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善良的人(短篇小说)
清早,鸡还在笼子里没放出来,天空微微泛亮,透着丝丝凉意。
安静的村庄中,一户人家的灯亮了。
身材矮小留着短发的孔大嫂,身上裹着厚厚的灰棉袄,手提马桶,推开了屋门。
孔大嫂是一个养猪好手。她家养十多头猪,个个长得肥头大耳,一走,肚子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和地面来回摩擦。
太阳从东方升起,暖暖地照亮了整个村庄。孔大嫂的邻居孔二嫂也推开了门,手里端盆水,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向院心扬去。孔二嫂凑过来趴在界壁墙头上说:“大嫂,起的早啊,你家的猪可摊上好人家啦,这么早就有饭吃。”孔大嫂眼都没抬,嘴里撇了一句:“还不是要杀掉。”然后,转身进屋了。孔二嫂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走出院子,与院门口几个中年妇女大着嗓门聊起来,她们的笑声异常刺耳。
孔家一共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孔家两个老人没拖累孩子们一直单过。两年前,孔大的妈妈得了急病突然去世了。没知没觉,老太太睡睡觉就安祥地睡了过去,没有给儿女带来半点费心的事。在孔妈妈的坟前,五个女儿和孔二嫂放声哭着。那天,孔大嫂没去。母猪正下崽儿,她在猪圈看着,看见六只小猪血淋淋地依偎在母猪的身旁,她一个人在猪圈的角落里哭了。
孔大为此事动不动就责怪她。一日,孔大醉酒而归,嘴里埋怨她,说受不了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家里养了一个白眼狼。孔大嫂听了这话感觉从脚底到头顶发麻。孔大嫂突然爬上床,从一个布兜中掏出厚厚一沓票子和存折,重重地摔在地上。孔大嫂大着嗓门:“我又是为了谁,儿子念大学,靠家里的几亩地,够个啥,还不是年年靠这几头猪出钱?”孔大转身走向了院子。
夜深了,孔大嫂忙完家里的活,抄起手电,裹上那件灰棉袄,急匆匆地出了门。孔大嫂借着微弱的手电光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伴着两声狗吠,孔大嫂推开了爸爸家的铁门。孔爸爸正在灯下整理衣物。孔大嫂临走拿走了要洗的床单和两个布团。孔大嫂走到屋门时犹豫了一下,回身说:“爸,你放心,以后这些活儿就给我吧。”
孔大嫂回家摊开老人的秋裤,里面裹着内裤,一股尿骚味扑鼻。她将内裤掏出来,看见上面有几块干屎。
孔大嫂对孔大说:“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想个法子吧,你是老大得拿个主意。”孔大卷上烟,吸了两口,慢吞吞地说:“就咱家和老二离爸近,剩下那姐五个天南地北的,过年能回来一趟就不易了。”孔大嫂说:“要不咱们养爸吧,让他们六个出钱。”
孔大把这想法和弟弟说了。孔二常年在外收粮,不能照顾老人,愿意出钱。孔大把电话打到五个妹妹那里,大家都含含糊糊不明说。五妹打电话给二嫂,电话里五妹声音有些哽咽:“二嫂,大哥要把爸接去他家,说让咱们拿钱,我不是差那点儿钱,妈走的时候,你看大嫂那不冷不热的劲儿,现在就剩爸了,二嫂,把爸接到大嫂那里,我们姐五个真不放心,不想让爸在最后还要看她脸色。”
孔二嫂一口答应:“老妹你放心,我不会让爸去那的。”
不久,孔爸爸住到了孔二家,两间房子和几千元的存款也归了孔二嫂。孔大嫂也不能去给孔爸爸洗洗涮涮了。一日,孔二嫂正睡午觉,被一声尖叫吵醒,趿拉着鞋跑到孔爸爸这屋,发现老爷子跪倒在地,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一股尿骚味。她喊来大嫂,将老人抬到了床上。孔大嫂掀开褥子,发现下面掖着两三个布团。孔大嫂强忍住眼泪,拿起布团走了。孔爸爸见了,按捺不住情绪,歪着嘴开始抽泣。
孔二嫂开始给五个姐妹和丈夫打电话。
晚上,五个女儿,两个儿子和儿媳都到了老人跟前,孔大嫂又没来。孔二嫂以孔家女主人的口吻讲述着爸爸白天所发生的一切,她说:“这以后老爷子要是把屎啊尿啊的都拉在裤子里,那我可怎么办?”五妹愤愤地接了一句:“那就洗呗。”孔二嫂回了过去:“自己的女儿都不做,你让一个外来的媳妇弄这些。”姐妹们开始争执,老人躺在床上,听着他们吵。老人攥紧床单,双眼噙满了泪,想坐又坐不起来,憋着嘴一劲用力,翻了一个身,身体滑落到地上……
一阵哭声,这声音和孔妈妈坟前的哭声很像。孔大嫂听见哭声,急忙放下手上洗的秋裤,鞋也顾不得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五妹看着她冷冷地说:“妈去世时,你不在,爸去世了,你还是不在,忙你的去,这里用不着你。”孔大嫂两眼含泪。
大家开始为孔爸爸准备后事。
太阳升起来了。
五妹推开屋门,看见大哥家的衣绳上,晾着一排衣服,定眼看了看,认出是爸爸的秋裤。五妹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脑子里飞快地回想着昨晚大嫂为爸爸洗衣服的情景。
整个村庄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