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虎哥唬事(小说)
一
不知道一个人的性情形成是否会受到他名字的影响?反正在乡亲们的眼中,虎哥确实是一个很唬的人。
虎哥是在虎年出生的,坠地时又在五更天里,虎头虎脑的,父亲抱给奶奶看看,奶奶说:“这娃出生在虎时,下山虎,好命。还虎头虎脑的,就叫‘虎子’吧。”虎哥的奶名就这样给定下来了。
虎哥虎头虎脑地就长到了7岁了。
自从他不需要大人看管,可以自个儿玩耍之后,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虎哥是永远不呆在家里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就能呼风唤雨,屁股后边总跟着一帮同样大的孩子。虎哥领着一帮自己的“弟兄”到处游荡,偷鸡摸狗拔蒜苗,“孩子的坏事”没有他不干的,至少是他指挥干的。整天地跟那些不服他管的小孩打来打去,居然有两次把邻居家的孩子的头都给打破了,虎哥的父亲赔了不少这样的钱。
这下好了,7岁了,该上学了,一个野马驹子到了该给他上笼头的时候了。虎哥的父亲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那就让老师给他套上“笼头”吧。所以,让孩子上学,虎哥的父亲是最积极的一个。
不曾想,到了去报名的那一天,无论他父亲怎么说,他就是坚决不去。父亲气愤至极,拎起他撂了一丈多远,他被父亲的愤怒给吓着了,爬起来乖乖地跟在了父亲的身后去报名了。
到了学校的教室里,虎哥不知道为什么老实多了,不再敢乱动了,只能乖乖地听课。可是,老师一讲课,他就想到了村里东宇家的黄瓜该熟了,可以摘着吃了;老师一讲课,他就想到了水塘边的黄鳝该可以钓了;老师一讲课,他就想到了高翔这个熊孩子得修理了……一放学,他书包一撂,就去疯玩,从来不做作业。他自然成为了班级倒数第一,老师表扬,从来挨不着他的事,倒是班级里挨批评罚站一类的事,那一定少不了他的。
对上学,虎哥烦得要死。
虎哥真是命好,上了不到三个月的学,在一个星期天的夜里,一场狂风暴雨淋塌了教室,教室没了自然也就不需要上学了,这可高兴坏了他,他又可以回到村里撒着欢地玩了。
教室塌了,没有人再去重建,但孩子总是要上学的,一个邻居主动到一个更远的学校去联系,校长同意李家庄的孩子到他那所学校里去上学。
到了报名的那一天,其他孩子都高高兴兴地牵着大人的手去了,只有虎哥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了,理由是嫌远跑不动,这个理由非常牵强,同龄的孩子没有比他再壮的了,别的孩子跑得动,他怎么跑不动呢?
虎哥的父亲知道这是他赖着不想上学,于是故伎重演,拎起他又撂了一丈多远,可不知道,一个办法是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不能使用第二次的,被撂出去的虎哥躺在地上也不哭,但也不起来了。
虎哥的父亲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了,也不再逼着他去上学了。就这样,虎哥伟大的学习生涯就正式结束了,小学一年级只上了三个月。
好在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虎哥总算有了自己的学名“李文虎”,总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总算把阿拉伯数字的1、2、3、4、5、6、7、8、9、10全都学会写了,至少不能算作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睁眼瞎”了。
二
燕秀比虎哥小两岁,她的发育比同龄人快,13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花枝一般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谁见谁爱。
虎哥15岁那一年,一次,他正和他手下的几个“哥们”一起侃大山呢,燕秀婀婀娜娜地从旁边飘过,仿佛刮过一阵带着芬芳的春风,看得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个个张嘴结舌,哈喇子流到嘴角上都不知道。虎哥对他们说:“看什么看?这个女人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要再想了!以后看可以,就当成嫂子看,不要再动什么吊心思,听到没有?”小伙伴齐声说:“知道了,大哥放心!”
说着说着,燕秀就到了16岁了,在农村这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但是,在本村就没有媒人登燕秀家的门。与燕秀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家,只要家长一提起要找人到燕秀家去提亲,这个男孩子立即就会说:“不要到燕秀家去,我烦燕秀!”这些话一次次地传到燕秀家的父母那里,让他们好生纳闷:闺女长得又不丑,品行又没有什么不端,怎么就没有男孩子喜欢呢?
外村提亲的媒人来了。晚上,媒人回到家之后,家里一定会来一个半拉橛子(家乡俚语:青年人)告诉他:“不准再到燕秀家去第二趟,给燕秀家回话就说‘男孩子不愿意’。不准把今天的这事传出去,否则你家就会鸡犬不宁!”去说这些话的,是虎哥手下的一个小弟兄,去每一个媒人家的人也不重复,这给十里八村的人家造成了大家都厌烦燕秀家的错觉。
农村的媒人都不是职业媒人,都是顺便说和说和,能说成更好,说不成就拉倒,所以大家谁也不愿给自己招惹更多的麻烦,于是只要一接到这样的话,没有不照办的。
这下可把燕秀一家坑苦了,弄得燕秀很自卑,燕秀父母也很自卑。那么大一个姑娘,长得又那么俊,但就是没有人家愿意要,愣是嫁不出去,一家人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中。
一晃,燕秀就18岁了,虎哥20岁。一天晚上,虎哥向他的父母提出要他们托人向燕秀提亲,虎哥父亲一听,立即咋呼道:“你看你那个熊德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燕秀能看中你?燕秀家能看中你?别丢人了!”虎哥的母亲说:“他爹,不试你咋知道他们就相不中咱虎子呢?这事你别管了,明天我去找人试试!”
媒人到了燕秀家说了虎哥家要来提亲的时候,燕秀父亲沉吟了好一会儿后说:“你先回去,容我们一家商量商量,明天回你话。”媒人走后,父亲问燕秀:“你心里咋样?”说实在的,虎哥不是燕秀心中的白马王子,但是也不绝对地排斥,可以凑合,又鉴于一个个提亲的都是人有去无回的事实,燕秀就对父亲说:“我不烦他。”扭头就到自己房里去了。在两位老人看来,虎哥不是农村人理想中的那种靠得住的人,把女儿嫁给他,心里会有一种不踏实感,但是,也不能说他是个坏人。第二天,燕秀的父亲就代表全家给媒人回了话:“我们家同意了,看看他们家有没有意见?”
虎哥和燕秀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按照农村婚俗程序一样不少地往前走。虎哥向他父亲提出,每一道程序的礼物都要比别人家的重些。虎哥的父亲觉得应该是这样,因为在他心里觉得,自己的儿子占了人家燕秀的巧,礼重些是应该的。
当所有的礼俗走完之后,虎哥22岁,燕秀也20岁了,这就到了结婚的年龄了。
结婚的日子到了,虎哥又向他父亲提出:“你待多少客,办成什么样的排场,我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接燕秀的轿车不能少于4辆,燕秀坐的那辆接新人的车一定是这片儿最高档的!”虎哥父亲觉得自家娶了那么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儿子的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就答应了儿子的要求,于是燕秀就以农村最高规格的迎亲方式来到了虎哥家。
虎哥娶了一个从小就看中了的称心如意的媳妇,别的不敢说,不管在其它方面咋样地瞎糊弄,比如烂吃、烂喝、狂赌,但就是不嫖。只要是嫖,谁请客他也不去。后来大家都知道虎哥的这一特点,再也没有人请虎哥这方面的客了。燕秀从来不管他,管也管不住,不嫖是虎哥的一个自律行为。
三
虎哥结婚的时候就长到了1米85,两只眼睛一瞪,牛眼一般,满头乌发,根根硬得都可以当刷子用。腰粗得像水牛,两只胳膊比别人的小腿还粗,力大无比,200斤的麻袋躺在地上,他一用力就可以扛到肩膀上,脸不红,气不喘。
虎哥的邻居有个儿子叫安全,比他小一岁,1米60的个头,体重从来没超过110斤,经常有病,走路都可以被风吹跑。
1984年夏天的一天,安全骑着自行车去城里办事,回来的路上被后边飞快而来的小轿车给撞上了。安全被撞得飞起来,落在引擎盖上砸碎了前面挡风玻璃。还好,安全除了额头上被挡风玻璃划了一个口子外,没有伤着筋骨。
从引擎盖上秃噜下来之后,车上下来三四个人,把他团团围住,要求他赔挡风玻璃,安全问:“需要多少钱?”他们说:“少给点吧,算我们倒霉,给1000块算了。”安全一听吓瘫了,家里的粮食全卖完也未必值1000块,但不答应他们,他们不让走,安全只好说:“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明天你们到我家里来拿吧。”
这事,不能说安全没有责任,小轿车从后边来的时候,安全的自行车前面正好有一块石头挡住了去路,他就把自行车往路当间拐了一点,想避开那块石头。后边有车,他没听见,也没有往后看,于是这一拐就撞上了后边的小轿车。但是,主要责任在轿车,他没有鸣笛,也没有及时刹车。可是,安全脑子笨,嘴也笨,加上人家人多势众,有理也白搭,就只好答应他们了。
安全回到家里来,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沁血,他妈赶紧找块纱布放点止血的药给他包上。他爸他妈问清了发生了什么事,愁得一家人个个紧锁眉头。
晚饭的时候,实在没办法了,他父亲来到了虎哥家,问虎哥父亲借钱。虎哥问清了情况后,对安全父亲说:“俺叔,这钱不能给他,他们太欺负人了。这事,安全老弟的责任不大,不但不给他们,他们还得赔安全的医疗费呢。叔,这事,你们不要问了!明天来人要钱,我来对付,你放心吧。”
第二天上午10点钟的时候,安全家果然来了两个人,虎哥坐在安全家门口专等着他们呢。他们一来到,虎哥迎上去说:“安全是我小弟,我是他大哥,他的事全交给我了,有事到我家说去。”
来人到了虎哥家,坐定后虎哥让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之后,虎哥说:“你们说的跟我弟弟说得不完全一样。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我小弟在前边,你们在后边。就这一点,你们就要负主要责任。1000块钱,不可能给你们,不但不给你们,你们中的一个今天还得留下。另一个回家报信,拿100块钱回来赎人。100块钱,没有讹你们,只是给我小弟包扎吃消炎药用。100块钱只是想说明,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我叫‘李文虎’,李家庄的“虎哥”。你们现在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有什么事,朝我来,要文要武,尽管来,我全接收。安全老弟的事,我问定了。你们商量一下吧,谁留下来?”
虎哥的这番话说得来人面面相觑,这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们看到虎哥的形象,看到虎哥说话时的那种神情,没留任何余地,加上这事本来他们就不占理,自己也知道,所以心里早就发虚了,也就没敢再多说什么。
下午,他们就派人拿了100块钱来赎人了。100块钱还不够中午招待那个留下的人的呢,中午,虎哥让燕秀拿着她兜里的陪嫁钱,到东庄的饭店里叫了几个菜,花了120多块。虎哥把安全也叫来一起陪着那个人,三人喝了二斤多酒。
100块钱交给安全时,安全怎么都不要,说:“虎哥中午招待花得哪止100块?该给你的。”虎哥说:“你一定得拿着,你拿着,说明这件事咱赢了,这才是你虎哥我想要的。”安全只好收起了那100块钱来。
那个被留作人质的人在回去的路上,对来赎他的人说:“虎哥是一个值得交朋友的人!”
四
虎哥从池子出来,用浴巾裹好下半截身子,用毛巾搓着他的平头,然后去擦脸。这边刚擦过,那边又是一脸的汗,满脸通红,像刚刚喝过了酒。趿拉着拖鞋,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晃地走出洗澡间,走向休息室。
虽然30岁了,他身上的块块肌肉丝毫不比年轻人差,体重已经180多斤了,但丝毫不给人臃肿的感觉,那重量不是脂肪,都是肌肉。
虎哥坐到他的铺位上,端起茶杯,一扬脖子,咕噜噜地灌进去一大气。茶是下池子之前就让看池子的老张给泡好的,这时候正好可以一口气灌进一杯去。灌完后,他“咯”地打了一个饱嗝,茶杯往铺位旁边的茶几一推,高声喊道:“老张续茶!”老张赶忙丢下正在整理毛巾的活计,拎着一个刚刚烧开的大茶壶小步颠过来,续满了虎哥的茶杯后,哈腰对着他,满脸微笑地说:“虎哥,您慢用!”虎哥边摸裤子边说:“别慌,抽支烟!”从裤兜里拿出一包“大中华”来,抽出一支递给老张,老张讪笑着:“谢谢您喽,虎哥!”虎哥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猛猛地吸上一口,口中、鼻孔里就冒出了三股淡蓝色烟雾。
虎哥向来是一个一分钟也闲不住的人。点上烟后,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右手端着茶杯,左手拿着刚刚拆封的“大中华”就凑到隔着三四个铺位的人堆里去了。那堆人是在虎哥刚进来时就有的,几个洗过澡的人凑在一起斗地主,每个人的后面都还有观战的人,有坐着的,有站着的。
虎哥凑过去,把茶杯找个地方放好,腾出右手,从左手里的“大中华”中抽出烟卷,在场的,凡是会吸烟的,每人一支,算是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然后,他就近选了一位打牌人观战。
正赶上这位这局当“门板”,下家是地主。“门板”手里还有八张牌,四个7,一个A,一个3,一对2。地主出牌,出了一对3,对门用一对A给封住了,上家自然不要,轮到“门板”了,“门板”有些犹豫,上不上对2?虎哥忖不住了,“犹豫啥?上对2,封死。”“门板”没有立即听,还是犹豫。他伸手从“门板”手中捞出两个2来,“门板”很气愤,回头带着怒气说:“我打牌,你打牌?你是干啥的?”但一对2也没拿回来,算是默许了虎哥的做法。地主不要,“门板”这回没犹豫,出掉个3,地主过了一个10,对家和上家都没要,“门板”自然上了A,地主用6个5炸死,手里只剩下一个双飞,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