喜或悲，融入别人的思想是她的生活核骨。
　　 “我女儿今年才上学前班，学习挺好，自己誉为‘购物狂’，进超市买东西刹不住闸，家里毛绒玩具就有几十个，芭比娃娃亦有几十盒……”展赟谈起女儿如数家珍。
　　 “那是有强大的后盾！”明丽插语。
　　 “我媳妇生个女孩挺伤心的，当时在医院就哭了，我爸也想要个男孩。咳，其实，我没什么，男孩，女孩都一样，男孩，女孩都一样哦……”展赟兴致勃勃地谈着家事，丝毫没有倦怠之意。
　　 “男人、女人都一样，谈起孩子就是心肝，就有说不完的话。”明丽俯到敏洁耳边低语。
　　 敏洁听后，从桌上拿起手机翻阅着，凑到沁语跟前说道：“看，这是我女儿的照片。”
　　 沁语探过头，扫了一眼，并未看真切，只觉得是个甜美的女孩儿，忙不迭地夸道：“真漂亮！”
　　 敏洁自豪地笑着，很是开心，但细心的沁语注意到敏洁水嫩的脸面上笼着淡淡的愁云。
　　
　　 六
　　 在众人谈笑时，平声的目光不断地扫视着君洁，君洁仿若入一种无人之境，她一会儿和明丽窃声私语，一会又和右侧的董红云高谈阔论。
　　 红云是个居家女人，保养得很好的颜面，精心的妆扮，俊俏的丰姿，像盛开的花儿一样招人喜欢。红云并没有和众人在一个班，和敏洁、明丽、君洁是同村，四个人从小到大好得红萝卜不摘把，也就被拉来。红云的丈夫倒卖着药材，生意做的很火，有了私家车，在城里买了房，红云专职做她的太太，没事打打牌，遛遛狗，逛逛街，日子舒适安逸。
　　 君洁每说一句话，平声就凝望她片刻，目光里充满了爱慕之情，君洁可是平声的梦之神，从初中到现在，他的心一直为她保留着一份沉甸甸的回忆，如果不是君洁被在市委工作的父亲带进了城，她俩的事肯定成了。最初进城的君洁在一个纺织器械厂当保管，后来单位不景气，下了岗，现在干着临时工。在平声的心里这样想：他和她又回到了从前的平等，他多想挽回那失去的爱恋，虽然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非分之想，她早已褪尽了身上的朴质纯清，染上了华贵的市侩之气，但人唯一做不到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心，他仍一如既往的对她深情厚谊，目光也更殷切赤忱。
　　 “嘿，帅哥齐展赟别光顾跟我的姐妹们谝，小心我的哪个姐妹一不留神抵挡不住诱惑，倒在你的怀里。”嘉惠的丈夫王喆几杯酒下肚，恢复了学时的顽劣天性，大声开涮着。
　　 大家听到此，怔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哎！谁像我这样可怜！早早拜倒在于嘉慧的石榴裙下，让人家早早就俘获了我，英雄难过美人关喽！”王喆自嘲解释。
　　 他的哀叹又博得众人一笑，他也跟着笑起来，嘉惠幸福地笑着，沁语醉心地望着他们两口儿的默契，初恋便是一生的誓约，人人神往而不得的丽梦。
　　 “嗨，大家安静，安静，我提议给咱们同学会选会长、副会长、秘书。”一直在江湖黑白两道混的东生是这次聚会的主唱，在众人的喧闹声中，他摊开双手，拔高声音费力地喊道。
　　 “行……行……会长杨美娥，副会长郭明丽，秘书兼会计赵君洁，愿意的举手通过。”畅言的王喆端直高喊。
　　 “好……好……”有几个随即附和，还有几个吹起了口哨，局面有点乱糟糟。
　　 “举手，举手。”王喆白净的脸面因酒精的催化发着明亮的光泽，言语容不得思考，蹦跳而出。
　　 众人的手早已高高地举起，有几个忙于拆拳行令的顾不上举也就罢了。
　　 “好，90%通过，好，咱们的同学会就这样定了，以后谁有事就跟会长联系。还没留手机号的把号留下，联系方便。”王喆高喊。
　　 君洁拿出来一张纸，递给沁语，上面写满了人名和号码，最后一个是展赟龙飞凤舞的字体，沁语在下面小心翼翼的写上了自己的，字迹娟秀清雅。
　　 “嗨，大家静静，再静静。”东生左手捂着脖子，高叫道，“不行，不行，大家静静，听我说，我嗓子发炎了，大家就买个人情，静静听我说。”他右手指着喉部，打着降低的手势。他举起的右手腕裸露处印满了菊花状的圆环，每个圆环约有一份硬币大小，所有的圆环绣成一个大朵的菊花。“今天约大家出来，不论贫富，图的是高兴，所以行事一律AA制，一人一百元，大家不要多想，一人一百元，吃完饭咱们找个环境优雅的地方，唱歌跳舞去。”
　　 刘东生鼓惑的声音刚落，就有人喊：“把我的包拿来。”
　　 “我的钱于嘉慧交。”王喆在人堆里大喊。
　　 “杨美娥，你给刘东生交，你以为做人家媳妇儿是白做的。”明丽大叫着。
　　 “没问题，没问题。”正在男人堆里喝酒的美娥爽快地答应着。她的带笑语声盖住了嚷闹，钻进每个人的耳膜，化作众人的一阵哄笑湮没在嬉闹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