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有奖金”征文】戏尽(小说)
民国一二年,上海政变,国军夺权。伴随着列强的炮火,上海这座原本平凡的城市渐渐地被黑暗所笼罩了。曾经上海最著名的舞衣楼,也被整改成了戏楼,成为一群戏台班子的大饭碗。那时流传着两句话:“一曲一离殇,一舞一倾城。”自然说的是当时上海最有名的两个戏旦——秦衣公子和戏子花秦凤楼。
秦衣身为男儿生,形肤如女子一般,一曲戏腔莞尔流长,名震上海各界,他所主持的戏台坐无缺席,慕名前来的公子小姐为睹一容,抛掷千金的数不胜数。
名号秦衣公子更是传到外界之远。秦衣一生无徒无子,多少人为了来拜师学艺都被他拒之门外了。曾经还有一人铁了心想要拜他为师,在秦府外叩头叩了三天三夜,硬是把头叩得头破血流,秦衣也未曾出现一面。
一日,管家禀告秦衣称,门外有一名女子求见。
秦衣闭目不言,半晌才问管家:“女子芳龄几何?”
管家吃了一惊,暗想,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头,竟然让秦衣有兴询问,要知道,当时几百号的拜师学艺人,他可是半句话都不会多问的。管家着实为那个女子感到高兴,拱手回道:“此女子芳龄应是十八,形意皆精,双眸暗有流光,怕也是戏中之人!”
“女子十八,正是韶华,若是不见,着实少了这世间的最美的年华!”秦衣念叨了几句,望着府外的天空,叹息了几口气。
“让她在议事厅等着,我随后就来!”
“诺,公子!”
管家行了一个礼,自行退下了,只剩秦衣一个人在偌大的花园里。
“秦衣,你再美,你的戏腔再悠然,美得过这花花世界吗?究竟是这个世界老了,还是我老了?”秦衣望着府外的天空叹道。
管家偷偷地把那个小女孩放了进来,要是被上海的人知道有人被秦衣所见,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过得并不会太平。
“谢谢您,老管家!”
小女孩笑得很甜,双眸凝成两抹月牙,如同两颗宝石镶嵌在眼眶中间,老管家看得有些入迷了。
“不用谢,不用谢,以后叫我秦叔就可以了,要知道我家公子平时可从来不见外人的,小姑娘,你可真幸运,这偌大的宅子从建成以来,你是第一个踏进这里的外人!”老管家笑了笑说道。
“真的呀,我听说秦衣公子名震上海,他们说秦衣公子很凶,谁也不见。本来想来碰碰运气就回家啦,没想到他真的打算见我!”
“是呀,对了,小姑娘,你的名字叫什么呀,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儿的人吧!”
“我叫秦凤楼,我的家,我的家在……”小姑娘顿了顿,然后用食指指了指北方。
“我爹娘都去世了,我在逃亡的路上听说南方有一个秦衣公子,他的声音能让人忘却一切的哀痛,我来碰碰运气,如果不行话,我便和爹娘一起回家了。”
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老管家摇了摇脑袋,一脸的疼爱。但愿公子善心大发能够收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秦凤楼初见秦衣的时候,竟是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男儿身出尘的像一个女子一般。
真是奇了,在秦凤楼的心里,这男子看似不大,十分精瘦,却显得神采奕奕无比精神,他有着一种无形的威严,狠狠地压在她的心中。
“秦,秦衣先生,奥,不,秦衣公子!”
秦凤楼不敢盯着秦衣的眼睛,只是往地上随意地乱瞄,脸颊上不由地泛起两道红晕。老管家看在眼里,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秦衣冷峻的脸上不温不怒,淡淡地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不等秦凤楼回答,老管家俯身到秦衣的耳畔,悄悄地对秦衣说了几句话。
秦衣双眸微转,盯着秦凤楼身上的每一处,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惹得她一脸的害羞。
“管家,你带她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给她安排一个明房,明早起,随我一起练早功。”
说罢,秦衣自顾自地离开了,在秦衣眼神转离的那一刻,秦凤楼的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丝失落,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
“真是一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女子啊!秦衣也该有个伴啊!”老管家心中叹息万分,不由地为秦衣和秦凤楼感到高兴。
秦凤楼跟着秦衣的这段日子,可谓是清平安静,虽然每天练功苦了一点,但是她在心里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比自己才大了几岁的秦衣公子。
民国一五年,芳龄刚过二十的秦凤楼成为了上海最有名的戏旦名角,因外貌出众被封为“戏子花”。当时上海有一个将军叫做郑汉东,因为贪恋秦凤楼的美色,时常以探讨曲艺的名义接近秦凤楼,原本秦凤楼还以礼相待,渐渐地她才发现,这个叫做郑汉东的将军本就是个披着财狼外衣的纨绔公子罢了,再加上自己已有心慕之人,便斥责郑汉东乃是无耻之人,责令不准他接近自己半步,秦家势大声大,郑汉东也只能吞了这口恶气。随之不久的上海兵变,秦衣以“勾结外敌”的罪名被国军逮捕,举报人正是国军郑汉东。临捕前秦衣早已接到线报,他让老管家收拾收拾行李和盘缠,让其带着秦凤楼快离开老上海。
秦凤楼哭闹不成,便要以死相逼,她不愿离开秦衣半步。秦衣不言语,只是双目怒瞪着秦凤楼,勒命令老管家带着秦凤楼赶紧离开秦家。
“秦衣,这事本是以我而起的,郑汉东那狗贼不就是要得到我吗,我父母早亡,一切皆有师傅做主,还请师傅将我嫁于郑汉东以息宁此事!”秦凤楼挣脱开老管家的手,双手拂在地上,三叩秦衣求道。
“哼,何人是你师傅,我没有你这种弟子,我也没有收过弟子!管家,带着这个女人滚出秦家,不准再踏入秦家半步!”
秦衣轻咳几声,身形不稳,好在他是练家子,摇晃了几下便站直了身子。突然,几丝浓浓的血浆,溅射到了秦衣的手绢上,被秦凤楼看在眼里。
“秦衣!”秦凤楼惊呼一声,本想去搀扶秦衣,却被秦衣一手推到老管家的怀里。
“走啊!”
秦衣有些心力交瘁,这一手的力气尽殆无遗,直直地摔倒在椅子上,一脸的惨白。
“秦衣公子!”秦凤楼回身大声喊道。
“我秦衣一生从无求过任何人,这次就算是我求你们了,离开上海,离开这里,不要再踏入这里半步!”
“秦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一年后,待到世风安然,你还安好,愿你娶我为妻可好?”
秦凤楼的眼泪已经铺满了整个脸颊……
秦衣躺在椅子上,不作响。
秦凤楼轻轻地撩动裙摆,舞步轻启,一曲戏腔缓缓回荡在秦府悬梁之上。“你曾是我生命无比珍贵的烛火,而我愿意成为你烛火中最灿烂的一切。但愿世人可以许你一世安好,与我半世朝歌天涯。”
“小丫头,戏腔最传神的地方,就是懂得用情去告诉别人这个世界便是这般,但是也不要忘记告诉自己。”
一曲舞尽,绕音散尽。秦凤楼将行囊背在身上,和管家离开了秦家。
民国九年,还未名躁上海的秦衣在酒楼上饮茶望景,楼下的争吵声随之传到他的耳畔中。他定眼望去,原来是几个路霸拦住了一个姑娘。
“你这小丫头,欠了爷的钱还想跑,今儿个不把你卖到妓院去,真当哥几个不是男人?!”
“大哥,看她年龄不小,恐怕还是个玉女,卖到妓院去不如先给咱哥几个爽爽!”
讽言淫语不停地刺激着小姑娘和路人的神经,四周的人只是叹叹一口气,哀叹这个小姑娘的命运多舛。
小姑娘绝望地看着四周的路人,在酒楼上,那个身着华裳的男子,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希望。秦衣盯着小姑娘哀求的目光,当即便下楼。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道上就有道上的规矩,秦衣先是向那几个男人行了一个礼,称道:“四位兄弟,这姑娘乃是我家家妹,不知家妹欠几位兄弟多少银两,我偿还便可!”
“你?这野姑娘是你妹妹?”
领头大哥在秦衣身外转了几圈,虽然有人愿意还钱,但是这几个流氓早就打定主意吃定这姑娘了,说什么也不愿意。
这可让秦衣有些火气了,但还是强压着怒气,称道:“几位兄弟,既然都是道上的人,只要你们说个数,秦某人一定为各位置备好!”
“秦某人?你莫非便是那秦衣公子?”
“正是。”
秦衣虽然在外界名气还不大,但是在上海已经是妇孺皆知了。
那领头的匪子考虑了再三,说道:“人可以放,不过……”
领头的匪子给秦衣比了个数字,“五百大洋!”
这小丫头再怎么欠都不可能欠五百大洋,秦衣心里自然知道这匪子定了什么打算,看着他那得意的淫笑,他无名火气心头生,当即叫来自己的老管家,在他耳畔悄悄地说了几句话。老管家有些犹豫,不过在秦衣的督促下,还是快步离开了。过了半天,那老管家才回来,怀里揣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正是五百大洋。
不过最后的结果,秦衣只是望了这个姑娘一眼便离开了,没有任何的联系和接触。这个时候的他住的还不是豪宅华院,他从哪里弄来的五百大洋,又缘何要去救这个姑娘,至今也成为了整个上海的谜底。
民国一六春年,秦凤楼跪在秦衣的新坟前,一脸哀然,一旁的老管家默默不语。
“秦衣,你始终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啊,白雪还说等着你一起回来为雪白头呢……”
民国一六年冬,秦凤楼终身未嫁,旧坟又添新处,没有人知道她为何而逝。她让老管家将其葬入秦衣的后棺,棺木整整比原本高过五尺,只为再次与秦衣比肩,让早已在下面的秦衣能够静静地看她舞一曲离殇别胥,再也不会分离。随葬品别有所物,一枚硕大的玉簪插于秦凤楼的发尾上。玉簪晚年由老管家赎回,这枚玉簪正是秦衣亡故的母亲留给未来的儿媳……
问好老师,遥祝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