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无风浪(陪伴·小说)
第一章
笔架山酒店门前一条旅游公路直通海边。邵然坐在酒店三楼的会议厅主席台上,他的眼睛对台下几十位学员不置一顾,而是一直盯着那波鳞闪光的大海。海上,几只小渔船像甲虫一样慢慢地向码头爬行,一艘小游艇绕着渔船转了一个大圈,后面留下一条很长的白浪形成的弧线。
他把那篇标题很长内容很短的报告像是应付差事一样地读了一遍,从人们稀稀落落地掌声中,自认为不算太好,也算可以。
报告会结束了,培训班主持人对他说:“老邵,到办公室把讲课费领了。”
“还给钱呀?我的报告……”
“不敢恭违,我们也不敢刻薄了你这大经济学家呀!”
出了酒店,邵然开着那辆半新的雪铁龙,想着自己的报告,那稀疏的鼓掌,不是对我报告的褒奖,好像是出于礼貌,或者出于对这个经济学家的称谓,报告酬金按时间计算,如果不是丁俏俏那个女人的纠缠,还能多写出三个小时。这个丁俏俏啊,真是个惹不起、躲不开的狐狸精。半新的雪铁龙在弯曲的路面驰骋,太阳快落山了,敞开的车窗吹来一阵阵凉风。邵然拧开音响,他跟着那熟悉的曲调哼唱起来。这是一首情歌,丁俏俏最喜欢的,邵然是跟着丁俏俏也喜欢上了这首歌,这个曲调的。他们俩在同一所大学任教。丁俏俏刚调到这个大学来,没给邵然留下什么印象,一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爱表现自己,和什么人都能搭上话,这个世界仿佛她就没有陌生的人。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走进他的怀里。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邵然批阅罢一位攻读博士生的论文,走下教研室大楼,在一片树丛的背后,他听见一个女人在哭泣。走进一看是丁俏俏,他才不愿意理睬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低头想走过去。没想到丁俏俏先开口了:“邵老师,救救他!”邵然一听要救人,立刻停住脚步,急问:“谁怎么了?”“这只可怜的小狗快要死了。”邵然走近看见丁俏俏抱着一只受了伤的小狗,还用手轻轻梳理小狗那洁白的皮毛。邵然说:“送动物医院吧,是够可怜的。”他陪着这个女人和狗走进了萌宠之家。从动物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们从动物保护谈到了令人厌烦的大气雾霾,从环境保护谈到了校园正盛开的杏花,他们谈得很投机。丁俏俏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挽起了邵然的胳膊,邵然闻到一股他非常喜欢的香水味,淡淡的,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花香,给人一种舒服梦幻一般的感觉。这种香水他托人从国外给夫人买过,可他夫人不喜欢,一直没有使用,今天却从丁俏俏身上闻到了这令人陶醉的香味,他靠着丁俏俏的身体又贴近了一些。“我想收养这只小狗,你说好吗?”“好好。”邵然这才从香水的梦境中解脱出来,很拘谨地说:“养吧,养吧。我家还有些进口的狗粮。”“谢谢你,我到家了。”丁俏俏站住了,很自然地给邵然一个拥抱,邵然对这个突然袭击大吃了一惊,束手无策,慌忙地一低头,嘴唇刚好碰到了丁俏俏的前额,丁俏俏以为邵然要吻她,急忙把她那小嘴唇递了过去。自此,两个年龄相差十二岁的情人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好上了。他们约定每个礼拜周五到御景花园C座楼1523房间去幽会。这间楼是丁俏俏老姨的,据说这个老处女是个大教育家、大慈善家,在新加坡办学校,这里就由丁俏俏代管了。
进了市区,邵然关闭了音乐,系上了安全带。今天又是周五了,还得象履行一项工作任务似的去一趟御景花园。这里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了,非常轻车熟路,而且还配了把钥匙。进了门,丁俏俏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浴帽下有点发黄的长发还嘀嗒着水滴,邵然进来,她头也没抬,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问:“报告很成功吧?”
“还行。”邵然淡淡地答道。
“洗洗吧!”丁俏俏站起来,还不停地擦拭着头发,“我带药来了,我老公买的,我可不让他用!”
“你真看我力不从心啦。那只是心情不好。”邵然边说这脱掉衣服走进浴室。
“今天心情怎么样?”
邵然没有回答,从浴室传出哗哗的水声。洗完,刚穿好衣裳。丁俏俏还在追问:“问你,今天心情是好还是坏?”说着拿起香水直往邵然身上喷。
邵然一面躲闪一面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再喷,我那一点心情也喷没了。”
丁俏俏抱住邵然坐在沙发上:“你这个人哪,新婚不如久别,久别不如搞破鞋。你咋不会体会快感呢?”
“你不能不说那种,那种粗鲁的话吗!”
“你粗鲁事都做了,还怕说粗鲁话吗?”
邵然无言以对。他们的幽会纯粹是逢场作戏,既没有爱也没有情,只是两具肉体的碰撞闪出一点些许的火花。邵然曾经想过,这有什么意思,动物交配还是为了生育下一代,我们连动物都不如!因此他说:“以后我们每个月一次吧。每月第二个礼拜五,这样即可以多忙一些工作,也可以多陪陪家人。”
“不行不行,既定方针,一点不能更改!”丁俏俏几乎快要吼起来了。
“今天就算了吧!”邵然不以为然说着,转身去取外套。
丁俏俏奔过去抱住了邵然,她服软了:“就依你,每月第二个周五。”
只有十分钟,邵然像办完一件公差似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丁俏俏还躺在床上,闭眼品味未尽的余情。邵然话也没说。穿好衣服开门走了。关上门,他呸了一口,这个骚娘们儿。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她爱人杜晓虹的闺蜜林大乔的诊所。别看是晓虹的闺蜜,年龄可比他们大得很多,近六十岁了,心理医生,开了家私人诊所。林大乔一看邵然走进诊所,笑着问:“又失眠啦?”
邵然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有点犯困,说:“比失眠还严重。这回有第三者插足啦!”他就把和丁俏俏的一切向林大乔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不想让别人破坏我们和谐的家,但这个第三者,我还没有办法甩掉。”
林大乔笑了:“也难怪,那个丁俏俏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如狼似虎的性兴旺期。不过,你现在还好,还比较冷静,没有失去理智。家庭,不光对所有家庭成员重要,对社会也是相当重要的,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嘛!我知道,晓虹是个好女人,她为了你们这个家花费了多少心血,失去了多少青春年华。多和她沟通沟通,多多爱抚她,多多体量她。五一快到了,我建议你们,带上宝贝女儿,一家三口出去旅旅游,在新的环境里,把爱情建设得更牢固。邵然,你这一身晓虹不喜欢的香水味,她可不能与你共享呀!”
从林医生那儿出来,邵然想,怎么去掉身上的香水味呢?对了,反正还没有吃晚饭,到饭店去。他走进一家小吃部,要了两个小菜,还要了一瓶三两装的二锅头。那个胖胖的老板娘,上下打量邵然一番,说:“先生,开车可不能喝酒呀!”
“是的,我不喝。谢谢你!”
吃完钣,他把酒洒在衣服上,就走了。他听见老板娘说了一句“精神病。”
车刚开到十字路口,两位交警拦下了他的车:“先生,请靠边,请出示您的驾驶执照。”
邵然很配合地拿出了驾照。
“请您下车。”
交警闻到一身酒气,问:“喝酒了吧?”
“没!”
“看你这么重的酒味,够醉驾了。”
“我真没喝!”他毫不犹豫地对试酒器大口地吹起气来。
两个交警也犯迷糊了,这样浓的酒味,怎么试酒器没有一点儿反映,问道:“先生,你这一身酒气咋来的?”
“啊,朋友把满满一杯酒都洒在我身上了。”
两个交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驾照还给了邵然,还敬了一个礼,很抱歉地说:“先生,对不起。耽误您保贵的时间了!“
”没什么。”交警这一关好过,夫人那一关可就不好对付了。
邵然进了家门,二话没说,外衣也没脱,一骨碌躺在床上就装着睡下了。杜晓虹一边说“这是从哪儿喝成这个样子”,一边急忙走了过来。先把鞋脱掉,再把腿顺到床上,扒去酒气横溢的外套,露出了碎方格子的粉色衬衣,一股令人梦幻作呕的香水味,直冲晓虹的鼻腔。像是过敏一样,晓虹不由地干咳几声,脱掉衬衫,和外套一起扔进了洗衣机。
邵然偷偷看了妻子一眼,哎啊,明明丁俏俏把香水喷在衬衣上,我怎么稀里糊涂地把酒洒在外套上了,这就叫欲盖弥彰吧。
杜晓虹一言不发,也不开灯,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坐在沙发上,两眼直盯盯地看着窗外。对面楼上窗口都映出明亮温馨的灯光,偶而一、二道刺眼的车灯从窗上划过,稍瞬即逝。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老笨钟还是不紧不慢地嘀嗒着,鼠标闪烁着一会儿蓝一会儿红的幽光。杜晓虹是市一座中学的体育教师,齐耳的短发透出一股干练,掺杂几根几乎看不到的白发,虽然在家,也梳理得顺畅自然,端庄的鸭蛋形脸庞上几道微小的皱纹也掩盖不住年轻时俊俏的神韵,一双丹凤眼虽然有点儿淡然,但那对瞳孔依旧炯炯生辉。她和邵然从小就是邻居和同学,直到上大学,晓虹选择了教书育人,而邵然则考上了当时还不被看好的金融经济。虽在两个学校,但在一个城市。两个年轻人在星期礼拜节假日自然而然地经常见面。有一年夏季,他俩相约去七夕岛,还没有到海边,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单车骑不了,就推着车子。邵然说:“这么大的雨,回吧!”“不!不到长城非好汉!”杜晓虹刚说完,脚一打滑,车子一斜歪,她摔倒了,还滚下了悬崖。邵然把她拉上来,看她脚崴了,路不能走了。怎么办?单车也不要了,邵然背着她向回走去。刚开始还可以,走远了,邵然可就背不动了,他就着背她爬。在他精疲力竭时到了一家农舍。这家老人用烧热的酒在晓虹崴了脚上又是揉又是撮,又让他们和这家人一起吃了一顿最实惠的庄家饭,天还下着雨,他们就住在了老乡家。第二天天晴了,晓虹的脚也不疼了,吃完饭,来到院子里,他们那两辆单车擦洗得和新的一样,他们告别了老乡,回到了各自的学校。从此,他们相爱了,自然是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这些陈词滥调。不过也有时髦的举动,后来他们还是到了七夕岛,在同心结上结了锁。结婚十七、八年了,又有了可爱的宝贝女儿,他们始终相待如宾,这个小家也是宜家宜室。杜晓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洗衣机前,她想洗掉那刺鼻的酒味和那令人生厌的香水味,她放了太多的洗涤剂和花露水。晓虹还在想,我和邵然一直都很相亲相爱,他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来,决不会的!他从来就是一个守规矩,有道德的人,不会染脂其他女人。这香水也许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的,这些闻之欲呕的气味必须清洗掉。她刚要开动洗衣机。女儿邵弄萧跑了进来,嚷道:“妈,妈,我饿了!”
“萧萧,刚好,妈妈也没有吃。”
邵弄萧努嘴指指外屋:“我爸怎么了?”
“没怎么,喝酒啦。”
邵弄萧吃了一口菜,兴高采烈地说:“妈,我们音乐许老师又写了一首新歌,明星首唱,一炮网红,可好听了!”
“哪个许老师?”
“您认识的,许诺啊!又能作词,又能谱曲,他那男中音唱的才叫一绝呢!咋说呢,有穿透力,一听,心里就麻酥酥的。”
“宝贝女儿啊,你都高二啦,十七岁的大姑娘啦,看你那成绩呀,连二本都够戗。收收心,抓抓文化课吧!”
“许老师说我嗓子是天才,将来能成当代红歌星。”邵弄萧撒起娇来,”您就是歌星妈妈,您要的别墅呀,宝马呀……”
杜晓虹把筷子啪地一摔:“别说啦!下次摸拟考试,你要过不了九十,我可不饶你!”
邵弄萧也不吃了,放下筷子,用手背擦擦眼睛,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点半,晓虹脱掉衣服躺在邵然的身旁,用手摸摸邵然的额头,说:“邵然,你醒了吗?怎么样,好了些吗?”
邵然轻声说:“没事,好多啦!睡吧,”
晓虹向里挪了挪身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说吧。”
“萧萧这孩子的成绩不够理想,一本根本没希望,你得想想办法啊。”
“送国外读书吧!找个好学校,换个新环境,也许能有出息。”
“我舍不得!你这个当父亲的能舍得?”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也担心去国外会发生什么不测。不说啦,睡吧!”
晓虹用胳膊搂过邵然的脖子,轻声说:“然,我想。”
邵然翻了个身,把脊背给了晓虹,打了个哈欠,含糊其辞地说:“太晚了,睡吧。”
第二章
第二天,一家三口人吃早饭的时候,邵然说:“五一小长假快到了,你们今年都有啥想法?”
邵弄萧首先举手发言:“看音乐会!”
邵然看了看晓虹,问:“晓虹,你呢?”
“我想来个大扫除,把家里家外,犄角旮旯,都叫它们见见阳光,再就玩玩瑜伽。”
“不行,都不行!”邵然说,“看音乐会不如在家听音乐,音箱一开,想听什么有什么。搞环境卫生是好事,可有点太小家子气啦。你都散打夺冠了,别练啦。我宣布,五一小长假,我们全家三口来一次旅游!”
邵弄萧也听乐了:“我也想旅游,没敢说,爸,去哪儿啊?”
“七夕岛!”
“好呀!好呀!”丁弄萧乐得眉飞色舞,“老爸好,老爸好!老爸万岁!”
杜晓虹说:“邵然,你怎么又想起七夕岛啦?”